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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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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送了他性命,岂不可惜!”陈青道:“早晚便来回复。”当下陈青先与浑家
张氏商议了一回,道:“媳妇如此烈性,必然贤孝。得他来贴身看觑,夫妇之间,
比爹娘更觉周备。万一度得个种时,就是孩儿无命,也绝不了我陈门后代。我两
个做了主,不怕孩儿不依。”当下双双两口,到书房中,对儿子多寿说知此事。
多寿初时推却,及见了所和之诗,顿口无言。陈青已知儿子心肯,回复了王三老。
择卜吉日,又送些衣饰之类。那边多福知是陈门来娶,心安意肯。至期,笙箫鼓
乐,娶过门来。街坊上听说陈家癞子做亲,把做新闻传说道:“癞虾蟆也有吃天
鹅肉的日子。”又有刻薄的闲汉,编成口号四句:“伯牛命短偏多寿,娇香女儿
偏逐臭。红绫被里合欢时,粉花香与脓腥斗。”
闲话休题,却说朱氏自过门之后,十分和顺。陈小官人全得他殷勤伏侍。怎
见得?着意殷勤,尽心伏侍。熬汤煮药,果然味必亲尝;早起夜眠,真个衣不解
带。身上东疼西痒,时时抚摩;衣裳血臭脓腥,勤勤煎洗。分明傅母育娇儿,只
少开胸喂乳;又似病姑逢孝妇,每思割股烹羹。雨云休想欢娱,岁月岂辞劳苦。
唤娇妻有名无实,怜美妇少乐多忧。如此两年,公姑无不欢喜。只是一件,夫妇
日间孝顺无比,夜里各被各枕,分头而睡,并无同衾共枕之事。
张氏欲得他两个配合雌雄,却又不好开言。忽一日进房,见媳妇不在,便道:
“我儿,你枕头龌龊了,我拿去与你拆洗。”又道:“被儿也龌龊了。”做一包
儿卷了出去,只留一床被、一个枕头在床,明明要他夫妇二人共枕同衾,生儿度
种的意思。谁知他夫妇二人,肚里各自有个主意。陈小官人肚里道:“自己十死
九生之人,不是个长久夫妻,如何又去污损了人家一个闺女?”朱小娘子肚里又
道:“丈夫恁般病体,血气全枯,怎经得女色相侵?”所以一向只是各被各枕,
分头而睡。是夜只有一床被,一个枕,却都是朱小娘子的卧具。每常朱小娘子伏
侍丈夫先睡,自己灯下还做针指,直待公婆都睡了,方才就寝。当夜多寿与母亲
取讨枕被,张氏推道:“浆洗未干,胡乱同宿一夜罢。”朱氏将自己枕头让与丈
夫安置。多寿又怕污了妻子的被窝,和衣而卧。多福亦不解衣,依旧两头各睡。
次日,张氏晓得了,反怪媳妇做格,不去勾搭儿子干事,把一团美意,看做不良
之心,捉鸡骂狗,言三语四,影射的发作了一场。朱氏是个聪明女子,有何难解?
惟恐伤了丈夫之意,只作不知,暗暗偷泪。陈小官人也理会得了几分,甚不过意。
如此又捱过了一个年头。当初十五岁上得病,十六岁病凶,十九岁上退亲不
允,二十一岁上做亲。自从得病到今,将近十载,不生不死,甚是闷人。闻得江
南新到一个算命的瞎子,叫做灵先生,甚肯直言。央他推算一番,以决死期远近。
原来陈多寿自得病之后,自嫌丑陋,不甚出门。今日特为算命,整整衣冠,走到
灵先生铺中来。那先生排成八字,推了五星运限,便道:“这贵造是宅上何人?
