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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  梓涵-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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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死,至少现在。

于是他起身,将衣衫披上挣扎来到门前,开门时霞光万道刺来,叫他几乎睁不开眼。

“虹姨。”他拍打木门哑唤。

院落里有个人影渐渐清晰,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如松。

他在那端望他,目光里百味杂陈。

“放心。”晏青衫回迎那目光探询:“我从不负你,也定不负你。”

转瞬那白影无踪,虹姨踏着细碎脚步前来,晏青衫眼前渐渐模糊。

最后的意识里听到萧凛正在发令:“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反正不许他死!他死了,我可没法向七弟交代。”

七弟,萧骋。

晏青衫在黑暗里触碰到了这个名字,暗里最后的光,冰雪里唯一的暖。

“你到底会是我的救赎,”他默念:“还是我最后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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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胄王新府,有密客来访。

“王爷。”来人躬身:“将军不便来访,只托小的带话,说是提携栽培之恩永不相忘,来日王爷上天入地,他都会第一个相随。”

“上天入地?”萧骋闻言笑了,扶他落座:“我又上的哪门子天,入的哪门子地?你们将军误会了,大家都误会了,我卸下军务来到沧州,其实没有半点不甘,圣上也不曾逼迫于我。”

“可是……”来人迟疑:“王爷文武全才,又宅心仁厚,论理实在是比当今圣上更……”

“没有论理,没有可是。”萧骋扬手止住他话头:“一日为君终生为君,圣上始终是我三哥,自小待我亲厚,这同室操戈有损国力的事,萧某不会做,也请阁下回禀你家将军,请他日后也务必别再起这杂念。”

来人语塞了,满怀壮志却遇了冰霜,难免有些失望。

萧骋起身,轻拍他肩头:“你回吧,就说萧某现下过的很好,多谢将军挂念。”

“是。”来人垂首话别,走时一步三顾,不相信他就这样甘心将十数年功业放下。

萧骋在原处目送他离去,琉璃灯映着他影,单薄而孤寂。

“王爷。”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是素来沉稳的管家,他自洪都唯一带来沧州的心腹。

管家在灯下缓缓奏禀:“诸事安排妥当,已经往洪都送信,请圣上送晏公子前来沧州了。”

萧凛闻言深吸了口气。

“圣上。”他道:“七弟也可谓仁至义尽,但愿您亦不负我。”

一月后沧州进入暮春,百花争妍后渐渐色衰,空气里缓缓升腾起夏的焦灼和懊躁。

但萧骋的焦灼却在这刻被浇灭了。

他等到了他久盼的人,那袭魂牵梦系的青衫。

早起就有人通传马车入城,他在府外守候,等了一刻就已觉数过光阴无数。

终于听到马蹄飞踏止步,他上前,满腔欢喜又近乡情怯。

马车门帘被人挑开了,跳下来的是脸颊黑记不翼而飞的锦瑟。

还不曾来得及对锦瑟冰雪样貌开口表示惊诧,萧骋就看见了马车内的层层锦被。

一层后还有一层,那鸳鸯戏水云锦缂丝将晏青衫团团围住,所有包裹都揭开后萧骋只看见一件青衫一团惨白,还有那惨白里益发深邃的眼。

“快。”锦瑟扯住他衣袖:“差人生火,他今天发寒。”

“啊?”萧骋满怀欣喜凉却,半晌也不知所谓,锦瑟干脆上了马车将晏青衫一把横抱。

到入门时萧骋才回过神来。

几时他这般瘦了,瘦到小小一个锦瑟也能够轻易将他环抱。

“我来吧。”他上前,接过时发现那身躯滚烫,但眸里眼色却是彻骨寒凉。

“生火!”进到门厅时他大声吩咐,立即有小厮四散去寻炭火。

片刻后胄王府内室入夏,所有人汗流浃背,被炭火映的双颊通红。

只有晏青衫被拢在虎皮长毯里依旧通身颤抖,那牙关紧咬关着一个“冷”字。

冷,月寒霜冷血凝冻,天青水碧彻骨凉。

他强拗着不发声,萧骋却只觉自己的心也随他沉入了湖底,弯腰想握住他手给他点热力。

这一握落了空,那宽袖下一无所有,胭脂红不知所踪。

“快关门。”身后锦瑟正吩咐小厮:“他如今是纸糊灯笼,要小心千万不能风吹雨淋。”

“为什么?”

萧骋霍然起身,满目赤红骨节爆响。

“被埋在雪里一夜,等热血凝冻了再将手剁下送人,这样折磨,谁又能受得住呢?”

