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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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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相思骨合销。愁魂若非散,凭仗一相招。”丽华拜求帝赐一章。帝辞以不能。
丽华笑曰:“尝闻‘此处不留侬,会有留侬处’,安得言不能耶?”帝强为之,
操笔立成,曰:“见面无多事,闻名尔许时。坐来生百媚,实个好相知。”丽华
捧诗,赧然不怿。后主问帝:“龙舟之游乐乎?始谓殿下致治在尧舜之上,今日
仍此逸游。大抵人生各图快乐,向时何见罪之深耶?三十六封书,至今使人怏怏
不悦。”帝忽悟其已死,叱之曰:“何今日尚呼我为殿下,复以往事相讯耶?”
恍惚不见,帝兀然不自知,惊悸移时。
帝后御龙舟,中道闻歌者甚悲,其辞曰:“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
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少。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寒
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
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帝闻其歌,遽遣人求其歌者,至晓不得其人,帝颇
徬徨,通夕不寐。帝知世事已去,意欲遂幸永嘉,群臣皆不愿从。扬州朝百官,
天下朝贡使无一人至者。有来者,在途遭兵夺其贡物。帝犹与群臣议,诏十三道
起兵,诛不朝贡者。帝深识玄象,常夜起观星,乃召太史令袁充,问曰:“天象
如何?”充伏地泣涕曰:“星文大恶!贼星逼帝座甚急,恐祸起旦夕!原陛下遽
修德灭之。”帝不乐,乃起,入便殿,索酒自歌曰:“宫木阴浓燕子飞,兴亡自
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
歌竟,不胜其悲。近侍奏:“无故而歌甚悲,臣皆不晓。”帝曰:“休问!
他日自知也。”俛首不语。召矮民王义问曰:“汝知天下将乱乎?”义泣对曰:
“臣远方废民,得蒙上贡,进入深宫,久承恩泽,又常自宫,以近陛下。天下大
乱,固非今日;履霜坚冰,其渐久矣。臣料大祸,事在不救。”帝曰:“子何不
早告我也?”义曰:“臣惟不言,言即死久矣。”帝乃泣下沾襟,曰:“子为我
陈败乱之理,朕贵知其故也。”明日,义上书曰:“臣本出南楚卑薄之地,逢圣
明为治之时,不爱此身,愿从入贡。臣本侏儒,性尤蒙滞。出入左右,积有年岁。
浓被圣私,皆逾素望。侍从乘舆,周旋台阁。臣虽至鄙,酷好穷经。颇知善恶之
本源,少识兴亡之所以。还往民间,周知利害。深蒙顾问,方敢敷陈。自陛下嗣
守元符,体临大器,圣神独断,谋谏莫从。大兴西苑,两至辽东。龙舟逾万艘,
宫阙遍天下。兵甲常役百万,士民穷乎山谷。征辽者百不存十,殁葬者十未有一。
帑藏全虚,谷粟涌贵。乘舆竟往,行幸无时。兵人侍从,常守空宫。遂令四方失
望,天下为墟。方今有家之村,存者可数。子弟死于兵役,老弱困于蓬蒿。兵尸
如岳,饿莩盈郊。狗彘厌人之肉,鸢鱼食人之馀。臭闻千里,骨积高原。阴风无
人之墟,鬼哭寒草之下。目断平野,千里无烟。万民剥落,不保朝昏。父遗幼子,
妻号故夫。孤苦何多,饥荒尤甚!乱离方始,生死谁知。人主爱人,一何至此!