先告过了,若不见怪,方敢直言。”陈小官人道:“但求据理直言,不必忌讳。”
先生道:“此造四岁行运,四岁到十三,童限不必说起。十四岁至二十三,此十
年大忌,该犯恶症,半死不生。可曾见过么?”陈小官人道:“见过了。”先生
道:“前十年,虽是个水缺,还跳得过。二十四到三十三,这一运更不好。船遇
危波亡桨柁,马逢峭壁断缰绳,此乃夭折之命。有好八字再算一个,此命不足道
也!”小官人闻言,惨然无语。忙把命金送与先生,作别而行。腹内寻思,不觉
泪下。想着:“那先生算我前十年已自准了,后十年运限更不好,一定是难过。
我死不打紧,可怜贤德娘子伏侍了我三年,并无一宵之好。如今又连累他受苦怎
的?我今苟延性命,与死无二,便多活几年,没甚好处。不如早早死了,出脱了
娘子。他也得趁少年美貌,别寻头路。”此时便萌了个自尽之念。顺路到生药铺
上,赎了些砒礵,藏在身边。回到家中,不题起算命之事。至晚上床,却与朱
氏叙话道:“我与你九岁上定亲,指望长大来夫唱妇随,生男育女,把家当户。
谁知得此恶疾,医治不痊。惟恐担搁了娘子终身,两番情愿退亲。感承娘子美意
不允,拜堂成亲。虽有三年之外,却是有名无实,并不敢污损了娘子玉体,这也
是陈某一点存天理处。日后陈某死了,娘子别选良缘,也教你说得嘴响,不累你
叫做二婚之妇。”朱氏道:“官人,我与你结发夫妻,苦乐同受。今日官人患病,
即是奴家命中所招。同生同死,有何理说!别缔良缘这话,再也休题。”陈小官
人道:“娘子烈性如火。但你我相守,终非长久之计。你伏事我多年,夫妻之情,
已自过分。此恩料今生不能补报,来生定有相会之日。”朱氏道:“官人怎说这
伤心话儿?夫妻之间,说甚补报?”两个你对我答,足足的说了半夜方睡。正是:
夫妻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次日,陈小官人又与父母叙了许多说话,这都是办了个死字,骨肉之情,难
割难舍的意思。看看至晚,陈小官人对朱氏说:“我要酒吃。”朱氏道:“你闲
常怕发痒,不吃酒。今日如何要吃?”陈小官人道:“我今日心上有些不爽快,
想酒,你与我热些烫一壶来。”朱氏为他夜来言语不祥,心中虽然疑惑,却不想
到那话儿。当下问了婆婆讨了一壶上好酽酒,烫得滚热,取了一个小小杯儿,两
碟小菜,都放在卓上。陈小官人道:“不用小杯,就是茶瓯吃一两瓯,到也爽利。”
朱氏取了茶瓯,守着要斟。陈小官人道:“慢着,待我自斟。我不喜小菜,有果
子讨些下酒。”把这句话遣开了朱氏,揭开了壶盖,取出包内砒礵,向壶中一
倾,忙斟而饮。朱氏走了几步,放心不下,回头一看,见丈夫手慌脚乱,做张做
智,老大疑惑,恐怕有些跷蹊。慌忙转来,已自呷了一碗,又斟上第二碗。朱氏
见酒色不佳,按住了瓯子,不容丈夫上口。陈小官人道:“实对你说,这酒内下
了砒礵。我主意要自尽,免得累你受苦。如今已吃下一瓯,必然无救。索性得
我尽醉而死,省得费了工夫。”说罢,又夺了第二碗吃了。朱氏道:“奴家有言
在前,与你同生同死。既然官人服毒,奴家义不独生。”遂夺酒壶在手,骨都都
吃个罄尽。此时陈小官人腹中作耗,也顾不得浑家之事。须臾之间,两个做一对
儿跌倒。时人有诗叹此事云:病中只道欢娱受,死后方知情义深。相爱相怜相殉
死,千金难买两同心。
却说张氏见儿子要吃酒,妆了一碟巧糖,自己送来。在房门外,便听得服毒
二字,吃了一惊,三步做两步走。只见两口儿都倒在地下,情知古怪,着了个忙,
叫起屈来。陈青走到,见酒壶里面还剩有砒礵。平昔晓得一个单方,凡服砒
礵者,将活羊杀了,取生血灌之,可活。也是二人命中有救,恰好左邻是个卖
羊的屠户,连忙唤他杀羊取血。此时朱世远夫妻都到了。陈青夫妇自灌儿子,朱
世远夫妇自灌女儿。两个亏得灌下羊血,登时呕吐,方才苏醒。馀毒在腹中,兀
自皮肤迸裂,流血不已。调理月馀,方才饮食如故。有这等异事!朱小娘子自不
必说,那陈小官人害了十年癞症,请了若干名医,用药全无功效。今日服了毒酒,
不意中,正合了以毒攻毒这句医书,皮肤内迸出了许多恶血,毒气泄尽,连癞疮
渐渐好了。比及将息平安,疮痂脱尽,依旧头光面滑,肌细肤荣。走到人前,连
自己爹娘都认不得。分明是脱皮换骨,再投了一个人身。此乃是个义夫节妇一片
心肠,感动天地,所以毒而不毒,死而不死,因祸得福,破泣为笑。城隍庙签诗
所谓“云开终见日,福寿自天成”,果有验矣。陈多寿夫妇俱往城隍庙烧香拜谢,
