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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怪不停地往前走。昌浩发现,徘徊在它前方的黑暗,是比黑暗还要漆黑的深邃黑暗。
「——」
小怪停下脚步,蜷曲著蹲下来。黑暗把手伸向白色身影,遮蔽了它。
昌浩的心脏跳得厉害,冷汗直冒,体温急速下降。
啊,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说、不能叫。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嘴巴却违背他的意志,动了起来。
「不要走——」
小怪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了。
昌浩双手贴著墙壁,扯开嗓门大叫,叫出了不该说的话。
「不要走,红莲!───」
不要走。你要去哪?
他知道前面是什么。
重复的话、重复的光景。
阴阳师作的梦意味著什么。
这个梦,跟那晚作的梦一样───
张开眼睛,只看见一片黑暗。
燃烧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嗞嗞声。已经撒上灰的炭,似乎还有火势残留。
昌浩赫然跳起来,汗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上。
他厌烦地拨开头发,环视周遭,看到小怪闭著眼睛,像猫一样蜷曲在自己的垫褥旁。
「——」
昌浩盯著那个白色的身躯,眼睛都忘了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里响得好吵,颤抖的身体重复著浅而急促的呼吸,无法控制。
他悄悄伸出了手。
把下巴搭在交叉摆放的前脚上,闭著眼睛的小怪,动了一下一边的白色长耳朵。
就在它张开眼睛的同时,一道神气降落在昌浩的垫褥旁。
「怎么了?昌浩。」
看到昌浩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到连黑暗中都看得清清楚楚,现身的十二神将勾阵皱起了眉头。
小怪也抬起上半身,讶异地问: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昌浩举起加手,粗暴地抓起刘海,重重地叹口气,把肺部空气都吐光了。
心跳还是缓和不下来,手脚前端冰冷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季节还是春天。天快亮了,正是最冰的时刻。
火盆里的炭,昌浩在快睡之著前,撒上灰做了处理。那之后,小怪说为了谨慎起见,又来看过处理状况。
现在想来,在自己完全入睡后,小怪很可能还守著火盆一段时间,保持屋内的暖和。
这个时期,夜间空气还是很冷,昌浩却没有冷到要缩起身子的感觉。
他紧绷著脸,默默招手叫小怪过来。
满脸疑惑的小怪,尽管疑惑还是走到他旁边。他一把抓起小怪的身体,搂进臂弯里。
小怪眨眨眼,眯起眼睛。
以前也有过有这样的情形。
小怪看一眼身旁的同袍,在昌浩臂弯里啪答甩了一下尾巴。
昌浩的表情纠结。小怪也察觉了。跟那时候一样,它的尾巴拍打著垫褥。
不同的是,当时十四岁的自己,现在十八岁了。
在黑暗中,捶著看不见的墙壁的手,盲是自己现在的手。
就是自己现在抱著小怪的手。昌浩垂下视线,不禁屏住了气息。
拳头的根部,像是用力捶过好几下,都变白了。
心扑通狂跳,莫名的感觉冲上背脊。他毛骨悚然,脖子恍如冻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勾阵。
「你在梦了?」
昌浩无言地点点头。同样的询问,只是今天询问的人不一样。
回答的是小怪。
它强装镇定,只淡淡地说出了事实。
「四年前,在黄泉瘴穴版凿穿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阴阳师作的梦意味著什么。
「也可能只是一般的梦。是哪种梦,到时候才能知道,」
小怪把视线从同袍身上拉回昌浩身上说:
「不过——看样子,不太像一般的梦。」
昌浩无法回答。沉默意味著小怪的推测是正确的。
屏住气息的昌浩,垂下了视线。
白色小怪被关进了黑暗里。
