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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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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之筵,须大家痛醉!”空照道:“这个自然!”当下更番劝酬,直饮至三鼓,
把赫大卿灌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静真起身,将他巾帻脱了,空照取出剃刀,
把头发剃得一茎不存。然后扶至房中去睡,各自分别就寝。赫大卿一觉,直至天
明,方才苏醒,旁边伴的却是空照。翻转身来,觉道精头皮在枕上抹过,连忙把
手摸时,却是一个精光葫芦。吃了一惊,急忙坐起,连叫道:“这怎么说?”空
照惊醒转来,见他大惊小怪,也坐起来道:“郎君不要着恼!因见你执意要回,
我师徒不忍分离,又无策可留,因此行这苦计,把你也要扮做尼姑,图个久远快
活!”一头说,一头即倒在怀中,撒娇撒痴,淫声浪语,迷得个赫大卿毫无张主。
乃道:“虽承你们好意,只是下手太狠!如今教我怎生见人?”空照道:“待养
长了头发,见也未迟。”赫大卿无可奈何,只得依他,做尼姑打扮,住在庵中,
昼夜淫乐。空照、静真已自不肯放空,又加添两个女童,或时做联床会,或时做
乱点军。那壁厢贪淫的肯行谦让,这壁厢买好的敢惜精神。两柄快斧不勾劈一块
枯柴,一个疲兵怎能当四员健将。灯将灭而复明,纵是强阳之火;漏已尽而犹滴,
那有润泽之时。任教铁汉也消熔,这个残生难过活。
大卿病已在身,没人体恤。起初时还三好两歉,尼姑还认是躲避差役。次后
见他久眠床褥,方才着急。意欲送回家去,却又头上没了头发,怕他家盘问出来,
告到官司,败坏庵院,住身不牢。若留在此,又恐一差两误,这尸首无处出脱,
被地方晓得,弄出事来,性命不保。又不敢请觅医人看治,止教香公去说病讨药,
犹如浇在石上,那有一些用处!空照、静真两个,煎汤送药,日夜服侍,指望他
还有痊好的日子。谁知病势转加,淹淹待毙。空照对静真商议道:“赫郎病体,
万无生理,此事却怎么处?”静真想了一想道:“不打紧!如今先教香公去买了
几担石灰。等他走了路,也不要寻外人收拾,我们自己与他穿着衣服,依般尼姑
打扮。棺材也不必去买,且将老师父寿材来盛。我与你同着香公、女童相帮抬到
后园空处,掘个深穴,将石灰倾入,埋藏在内。神不知,鬼不觉,那个晓得!”
不道二人商议。且说赫大卿这日睡在空照房里,忽地想起家中,眼前并无一
个亲人,泪如
雨下。空照与他拭泪,安慰道:“郎君不须烦恼,少不得有好的日子。”赫
大卿道:“我与二卿邂逅相逢,指望永远相好。谁想缘分浅薄,中道而别,深为
可恨。但起手原是与卿相处,今有一句要紧话儿,托卿与我周旋,万乞不要违我!”
空照道:“郎君如有所嘱,必不敢违!”赫大卿将手在枕边取出一条鸳鸯绦来。
如何叫做鸳鸯绦?原来这绦半条是鹦哥绿,半条是鹅儿黄,两样颜色合成,所以
谓之鸳鸯绦。当下大卿将绦付与空照,含泪而言道:“我自到此,家中分毫不知。
今将永别,可将此绦为信,报知吾妻,教他快来见我一面,死亦瞑目!”空照接
绦在手,忙使女童请静真到厢房内,将绦与他看了,商议报信一节。静真道:
“你我出家之人,私藏男子,已犯明条。况又弄得淹淹欲死。他浑家到此,怎肯
干休!必然声张起来,你我如何收拾?”空照到底是个嫩货,心中犹预不忍。静
真劈手夺取绦来,望着天花板上一丢,眼见得这绦有好几时不得出世哩!空照道:
“你撇了这绦儿,教我如何去回复赫郎?”静真道:“你只说已差香公将绦送去
了,他娘子自不肯来,难道问我个违限不成?”空照依言回复了大卿。大卿连日
一连问了几次,只认浑家怀恨,不来看他,心中愈加凄惨,呜呜而泣。又捱了几
日,大限已到,呜呼哀哉!地下忽添贪色鬼,人间不见假尼姑。
二尼见他气绝,不敢高声啼哭,饮泣而已。一面烧起香汤,将他身子揩抹干