锦瑟应道,同是恨意满烧。

萧骋不语了。

盆内炭火噼啪作响,有火星溅上床角,顿时烈烈燃烧。

“三哥。”

片刻后萧骋发声,一字一顿:“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你这般待他,这般待我,不怕我反吗?”

语声甚轻,却字有千斤。

天际这刻划过惊雷,那霹雳之声顿时穿彻千里河山。



胄王冲冠一怒,赤国也不曾就此风云突变。

毕竟萧骋已卸下兵权,所以营谋筹备需要时日。

这年的春末夏初,就成了赤国风雨前夕最后的宁静。

也是晏青衫生命里难得的宁静。

他在胄王府养病,每日勾一只脸谱看些闲书,包括萧骋,任何人都不曾来叨扰于他。

病是时好时坏,因什么补药也挽不回十数年伤害,那脸谱却也越勾越差,再不得先前一分神韵了。

终究是缺了一只手,右手,那戏里繁卷云袖戏外握笔生花的右手。

刹那间他有些失神,立起身,抬头北望。

许久后静室里响起了脚步声,锦瑟端着汤药进门,还穿着她最爱的红色衫子。

衫子因是夏衫而难免单薄,裹着她初初长成的身段,更显得人晶莹娇美。

锦瑟,早不复当日锦瑟。

这数月她象被苦苦压抑的枝头梅花,突然间一夕绽放满庭芬芳。

“锦瑟,”晏青衫举目望她,满载笑意:“我们家锦瑟真是长大了呢。”

锦瑟却是不响,将汤药缓缓吹凉喂晏青衫入口,皱着眉似有心事。

“为什么?”最后她终于止不住发声:“为什么你能在我脸颊变出颗记来,水洗不脱越长越大,就不能在自己脸上也变颗呢?”

“傻。”晏青衫摸她额头:“能变出这记的是味奇药,叫‘妾薄命’,是皇室里妃子争宠好不容易制下的,你当是什么,泥巴丸子?我想要几颗就几颗?”

“只有一颗是吗?”锦瑟开口,等不到晏青衫回话已扑入他怀嚎啕大哭:“那你为什么给我,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不负当日他所托,为了作别时他说的那句:“锦儿交托给你,无论如何要护得她周全。”

为了他,生为他死为他善为他恶为他。

可到头,到头来深情人总被枉负。

总被枉负。

“锦瑟。”许久后晏青衫才发声,将她身躯扶正眼泪拭尽:“这些话是萧骋说于你听的吗?他也是,何苦来又惹你不欢喜。”

“嗯。”锦瑟答,拿手指绕着衣角:“我还想问,他就要挂帅出征了,你到底要不要见他一面。”

“见吧。”晏青衫恍若梦醒,长长叹了口气:“我这番又是寄人篱下,还端的哪门子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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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前这场相对是萧骋意外之喜,虽说是千杯将尽两人却一路无话。

晏青衫渐渐醉了,他醉后神色总是暖些,仿佛能暂将那些伤怀忘却。

“王爷。”他举杯:“我祝你马到功成。”

萧骋仰首将酒饮尽,乘势一把捉住了晏青衫空落的右手袖袍。

“你恨不恨?”他道:“你若恨,要怎样恨才能平,我代你做到。”

“恨不恨?”晏青衫抬头,音调拖长,仿佛这问题竟还要思量。

“恨吧……”最终他道,却象是不堪重负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感:“还请王爷代青衫报了此仇,要那人血债血偿。”

言毕就弯下腰去,想要一拜。

这一拜甚是费力,他常年席地而睡又在雪地里长冻一夜,膝下已是很不灵便。

“不必。”席上萧骋起身,一把拖住他肘:“你不必如此,现下不必如此,将来也不必如此。”

“将来?”晏青衫不解,望了萧骋双眼发怔。

萧骋被他瞧得有些意乱情迷,不自觉紧握住了他微凉的那只左手。

被握的那刻晏青衫有些许迟疑,想要抽却,却到底是不曾,只由他越握越紧。

“现在将来,你都是自由的。”萧骋在他耳侧低语:“你不欠我,也无需向我俯首。我的确是爱你,可你也未必就要爱我。”

言毕就将手放了转身离去,脊背挺直端的是朗朗男儿。

“自由。”

原地里静默的晏青衫许久才吐出这两字,感觉手心仍有那一握的余温。

“自由。”他重复:“千辛万苦只为了还我自由,七爷,你倒也是个痴人。只可惜……”

“只可惜深情人总被枉负。”