那是四年前暗示小怪、红莲会落入敌人之手的梦。
他作了同样的梦。现在的自己,作了跟那时候完全一样的梦。
不可能只是偶然。
昌浩咬住嘴唇。那时间也是、现在也是,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什么人、有什么东西,要到那时候才会知道。
而所以的「那时候」,就是事情发生之后。
只知道会发生。
什么时候、在哪里、如果发生、发生什么事,无从得知。
昌浩懊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自己好没用。
他不像当时那么害怕,也不再直打嗲嗦。
只是气自己不成熟,还没办法看透未来。
坐下来准备吃早餐的昌浩,在餐桌前默默合掌表示感谢,从他惨白的脸看得出一夜没睡。端汤来的露树,看到昌浩的脸,皱起了眉头。
「昌浩,你怎么了?脸色很差呢。」
在旁边坐下来的母亲显得很担心,昌浩微微苦笑地说:
「我只是没睡好——今天的工作可以按时结束,回家后再好好睡,把昨天的份也补回来。」
「没累过头吧?」
「没有,放心。」
昌浩点点头,让一再询问的母亲安心。露树看著他的睑,终于放心了。
端坐在餐桌前的吉昌和晴明,都盯著昌浩。昌浩注意到他们的视线,疑惑地交互看著祖父与父亲。
「怎么了?——」
吉昌回说:
「没什么,只是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疲惫的睑了。」
「唔——」
仔细一看,吉昌还有点感动呢。
昌浩半眯起眼睛说:
「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在播磨待了三年,身、心都长大人了呢——」父亲眼神柔和地说:「结果天性还是很难改变呢,对吧?父亲。」
有心事时,还是很容易看得出来。
「就是啊。」老人回应望向自己的儿子,嘴角绽开笑容,摆出好爷爷的神情接著说:「对了,昌浩。」
「什么事?」
今天的早餐是稀饭。盛在碗里的稀饭还冒著蒸气,很适合在阴历二月还很冷的早上吃。昌浩对著碗呼呼吹气,把稀饭稍微吹冷了才开始吃。晴明指著自己盘子里的沙丁鱼,对他说:
「昌浩,拿去吃吧。」
出其不意的话,让昌浩瞪大了眼睛。
「咦?喜欢沙丁鱼的爷爷居然会说这种话。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还好吗?有没有发烧?父亲,别默不作声,您也说说话啊。」
晴明无奈地看著他说:
「爷爷只是想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让给满脸疲惫还是吃得很开心的孙子,你却这样糟蹋爷爷的心意,爷爷好难过、好难过啊。」
「不是糟蹋,是客气、是贴心。沙丁鱼很有营养,所以爷爷一定要吃。好了,别说这个了,您刚才要跟我说的不是沙丁鱼吧?是什么事?」
叹口气,重新坐好的昌浩把话拉回主题。
晴明边把筷子伸向沙丁鱼,边开口说:
「算了,我自己享受。」
「我不是从刚才就请您这么做吗?乾脆也把我的一只吃掉吧?反正有两只。」
「哦,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是、是,请用。」
昌浩双手端起盘子递过去。晴明伸出筷子夹起一只,放到自己盘子里。
这时候,看著他们你来我往的吉昌乾咳了一声。
「父亲,可以说正事了吗?」
「啊,对了,昌浩,你今天回家后,跟我去一趟竹三条宫。」
昌浩的筷子才碰到沙丁鱼就停下来了。
「什么?」
晴明拿著碗,对讶异地眨著眼睛的昌浩说:
「你昨天不是带回来一封公主写的信吗?」
昌浩点点头,放下碗和筷子,端正坐姿。
昨天他的确去了竹三条宫,临走前内亲王修子交给了他一封信,收信人是晴明.他回到家后,立刻交给晴明,就回自己房间查资料了。
在一个月前的猜谜比赛时,修子要求皇上让昌浩成为竹三条宫的御用阴阳师,皇上答应了。
这件事是在昌浩不知情的状态下决定的,然后透过阴阳头颁布圣旨给昌浩的。他没有拒绝的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竹三条宫的主人是修子。现在,昌浩是比任何人都接近修子的阴阳师。
皇上和左大臣会答应这件事,除了内亲王的恳求外,应该还有其他的王由。
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尽管老了,依然是当代第一大阴阳师,名声屹立不摇。