净,取出一套新衣,穿着停当。叫起两个香公,将酒饭与他吃饱,点起灯烛,到
后园一株大柏树旁边,用铁锹掘了个大穴,倾入石灰,然后抬出老尼姑的寿材,
放在穴内。铺设好了,也不管时日利也不利,到房中把尸首翻在一扇板门之上,
众尼相帮香公,扛至后园,盛殓在内,掩上材盖,将就钉了。又倾上好些石灰,
把泥堆上,匀摊与平地一般,并无一毫形迹。可怜赫大卿自清明日缠上了这尼姑,
到此三月有馀,断送了性命,妻孥不能一见,撇下许多家业,埋于荒园之中,深
为可惜!有小词为证:贪花的,这一番你走错了路!千不合,万不合,不该缠那
小尼姑!小尼姑是真色鬼,怕你缠他不过。头皮儿都擂光了,连性命也呜呼!埋
在寂寞的荒园,这也是贪花的结果。
话分两头,且说赫大卿的浑家陆氏,自从清明那日赫大卿游春去了,四五日
不见回家。只道又在那个娼家留恋,不在心上。已后十来日不回,叫家人各家去
挨问,都道清明之后,从不曾见。陆氏心上着忙。看看一月馀,不见踪迹。陆氏
在家日夜啼哭,写了招子,各处粘贴,并无下落。合家好不着急!那年秋间久雨,
赫家房子倒坏甚多,因不见了家主,无心葺理。直至十一月间,方唤几个匠人修
造。一日,陆氏自走出来,计点工程。一眼觑着个匠人腰间系一条鸳鸯绦儿,依
稀认得是丈夫束腰之物,吃了一惊,连忙唤丫环教那匠人解下来看。这匠人叫做
蒯三,泥水木作,件件精熟,有名的三料匠。赫家是顶门主顾,故此家中大小无
不认得。当下见掌家娘子要看,连忙解下,交于丫环。丫环又递与陆氏。陆氏接
在手中,反覆仔细一认,分毫不差。只因这条绦儿,有分教:贪淫浪子名重播,
稔色尼姑祸忽临。
原来当初买这绦儿,一样两条,夫妻各系其一。今日见了那绦,物是人非,
不觉扑簌簌流下泪来。即叫蒯三问道:“这绦你从何处得来的?”蒯三道:“在
城外一个尼姑庵里拾的。”陆氏道:“那庵叫什么庵?尼姑唤甚名字?”蒯三道:
“这庵有名的非空庵。有东西两院,东房叫做空照,西房叫做静真。还有几个不
曾剃发的女童。”陆氏又问:“那尼姑有多少年纪了?”蒯三道:“都只好二十
来岁,到也有十分颜色。”陆氏听了,心中揣度:“丈夫一定恋着那两个尼姑,
隐在庵中了。我如今多着几个人将了这绦,叫蒯三同去做个证见,满庵一搜,自
然出来的。”方才转步,忽又想道:“焉知不是我丈夫掉下来的?且莫要枉杀了
出家人,我再问他个备细。”陆氏又叫住蒯三问道:“你这绦几时拾的?”蒯三
道:“不上半月。”陆氏又想道:“原来半月之前,丈夫还在庵中,事有可疑。”
又问道:“你在何处拾的?”蒯三道:“在东院厢房内,天花板上拾的。也是大
雨中淋漏了屋,教我去翻瓦,故此拾得。不敢动问大娘子,为何见了此绦,只管
盘问?”陆氏道:“这绦是我大官人的。自从春间出去,一向并无踪迹。今日见
了这绦,少不得绦在那里,人在那里,如今就要同你去与尼姑讨人。寻着大官人
回来,照依招子上重重谢你。”蒯三听罢,吃了一惊:“那里说起?却在我身上
要人!”便道:“绦便是我拾得,实不知你们大官人事体。”陆氏道:“你在庵
中共做几日工作?”蒯三道:“西院共有十来日,至今工钱尚还我不清哩!”陆
氏道:“可曾见我大官人在他庵里么?”蒯三道:“这个不敢说谎,生活便做了
这几日,任我们穿房入户,却从不曾见大官人的影儿。”陆氏想道:“若人不在
庵中,虽有此绦,也难凭据。”左思右算,想了一回,乃道:“这绦在庵中,必
定有因。或者藏于别处,也未可知。适才蒯三说庵中还有工钱,我如今赏他一两
银子,教他以讨银为名,不时去打探,少不得露出些圭角来。那时着在尼姑身上,
自然有个下落。”即唤过蒯三,吩咐如此如此,恁般恁般。“先赏你一两银子。
若得了实信,另有重谢。”那匠人先说有一两银子,后边还有重谢,满口应承,
任凭差遣。陆氏回到房中,将白银一两付与,蒯三作谢回家。
到了次日,蒯三捱到饭后,慢慢的走到非空庵门口。只见西院的香公坐在门
槛上,向着日色脱开衣服捉虱子。蒯三上前叫声:“香公。”那老儿抬起头来,
认得是蒯匠,便道:“连日不见,怎么有工夫闲走?院主正要寻你做些小生活,
