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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温舒免中尉,而宣为左内史。其治米盐,事大小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实物,
官吏令丞不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一切郡中为小治辨,然独宣以小
致大,能因力行之,难以为经。中废。为右扶风,坐怨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
使郿令格杀信,吏卒格信时,射中上林苑门,宣下吏诋罪,以为大逆,当族,自
杀。而杜周任用。
杜周者,南阳杜衍人。义纵为南阳守,以为爪牙,举为廷尉史。事张汤,汤
数言其无害,至御史。使案边失亡,所论杀甚众。奏事中上意,任用,与减宣相
编,更为中丞十馀岁。
其治与宣相放,然重迟,外宽,内深次骨。宣为左内史,周为廷尉,其治大
放张汤而善候伺。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释者,久系待问而微见其冤状。
客有让周曰:“君为天子决平,不循三尺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狱者固如是乎?”
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
乎!”
至周为廷尉,诏狱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郡吏大府
举之廷尉,一岁至千馀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
数百里。会狱,吏因责如章告劾,不服,以笞掠定之。於是闻有逮皆亡匿。狱久
者至更数赦十有馀岁而相告言,大抵尽诋以不道以上。廷尉及中都官诏狱逮至六
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馀人。
周中废,后为执金吾,逐盗,捕治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天子以为尽
力无私,迁为御史大夫。家两子,夹河为守。其治暴酷皆甚於王温舒等矣。杜周
初徵为廷史,有一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孙尊官,家訾累数巨
万矣。
太史公曰: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为声。然郅都伉直,引是非,
争天下大体。张汤以知阴阳,人主与俱上下,时数辩当否,国家赖其便。赵禹时
据法守正。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自张汤死后,网密,多诋严,官事浸以秏
废。九卿碌碌奉其官,救过不赡,何暇论绳墨之外乎!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
为仪表,其污者足以为戒,方略教导,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质有其文武焉。
虽惨酷,斯称其位矣。至若蜀守冯当暴挫,广汉李贞擅磔人,东郡弥仆锯项,天
水骆璧推咸,河东褚广妄杀,京兆无忌、冯翊殷周蝮鸷,水衡阎奉朴击卖请,何
足数哉!何足数哉!
卷一百二十三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卷一百二十三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大宛之迹,见自张骞。张骞,汉中人。建元中为郎。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
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汉方
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骞以郎应募,使月
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经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单于留之,曰:
“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馀岁,与妻,
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
居匈奴中,益宽,骞因与其属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
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曰:“若欲何之?”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
奴所闭道。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
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导绎,抵康居,康居传致大月氏。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
立其太子为王。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
之心。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
留岁馀,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馀,单于死,左谷
蠡王攻其太子自立,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汉拜骞为太中大夫,
堂邑父为奉使君。
骞为人彊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
初,骞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天子言
之。曰: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有蒲
陶酒。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有城郭屋室。其属邑大小七十馀城,众
可数十万。其兵弓矛骑射。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北则乌孙,
东则扜罙、于窴。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
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多玉石,河注中国。而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
盐泽。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
道焉。
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行国,随畜,与匈奴同俗。控弦者数万,敢战。
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羁属,不肯往朝会焉。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万人。与大宛
邻国。国小,南羁事月氏,东羁事匈奴。
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馀万。临大泽,
无崖,盖乃北海云。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北。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北则康居。
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控弦者可一二十万。故时彊,轻匈奴,及冒顿
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始月氏居敦煌、祁
连间,及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
其馀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数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蒲陶酒。城邑如大宛。
其属小大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为大国。临妫水,有市,民商贾用车及船,行
旁国或数千里。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王死辄更钱,效王面焉。画革旁行以为
书记。其西则条枝,北有奄蔡、黎轩。
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临西海。暑湿。耕田,田稻。有大鸟,卵如瓮。人众
甚多,往往有小君长,而安息役属之,以为外国。国善眩。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