藤原家族的首领左大臣家,从曾祖父忠平那一代,就开始仰赖安倍晴明。以晴明为首的安倍一部,从那时候起,俨然成了与左大臣家相关的贵族们发生大事时的避风港。追随左大臣家的贵族,都可以仰赖安倍一族的特异能力。
昌浩自我要求,在播磨国菅生乡严格修生了将近三年,最近才刚回来。到目前为止,还没展现过他的实力还智慧长进了多少。
不是他突意隐瞒,只是觉得没人问起,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可以做到这样、那样,到处炫耀。
回到京城才知道已经当上阴阳博士的大哥成亲,对他说炫耀也没什么好处,还是一步一步来,适时展现吧。
没有人叫他来表现,他也没有刻意隐瞒。在猜谜比赛时,他以只有自家人知道的方式,展现了修行的成果。
没想到也因此得到了内亲王修子的肯定。
这位皇女的聪敏,令人惊讶。连成亲都说她实在太可怕了,竟然可以趁大家都还没察觉,就先指定安倍家除了晴明以外最具实力的昌浩,做为自己的御用阴阳师。
然而,换个角度来看,把安倍一族当成御用阴阳师的修子,在皇宫尤其是后宫的险恶权力均衡图中,可以说是靠向了左大臣的阵营。
修子的同母弟妹敦康亲王、媄子内亲王,也是由左大臣的第一千金中宫彰子抚养。
彰子还没有孩子。在她还没有怀孕迹象的现在,左大臣把当今皇上的孩子握在手中,有为万一做准备的强烈意图。
晴明知道,聪明的修子一家也明白这种事,所以才想拥有会真正站在自己这边的阴阳师。她选择昌浩而非其他人,是因为从小的缘分。昌浩向来真诚地对待她,所以促成了这样的机缘。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晴明也不知道。
「公主很喜欢你给她的樱花枝。」
听晴明这么说,昌浩想起修子昨天的模样。
花之女神木花开耶姬赏赐给他当奖赏的樱花枝,他拿去竹三条宫,献给了修子。
他绝对不讨厌美丽的东西,只是觉得放在自己这里,不如送给女性,花会绽放得更有意义。
果不其然,修子非常开心,命令藤花连凋落的花瓣都一片也不能扔掉。
想起藤花在竹帘后面的脸,昌浩喟然而叹。
命妇对藤花的斥责,以及藤花给命妇的回应,在昌浩耳边响起。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胸口小小刺痛了一下,昌浩装作没察觉,忍过去了。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这句话,蕴含著她的真正心意,与昌浩抱持的决心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其他人都没差别。换成其他人都毫无意义。
三年前,在菅生的秘密村落,小野萤曾问过昌浩。
那个占据他的心,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是谁?昌浩告诉她,是个很重要的人。
萤又问他,你们将来会结婚吗?
───应该不会吧。
这是昌浩给她的答案。
没办法,有些事就是这么无奈。
十三岁时,隔著一张竹帘,他懊恼、悲伤得无法自己。
十八岁的现在,隔开他们的竹帘,证明了无法抗拒的决定性事实。
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把手伸出去碰触她了。
即使隐瞒真相,隐瞒身分,只要无法否认的事实存在,昌浩就没有资格、就不会被允许。被隐藏在藤花这个名字底下的她的出身、她的真名,终有一天会被堆入时光洪流的深处。
即便如此,只要她是出生在这个国家最尊贵的藤原家族,而昌浩是守护藤原家族的安倍家的人,他们就不可能期待超越这样的关系。
多亏有竹帘救了自己,没有竹帘的话,自己可能会无意识的追遂她的身影。这时候的自己,眼神一家就像朱雀看著天一、六合看著风音。
那模样被谁看见的话,就会东窗事发。这么一来,藤世在竹三条宫的处境就会岌岌可危。实际上,服待修子的命妇就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流露著不寻常的空气,马上就对藤花提出了警告。
他以为自己很小心了,却还是发生了这种事,他不禁咒骂自己的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