陛下圣性毅然,孰敢上谏。或有鲠言,即令赐死。臣下相顾,箝结自全。龙逢复
生,安敢议奏!左右近臣,阿谀顺旨。迎合帝意,造作拒谏。皆出此途,乃逢富
贵。陛下恶过,从何得闻?方今又败辽师,再幸东土,社稷危于春雪,干戈遍于
四方。生民已入涂炭,官吏犹未敢言。陛下自惟:若何为计?陛下欲兴师,则兵
吏不顺;欲行幸,则将卫莫从。适当此时,何以自处?陛下虽欲发愤修德,特加
爱民,圣慈虽切救时,天下不可复得。大势已去,时不再来。巨厦之崩,一木不
能支;洪河已决,掬壤不能救!臣本远人,不知忌讳。事急至此,安敢不言!臣
今不死,后必死兵。敢献此书,延颈待尽。”帝省义奏,曰:“自古安有不亡之
国,不死之主乎?”义曰:“陛下尚犹蔽饰己过!陛下常言:吾当跨三皇,超五
帝,下视商周,使万世不可及。今日之势如何?能自复回都辇乎?”帝再三加叹。
义曰:“臣昔不言,诚爱生也。今既具奏,愿以死谢。天下方乱,陛下自爱。”
少选,左右报曰:“义自刎矣!”帝不胜悲伤,命厚葬焉。
时值阁裴虔通,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左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将谋作乱。因
请放官奴,分直上下。帝可其奏,即下诏云:“寒暑迭用,所以成岁功也;日月
代明,所以均劳逸也。故士子有游息之谈,农夫有休养之节。咨尔髦众,服役甚
勤,执劳无怠。埃垢溢于爪发,虮虱结于兜鍪。朕甚悯之。俾尔休番,从便嬉戏,
无烦方朔滑稽之请,而从卫士旆上之文。朕于侍从之间,可谓恩矣!可依前件施
行。”
不数日,忽中夜闻外切切有声。帝急起,衣冠御内殿。坐未久,左右伏兵俱
起。司马德戡携白刃向帝。帝叱之曰:“吾终年重禄养汝,吾无负汝,汝何得负
我!”帝常所幸朱贵儿在帝傍,谓德戡曰:“三日前,帝虑侍卫秋寒,诏宫人悉
絮袍裤,帝自临视。造数千领,两日毕功。前日颁赐,尔等岂不知也?何敢迫胁
乘舆!”乃大骂德戡。德戡斩之,血溅帝衣。德戡前数帝罪,且曰:“臣实负陛
下!但今天下俱叛,二京已为贼据。陛下归亦无门,臣生亦无路。臣已亏臣节,
虽欲复已不可得也。愿得陛下首以谢天下!”乃携剑逼帝。帝复叱曰:“汝岂不
知诸侯之血入地,大旱三年,况天子乎?死自有法!”命索药酒,不得。左右进
练巾,逼帝入阁自经死。萧后率左右宫娥,辍床头小版为棺敛,粗备仪卫,葬于
吴公台下。即前此帝与陈后主相遇处也。初,帝不爱第三子齐王暕,见之常切
齿。每行幸,辄录以自随。及是难作,谓萧后曰:“得非阿孩耶?”阿孩,齐王
暕小字也。司马德戡等既弑帝,即驰遣骑兵执齐王暕于私第,倮跣驱至当街。
暕曰:“大家计必杀儿,愿容儿衣冠就死。”犹意帝遣人杀之。父子见杀,至
死不明,可胜痛悼!
后唐文皇太宗皇帝,提兵入京,见迷楼,太宗叹曰:“此皆民膏血所为也!”
乃命放出诸宫女,焚其宫殿,火经月不灭。前谣、前诗,无不应验,方知炀帝非
天亡之也。后人有诗: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起,惆
怅龙舟不更回。
        
   

第二十五卷  独孤生归途闹梦
第二十五卷  独孤生归途闹梦
         
东园蝴蝶正飞忙,又见罗浮花正香。梦短梦长缘底事?莫贪磁枕误黄粱。
昔有夫妻二人,各在芳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如鱼似水。刚刚三日,其
夫被官府唤去。原来为急解军粮事,文书上了佥了他名姓,要他赴军前交纳。如
违限时刻,军法从事。立刻起行,身也不容他转,头也不容他回,只捎得个口信
到家。正是上命所差,盖不繇己。一路趱行,心心念念,想着浑家。又不好向人
告诉,只落得自己凄惶。行了一日,想到有万遍。是夜宿于旅店,梦见与浑家相
聚如常,行其夫妻之事。自此无夜不梦。到一月之后,梦见浑家怀孕在身,醒来
付之一笑。且喜如期交纳钱粮,太平无事,星夜赶回家乡。缴了批回,入门见了
浑家,欢喜无限。那一往一来,约有三月之遥。尝言道:新娶不如远归。夜间与
浑家绸缪恩爱,自不必说。其妻叙及别后相思,因说每夜梦中如此如此。所言光
景,与丈夫一般无二,果然有了三个月身孕。若是其妻说的,内中还有可疑;却
是浑家先叙起的。可见梦魂相遇,又能交感成胎,只是彼此精诚所致。如今说个
闹梦故事,亦繇夫妇积思而然。正是:
梦中识想非全假,白日奔驰莫认真。
话说大唐德宗皇帝贞元年间,有个进士复姓独孤,双名遐叔,家住洛阳城东