道完这句后他便踏着自己灯下孤影离去。

空落落的金碧宫里经久回荡那声叹息。

――只可惜,只可惜深情人总被枉负。

倾城怒(下)三

很快赤国烽火遍燃,很快的四季更替又是一年。

期间战事晏青衫只是听锦瑟提起,什么萧骋又连破三城,什么又关前受挫染了风寒,到最终便是兵临城下胜券在握。

也就是说这仗耗时一年有余,在盛夏时终于分出了个胜负,萧骋赢了。

说起这消息时锦瑟正剥粒荔枝,禁不住的眉飞色舞。

“你说那萧凛败了,咱们可怎么报仇。”她将荔枝肉放入碗盏,抬手吩咐侍女下去榨汁,然后边抹手边问晏青衫。

没有回答。

入夏晏青衫便容易困倦,这会子已经扶着椅手打起囤来。

“喂喂喂。”锦瑟摇他:“我这跟你说正事呢,咱们怎么报仇?我看就开个怡红院,差那萧凛做头牌好不好?”

“啊?”晏青衫抬头,睡眼惺忪根本不知所谓。

待听到锦瑟重复后又只回了句:“不好。”

“为什么不好。”锦瑟叉腰:“我看只要你开口,七王爷定会允你。”

“他若是允了,那和他那三哥又有什么分别,你我和那静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你被畜生咬过,来日里便也要做畜生反咬人家一口吗?”

晏青衫回她,顿时梗得她无言以对。

隔半晌她气不过开始围住晏青衫打转:“那我就不明白了,对报仇你不感兴趣,七王爷你也不感兴趣,那你那脑壳子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什么?”

“我现下想要喝荔枝汁。”晏青衫伸个懒腰:“你到底弄好了没?”

锦瑟闻言撇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只听见门外吵吵嚷嚷,有小厮奔走相告。

“回来了,回来了。”那声音重复:“七王爷回沧州了呢。”

“奇怪。”锦瑟将头侧了表示不解:“这生死关头,他回沧州干吗,这里不就是个他被放逐的伤心地吗?”

“为了我。”晏青衫起身,摸她头顶:“你这么明知故问,是不是就等我这句?”

锦瑟连连点头,咧嘴只顾住笑。

晏青衫脸上颜色却渐渐黯淡了,升腾起无限疲累。

“我要的……”他叹。

言下唏嘘无限,但最终却只是长久沉默。

这沉默间有人缓缓推门而入,是仍着一身戎装的萧骋,眉目间满载风尘,整整瘦脱一圈。

“王爷。”晏青衫垂首行礼。

“你……”萧骋开口,却发现自己如此口拙。

战局初定他就披星戴月赶来,那琉璃色眼眸几乎夜夜梦回得见,可如今近在眼前,他却又无语了,彻底无语。

“你……”

来去了只是这一个字。

“哦!”一旁锦瑟突然拍掌:“青衫哥哥你不才说要出门绕绕吗?要不王爷换件衣服同去?”

萧骋抬头,望晏青衫神色,见他意态平和似乎微微颔首,忙出门换衣衫去了。

那步履匆忙竟是不胜欢喜。

锦瑟扒着窗边望他背影,不住摇头:“人家是叱咤风云的王爷,眼看就是这朝新主,却为你把魂魄丢了……”

言犹未尽时却看见晏青衫已越过了门槛,轻风掠起他宽袍大袖,依稀里仍是道不尽的落寞孤单。

那肩头血脉里的寒意,似是并不曾有一丝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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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后晏青衫才发觉自己这一年来几乎不曾外出,未曾发现这沧州草长莺飞处处垂柳,也是个风雅清秀的所在。

城内有片狭长的湖泊,背靠苍山绿水幽幽,人称月牙。

如今他们就在这湖畔游走,晏青衫不住的顿步流连,对这山水间的静谧无限向往。

“喜欢吗?”身后萧骋发声:“如果你喜欢,我就在这湖边盖间宅子,让你开窗便瞧见这青山绿水。”

“那倒不必。”晏青衫淡淡回应:“喜欢是喜欢,可瞧一眼便也够了。日日的住在这样干净地方,青衫怕是不配。”

言毕就倚住湖岸围栏吹风,衣衫轻薄发丝纷飞,那样清俊颜色只比湖山更胜十分。

萧骋在他身后望他,心内酸涩,无语后只复又是无语。

忽然间晏青衫回头,拿初见时那样清冷眼光望他。

“那你呢?”他问:“自此便在洪都,自此与我两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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