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馀里妫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无大君
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其兵弱,畏战。善贾市。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
大夏。大夏民多,可百馀万。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其东南有身毒国。
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
‘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大与大夏同,而卑
湿暑热云。其人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
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
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天子既闻
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
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彊,可以赂遗设利朝也。且诚得而以义属之,
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天子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
因蜀犍为发间使,四道并出: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皆各行一二千里。
其北方闭氐、筰,南方闭帯⒗ッ鳌@ッ髦粑蘧ぃ瓶艿粒甭院菏梗
莫得通。然闻其西可千馀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而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於是
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初,汉欲通西南夷,费多,道不通,罢之。及张骞言可
以通大夏,乃复事西南夷。
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乃封骞为博望侯。是岁
元朔六年也。其明年,骞为卫尉,与李将军俱出右北平击匈奴。匈奴围李将军,
军失亡多;而骞后期当斩,赎为庶人。是岁汉遣骠骑破匈奴西域数万人,至祁连
山。其明年,浑邪王率其民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
时有候者到,而希矣。其后二年,汉击走单于於幕北。
是后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骞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
昆莫,昆莫之父,匈奴西边小国也。匈奴攻杀其父,而昆莫生,弃於野。乌嗛
肉蜚其上,狼往乳之。单于怪以为神,而收长之。及壮,使将兵,数有功,单于
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长守於西域。昆莫收养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数万,习
攻战。单于死,昆莫乃率其众远徙,中立,不肯朝会匈奴。匈奴遣奇兵击,不胜,
以为神而远之,因羁属之,不大攻。今单于新困於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蛮夷
俗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而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
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
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
千巨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使,使遗之他旁国。
骞既至乌孙,乌孙王昆莫见汉使如单于礼,骞大惭,知蛮夷贪,乃曰:“天
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昆莫起拜赐,其他如故。骞谕使指曰:“乌孙能东居
浑邪地,则汉遣翁主为昆莫夫人。”乌孙国分,王老,而远汉,未知其大小,素
服属匈奴日久矣,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不欲移徙,王不能专制。骞不得其
要领。昆莫有十馀子,其中子曰大禄,彊,善将众,将众别居万馀骑。大禄兄为
太子,太子有子曰岑娶,而太子蚤死。临死谓其父昆莫曰:“必以岑娶为太子,
无令他人代之。”昆莫哀而许之,卒以岑娶为太子。大禄怒其不得代太子也,乃
收其诸昆弟,将其众畔,谋攻岑娶及昆莫。昆莫老,常恐大禄杀岑娶,予岑娶万
馀骑别居,而昆莫有万馀骑自备,国众分为三,而其大总取羁属昆莫,昆莫亦以
此不敢专约於骞。
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罙及
诸旁国。乌孙发导译送骞还,骞与乌孙遣使数十人,马数十匹报谢,因令窥汉,
知其广大。
骞还到,拜为大行,列於九卿。岁馀,卒。
乌孙使既见汉人众富厚,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其后岁馀,骞所遣使通
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於是西北国始通於汉矣。然张骞凿空,其后使往者
皆称博望侯,以为质於外国,外国由此信之。
自博望侯骞死后,匈奴闻汉通乌孙,怒,欲击之。及汉使乌孙,若出其南,
抵大宛、大月氏相属,乌孙乃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女翁主为昆弟。天子问群
臣议计,皆曰“必先纳聘,然后乃遣女”。初,天子发书易,云“神马当从西北
来”。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
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而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因
益发使抵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国。而天子好宛马,使者相望於道。诸
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馀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其后益习而衰少焉。
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馀,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是时汉既灭越,而蜀、西南夷皆震,请吏入朝。於是置益州、越帯櫩隆
沈黎、汶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乃遣使柏始昌、吕越人等岁十馀辈,出此初
郡抵大夏,皆复闭昆明,为所杀,夺币财,终莫能通至大夏焉。於是汉发三辅罪
人,因巴蜀士数万人,遣两将军郭昌、卫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斩首虏数万
人而去。其后遣使,昆明复为寇,竟莫能得通。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
而外国益厌汉币,不贵其物。
自博望侯开外国道以尊贵,其后从吏卒皆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
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往,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
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案致重罪,以
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
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
贱市以私其利外国。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
以苦汉使。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而楼兰、姑师小国耳,当空道,攻劫汉使
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时时遮击使西国者。使者争遍言外国灾害,皆有城邑,
兵弱易击。於是天子以故遣从骠侯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至匈河水,欲以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