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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逑传-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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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计若诬我撞上楼来,我是你家老公公口称圣旨题画,哄我上楼来的,况且又是青天白日,现在有过学士在楼下为让,自诬不去。若以这等目所未见的美色来迷我,我铁翰林不独姓铁,连身心都是铁的,比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明烛达旦的关云长还硬铮三分,这些美人之计如何有用!”
那女子不但不美,原是个无赖之人。只因初见面,故装做些羞羞涩涩,不肯开言。后面偷眼看见铁翰林水一般的年纪,粉一般的白面,皎皎洁洁,到象一个美人,十分动火,又听他说美人计没用,便着了急,忍不住大怒道:“这官人说话也太无礼!我们虽宦官家,若论职分也不小。我是他侄女儿,也要虎做个小姐。今日奏明皇爷嫁你,也是一团好意,怎么说是用美人之计?怎么又说没用?既说没用,我们内臣家没甚名节,拚着个不识羞,就与你做一处,看是有用没用?”因吩咐众侍妾道:“快与我拖将过来!”众侍妾应了一声,便一直上前说道:“铁爷听见么?快快过去陪个小心罢,免得我们罗唣。”铁中玉听见,又好恼又好笑,只是不作声。众侍妾看见铁翰林不做声。又见女子发急,只得奔上前来,你推一把,我扯一把,夹七夹八的乱吵。铁中玉欲要认真动手,却见又是一班女子,反恐不便,只得忍耐。因暗想道:“俗话说:‘山鬼之伎俩有限,老僧之不睹不闻无穷。’只不理他便了。”因移了一张椅子,远远的坐下,任众侍妾言言语语,他只默默不睬。正是:
刚到无加柔至矣,柔而不屈是真刚。
若思何物刚柔并,惟有人间流水当。
铁中玉正被众侍妾罗唣,忽仇太监从后楼转出来,一面将众侍妾喝道:“贵人面前,怎敢如此放肆!”一面就对铁中玉说道:“铁先生,这段姻缘已做到这个田地,料想也推辞不得,不如早早顺从了罢,也免得彼此失了和气。”铁中玉道:“非是学生不从,于礼不可也。”仇太监道:“怎么不可?”铁中玉道:“老公公不看见《会典》上有一款:‘外臣不许与内臣交结。’交结且不可,何况联姻?”仇太监道:“这是旧制,旧制既要遵,难道皇爷的新命到不要遵?”铁中玉道:“就是要遵,也须明奉了圣旨,谢过恩,然后遵行。今圣旨不知何处,恩又不曾谢,便要草草结亲,这是断乎不可,望老公公原谅。”
二人正在楼上争论,忽两个小太监慌慌忙忙跑将上来,将仇太监请了下去。原来是侯总兵边关上又招降了许多乱人,又收了许多进贡的宝物,亲解来京朝见,蒙圣上赐宴,因前保举是铁中玉,故有旨诏翰林铁中玉陪宴。侍宴官得了旨,忙到铁衙来召,闻知被仇太监邀了去,只得赶到仇太监家内来寻。看见铁翰林跟随的长班并马俱在门外伺候,遂忙禀仇太监要人,仇太监出来见了,闻知是这些缘故,与过学士两个气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话都说不出来。侍宴官又连连催促,仇太监无法奈何,只得叫人开了楼门,请他下来。
铁中玉下便下来,还不知是甚缘故,因见侍宴官与长班禀明,方才晓得。又见侍宴官催促,就要辞出。仇太监满肚皮不快活,因说道:“陪宴固是圣旨,题画也是圣旨,怎么两轴只题一轴?明日圣上见罪,莫怪我不早说!”铁中玉道:“我学生多时催题,老公公匿画不出,叫学生题甚么?”原来这轴画原在楼下,因要骗铁中玉上楼,故不取出。及骗得铁中玉上楼,便将这轴画好好的铺在案上,好入他的罪。今听见铁中玉说匿画不出,因用手指着道:“现放在书案上,你自不奉旨题写,却转说匿画,幸有过老先生在此,做个见证。”铁中玉见画在案上,便不多言,因走近前,展开一看,却画的是一枝半红半白的梅花,与前边的磬口梅花又不相同,磨墨濡毫要题。侍宴官见铁中玉要题画,因连连催促道:“题诗要费工夫,侯总兵已将到,恐去迟了。”铁中玉道:“不打紧。”因纵笔一挥,挥完掷笔,将手与过学干一拱道:“不得奉陪了!”竟往外走,仇太监只得送他出门上马而去。正是:
孤行不畏全凭胆,冷脸骄人要有才。
胆似子龙重出世,才如李白再生来。
仇太监送了铁中玉去后,复走进来,叫过学士将题画的诗念与他听。过学士因念道:
一梅忽作两重芳,仔细看来觉异常。
认作红颜饶雪色,欲愁白面带霞光。
莫非浅醉微添量,敢是初醒薄晓妆。
休怪题诗难下笔,枝头春色费商量。
过学士念完,仇太监虽不深知其妙,但见其下笔敏捷,也就惊倒,因算计道:“这小畜生有如此才笔,那水小姐闻知也是个才女,怎肯放他?”过学士道:“他不放他,我如何又肯放他?只得将他私邀养病之事,央一个敢言的当道上他一本,使他必不成全,方遂我意!”