朱氏将所聘银钗布施作供。王三老闻知此事,率了三邻四舍,提壶挈盒,都来庆
贺,吃了好几日喜酒。
陈多寿是年二十四岁,重新读书,温习经史。到三十三岁登科,三十四岁及
第。灵先生说他十年必死之运,谁知一生好事,偏在这几年之中。从来命之理微,
常人岂能参透?言祸言福,未可尽信也。
再说陈青和朱世远从此亲情愈高,又下了几年象棋,寿并八十馀而终。陈多
寿官至佥宪,朱氏多福,恩爱无比。生下一双儿女,尽老百年,至今子孙繁盛。
这回书唤作《生死夫妻》。诗曰:
从来美眷说朱陈,一局棋枰缔好姻。只为二人多节义,死生不解赖神明。
        
   

第十卷  刘小官雌雄兄弟
第十卷  刘小官雌雄兄弟
         
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帼如何定妇人?历数古今多怪事,高山为谷海生尘。
且说国朝成化年间,山东有一男子,姓桑,名茂,是个小家之子。垂髻时,
生得红白细嫩。一日,父母教他往村中一个亲戚人家去,中途遇了大雨,闪在冷
庙中躲避。那庙中先有一老妪也在内躲雨,两个做一堆儿坐地。那雨越下越大了,
出头不得。老妪看见桑茂标致,将言语调弄他。桑茂也略通些情窍,只道老妪要
他干事。临上交时,原来老妪腰间到有本钱,把桑茂后庭弄将起来。事毕,雨还
未止。桑茂终是孩子家,便问道:“你是妇道,如何有那话儿?”老妪道:“小
官,我实对你说,莫要泄漏于他人。我不是妇人,原是个男子。从小缚做小脚,
学那妇道妆扮,习成低声哑气,做一手好针线,潜往他乡,假称寡妇,央人引进
豪门巨室行教。女眷们爱我手艺,便留在家中,出入房闱,多与妇女同眠,恣意
行乐。那妇女相处情厚,整月留宿,不放出门。也有闺女贞娘,不肯胡乱的,我
另有媚药儿,待他睡去,用水喷在面上,他便昏迷不醒,任我行事。及至醒来,
我已得手。他自怕羞辱,不敢声张,还要多赠金帛送我出门,嘱付我莫说。我今
年四十七岁了,走得两京九省,到处娇娘美妇,同眠同卧,随身食用,并无缺乏,
从不曾被人识破!”桑茂道:“这等快活好事,不知我可学得么?”老妪道:
“似小官恁般标致,扮妇女极像样了。你若肯投我为师,随我一路去,我就与你
缠脚,教导你做针线,引你到人家去,只说是我外甥女儿,得便就有良遇。我一
发把媚药方儿传授与你,包你一世受用不尽!”桑茂被他说得心痒,就在冷庙中
四拜,投老妪为师。也不去访亲访眷,也不去问爹问娘,等待雨止,跟着老妪便
走。那老妪一路与桑茂同行宿。出了山东境外,就与桑茂三绺梳头,包裹中取出
女衫换了,脚头缠紧,套上一双窄窄的尖头鞋儿,看来就像个女子,改名郑二姐。
后来年长到二十二岁上,桑茂要辞了师父,自去行动。师父分付道:“你少年老
成,定有好人相遇。只一件,凡得意之处,不可久住。多则半月,少则五日,就
要换场,免露形迹。还一件,做这道儿,多见妇人,少见男子,切忌与男子相近
交谈。若有男子人家,预先设法躲避。倘或被他看出破绽,性命不保。切记,切
记!”桑茂领教,两下分别。
后来桑茂自称郑二娘,各处行游哄骗。也走过一京四省,所奸妇女,不计其
数。到三十二岁上,游到江西一个村镇,有个大户人家女眷留住,传他针线。那
大户家妇女最多,桑茂迷恋不舍,住了二十馀日不去。大户有个女婿,姓赵,是
个纳粟监生。一日,赵监生到岳母房中作揖,偶然撞见了郑二娘,爱其俏丽,嘱
咐妻子接他来家。郑二娘不知就里,欣然而往。被赵监生邀入书房,拦腰抱住,
定要求欢。郑二娘抵死不肯,叫喊起来。赵监生本是个粗人,惹得性起,不管三
七二十一,竟按倒在床上去解他裤裆。郑二娘挡抵不开,被赵监生一手插进,摸
着那话儿,方知是个男人女扮。当下叫起家人,一索捆翻,解到官府。用刑严讯,
招称真姓真名,及向来行奸之事,污秽不堪。府县申报上司,都道是从来未有之
变。具疏奏闻,刑部以为人妖败俗,律所不载,拟成凌迟重辟,决不待时。可怜
桑茂假充了半世妇人,讨了若干便宜,到头来死于赵监生之手。正是:
福善祸淫天有理,律轻情重法无私。
方才说的是男人妆女败坏风化的。如今说个女人妆男,节孝兼全的来正本,
恰似:薰莸不共器,尧桀好相形。毫厘千里谬,认取定盘星。
这话本也出在本朝宣德年间,有一老者,姓刘,名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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