崇贤里中。自幼颖异,十岁便能作文。到十五岁上,经史精通,下笔数千言,不
待思索。父亲独孤及官为司封之职。昔年存日,曾与遐叔聘下同年司农白行简女
儿娟娟小姐为妻。那娟娟小姐,花容月貌,自不必说;刺绣描花,也是等闲之事。
单喜他深通文墨,善赋能诗。若教去应文科,稳稳里是个状元。与遐叔正是一双
两好,彼此你知我见,所以成了这头亲事。不意遐叔父母连丧,丈人丈母亦相继
弃世,功名未遂,家事日渐零落,童仆也无半个留存,刚刚剩得几间房屋。那白
行简的儿子叫做白长吉,是个凶恶势利之徒。见遐叔家道穷了,就要赖他的婚姻,
将妹子另配安陵富家。幸得娟娟小姐是个贞烈之女,截发自誓,不肯改节。白长
吉强他不过,只得原嫁与遐叔。却是随身衣饰,并无一毫妆奁,止有从幼伏侍一
个丫鬟翠翘从嫁。白氏过门之后,甘守贫寒,全无半点怨恨。只是晨炊夜绩,以
佐遐叔读书。那遐叔一者敬他截发的志节,二者重他秀丽的词华,三者又爱他娇
艳的颜色。真个夫妻相得,似水如鱼。白氏亲族中,到也怜遐叔是个未发达的才
子,十分尊敬。止有白长吉一味趋炎附热,说妹子是穷骨头,要跟恁样饿莩,坏
他体面。见了遐叔就如眼中之刺,肉内之钉。遐叔虽然贫穷,却又是不肯俯仰人
的。因此两下遂绝不相往。
时值贞元十五年,朝廷开科取士,传下黄榜,期于三月间诸进士都赴京师殿
试。遐叔别了白氏,前往长安,自谓文才,必魁春榜。那知贡举的官,是礼部侍
郎同平章事郑馀庆,本取遐叔卷子第一。岂知策上说着:“奉天之难,皆因奸臣
卢杞窃弄朝权,致使泾原节度使姚令言与太尉朱泚,得以激变军心,劫夺府库。
可见众君子共佐太平而不足,一小人作乱天下而有馀。故人君用舍,不可不慎。”
元来德宗皇帝心性最是猜忌,说他指斥朝廷,讥讪时政,遂将头卷废弃不录。那
白氏两个族叔,一个叫做白居易,一个叫做白敏中,文才本在遐叔之下,却皆登
了高科。单单只有遐叔一人落第,好生没趣!连夜收拾行李东归。白居易、白敏
中知得,齐来饯行,直送到十里长亭而别。遐叔途中愁闷,赋诗一首。诗云:
“童年挟策赴西秦,弱冠无成逐路人。时命不将明主合,布衣空惹上京尘。”
在路非止一日,回到东都,见了妻子,好生惭赧。终日只在书房里发愤攻书,
每想起落第的光景,便凄然泪下。那白氏时时劝解道:“大丈夫功名终有际会,
何苦颓折如此!”遐叔谢道:“多感娘子厚意,屡相宽慰。只是家贫如洗,衣食
无聊。纵然巴得日后亨通,难救目前愁困,如之奈何?”白氏道:“俗谚有云:
十访九空,也好省穷。我想公公三十年宦游,岂无几个门生故旧在要路的?你何
不趁此闲时,一去访求?倘或得他资助,则三年诵读之费有所赖矣!”只这句话
头,提醒了遐叔,答道:“娘子之言,虽然有理,但我自幼攻书,未尝交接人事;
先父的门生故旧,皆不与知。止认得个韦皋,是京兆人,表字仲翔。当初被丈人
张之赏逐出,来投先父,举荐他为官,甚是有恩。如今他现做西川节度使,我若
去访他,必有所助。只是东都到西川,相隔万里程途,往返便要经年。我去之后,
你在家中用度,从何处置?以此抛撇不下。”白氏道:“既有这个相识,便当整
备行李,送你西去。家中事体,我自支持。总有缺乏,姑姊妹家,犹可假贷,不
必忧虑。”遐叔欢喜道:“若得如此,我便放心前去。”白氏道:“但是路途跋
涉,无人跟随,却怎的好?”遐叔道:“总然有人,也没许多盘费,只索罢了。”
遂即拣了个吉日,白氏与遐叔收拾了寒暑衣装,带着丫鬟翠翘,亲至开阳门外一
杯饯送。
夫妻正在不舍之际,骤然下起一阵大雨,急奔入路傍一个废寺中去躲避。这
寺叫做龙华寺,乃北魏时广陵王所建。殿宇十分雄壮,阶下栽种名花异果。又有
一座钟楼,楼上铜钟,响闻五十里外,后被胡太后移入宫中去了。到唐太宗时,
有胡僧另铸一钟在上,却也响得二十馀里。到玄宗时,还有五百僧众,香火不绝。
后遭安禄山贼党史思明攻陷东都,杀戮僧众,
将钟磬毁为兵器,花果伐为樵苏,以此寺遂颓败。遐叔与白氏看了,叹道:
“这等一个道场,难道没有发心的重加修造?”因向佛前祈祷:“阴空保佑,若
得成名时节,誓当捐俸,再整山门。”雨霁之后,登途分别。正是:
蝇头微利驱人去,虎口危途访客来。
不题白氏归家。且说遐叔在路,晓行夜宿,整整的一个月,来到荆州地面。
下了川船,从此一路都是上水。除非大顺风,方使得布帆,风略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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