来得凑巧!”蒯匠见说,正合其意。便道:“不知院主要做甚么?”香公道:
“说便恁般说,连我也不知。同进去问,便晓得。”把衣服束好,一同进来。湾
湾曲曲,直到里边净室中,静真坐在那里写经。香公道:“院主,蒯待诏在此。”
静真把笔放下道:“刚要着香公来叫你做生活,恰来得正好。”蒯三道:“不知
院主要做甚样生活?”静真道:“佛前那张供卓,原是祖传下来的,年深月久,
漆都剥落了,一向要换,没有个施主。前日蒙钱奶奶发心舍下几根木子,今要照
依东院一般做张佛姖。选着明日是个吉期,便要动手。必得你亲手制造,那样
没用副手,一个也成不得的。工钱素性一并罢。”蒯三道:“恁样,明日准来。”
口中便说,两只眼四下瞧看。静室内空空的,料没个所在隐藏。即便转身,一路
出来,东张西望。想道:“这绦在东院拾的,还该到那边去打探。”
走出院门,别了香公,经到东院。见院门半开半掩,把眼张看,并不见个人
儿。轻轻的捱将进去,捏手捏脚逐步步走入。见锁着的空房,便从门缝中张望,
并无声息。却走到厨房门首,只听得里边笑声,便立定了脚,把眼向窗中一觑,
见两个女童搅做一团顽耍。须臾间,小的跌倒在地,大的便扛起双足,跨上身去,
学男人行事,捧着亲嘴。小的便喊,大的道:“孔儿也被人弄大了,还要叫喊!”
蒯三正看得得意,忽地一个喷嚏,惊得那两个女童连忙跳起,问道:“那个?”
蒯三走近前去,道:“是我。院主可在家么?”口中便说,心内却想着两个举动,
忍笑不住,格的笑了一声。女童觉道被他看见,脸都红了,道:“蒯待诏,有甚
说话?”蒯三道:“没有甚话,要问院主借工钱用用。”女童道:“师父不在家
里,改日来罢。”蒯三见回了,不好进去,只得覆身出院。两个女童把门关上,
口内骂道:“这蛮子好像做贼的,声息不见,已到厨下了,恁样可恶!”蒯三明
明听得,未见实迹,不好发作。一路思想:“孔儿被人弄大了,这话虽不甚明白,
却也有些跷蹊。且到明日再来探听。”
至次日早上,带着家伙,径到西院,将木子量划尺寸,运动斧锯裁截。手中
虽做家伙,一心察听赫大卿消息。约莫未牌时分,静真走出观看,两下说了一回
闲话。忽然抬头见香灯中火灭,便教女童去取火。女童去不多时,将出一个灯火
盏儿,放在桌上,便去解绳,放那香灯。不想绳子放得忒松了,那盏灯望下直溜。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香灯刚落下来,恰好静真立在其下,不歪不斜,正打在他
的头上,扑的一声,那盏灯碎做两片,这油从头直浇到底。静真心中大怒,也不
顾身上油污,赶上前一把揪住女童头发,乱打乱踢,口中骂道:“骚精淫妇娼根,
被人入昏了,全不照管,污我一身衣服!”蒯三撇下手中斧凿,忙来解劝开了。
静真怒气未息,一头走,一头骂,往里边更换衣服去了。那女童打的头发散做一
背,哀哀而哭。见他进去,口中喃喃的道:“打翻了油,便恁般打骂,你活活弄
死了人,该问甚么罪哩?”蒯三听得这话,即忙来问。正是:
情知语似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原来这女童年纪也在当时,初起见赫大卿与静真百般戏弄,心中也欲得尝尝
滋味。怎奈静真情性利害,比空照大不相同,极要拈酸吃醋。只为空照是首事之
人,姑容了他。汉子到了自己房头,囫囵吃在肚子,还嫌不够,怎肯放些须空隙
与人!女童含忍了多时,衔恨在心。今日气怒间,一时把真话说出,不想正凑了
蒯三之趣。当下蒯三问道:“他怎么弄死了人?”女童道:“与东房这些淫妇,
日夜轮流快活,将一个赫监生断送了!”蒯三道:“如今在那里?”女童道:
“东房后园大柏树下埋的不是?”蒯三还要问时,香公走将出来,便大家住口。
女童自哭向里边去了。
蒯三思量这话,与昨日东院女童的正是暗合,眼见得这事有九分了。不到晚,
只推有事,收拾家伙,一口气跑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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