只因这一算,有分教:镜愈磨愈亮,泉越汲越清。不知过学士央谁人上本,且听下回分解。

第17回 察出隐情方表人情真义侠

诗曰:
美恶由来看面皮,谁从心性看妍媸。
个中冷暖身难问,此际酸甜舌不知。
想是做成终日梦,莫须猜出一团疑。
愿君细细加明察,名教风流信有之。
话说过学士与仇太监算计,借题画的圣旨,将铁中玉骗到楼上,与侄女结亲,以为十分得计,不期又被圣旨诏去陪侯总兵之宴,将一场好事打破了。二人不胜烦恼,重思妙计。过学士道:“他与水小姐虽传说未曾同床,然结亲的名声,人已尽知。今要他另娶另嫁,似觉费力,莫若只就他旧日接回去养病的事体,装点做私情,央一个有风力的御史,参他一本,说是先奸后娶,有污名教,再求老公公在中寻个手脚,批准礼部行查,再等我到历城县,叫县尊查他养病的旧事,出个揭帖,两下夹攻,他自然怕丑,定要离开。”仇太监道:“等他离开了,我再请旨意与他结亲,难道又好推辞!”二人算计停当,便暗暗行事不题,正是:
试问妒何为,总是心肠坏。
明将好事磨,暗暗称奇怪。
却说铁中玉幸亏圣旨召去陪侯总兵之宴,方得脱身。回家与父亲细说此事,铁都院因说道:“我想你与水小姐既结丝萝,名分已定,就是终身不同房,也说不得不是夫妇了,为何不娶了来家,完结一案?却合而不合,惹人猜疑?仇太监之事,若不是侥幸遇了圣旨,还要与他苦结怨家,甚是无味。宜速与媳妇商量,早早于归,以绝觊觎。”
铁中玉领了父命,因到水家来见冰心小姐,将父亲的言语一一说了。冰心小姐道:“妾非不知,既事君子,何惜亲抱衾绸。但养病一事,涉于暖昧嫌疑,尚未曾表白;适君又在盛名之下,谗妒俱多,贱妾又居众膻之地,指摘不少。若贪旦夕之欢,不留可白之身,以为表白之地,则是终身无可白之时矣。岂智者所为?”铁中玉道:“夫人之言,自是名节大端,卑人非不知,但恐迟延多事,无以慰父母之心。”冰心小姐道:“所防生衅者,并无他人,不过过氏父子耳。彼见君与妾之事已谐矣,其急谗急妒①,当不俟终日。若欲早慰公婆之心,不妨百两于归,再结花烛。但衾绸之事,尚望君子少宽其期,以为名教光。”铁中玉见冰心小姐肯嫁过去,满心欢喜道:“夫人斟情酌理,两得其中,敢不如命!”因告知父母,又禀知岳翁,又请钦天监择了个大吉之日,重请了满朝亲友,共庆喜事,外人尽道结亲,二人实未曾合卺。正是:
【校勘记】
①“急谗急妒”,原作“忌才忌妒”,据萃芳楼藏版本改。
尽道春来日,花无不吐时。
谁知金屋里,深护牡丹枝。
铁中玉与水小姐重结花烛,过学士打听得知,心下一发着急,因行了些贿赂,买础一个相好的御史,姓万名谔,叫他参劾铁翰林一本。那万谔得了贿,果草一道本章奏上,道:
陕西道监察御史臣万谔,奏为婚姻暖昧,名教有乘,恳请查明归正,以培风化事:窃惟人伦有五,夫妇为先;大礼三千,婚姻最重。故男女授受不亲,家庭内外有别,此王制也,此古礼也,庶民寒族,犹知奉行。从未有卿贰之家,寡女孤男,而无媒共处一室,以乱婚姻于始;更未有朝廷之士,司马宪臣,而有故污联两姓,以乱婚姻于终,如水居一之父女,铁英之父子者也。臣职司言路,凡有所见所闻,皆当入告,臣前过通衙,偶见有百两迎亲者。迎亲乃伦理之常,何足为异,所可异者:鼓乐迎来,指视哗笑者满于路;轩车迎过,而议论嗟叹者夹于道。臣见之不胜骇异,因问为谁氏婚,乃知为翰林铁中玉娶尚书水居一之女水冰心也。及详问其哗笑嗟叹之故②,乃知铁中玉曾先养病于水冰心之家,而孤男寡女并处一室,不无暧昧之情。今父母徇私,招摇道路,而纵成之,实有伤于名教。故臣闻之,愈加惊骇,而不敢不入告也,夫婚姻者,百礼之首,婚姻不正,则他礼难稽。臣子者,庶民之标,臣子蒙羞,则庶民安仰?伏乞陛下,念婚姻为风化大关,纲常重典,敕下礼臣,移文该省,行查铁中玉、水冰心当日果否有养病之事并暖昧等情,一一报部施行,庶几多露之私有所戒,则名教不伤,有裨于关瞄之化者不浅矣。因事陈情,不胜待命不至。
②“及详问”原作“不道详”,今据萃芳楼藏版本改。
万循史本到阁中,阁中商量道:“闺中往事,何足为凭?道路风闻,难称实据!”就要标坏了,当不得仇太监再三来说道:“这事大有关系,怎么不行?”阁臣没奈何,只得标个“该部知道”。仇太监看了,不想竟将本送到御前,就关会秉笔太监,检出本来,与天子自看,天子看了,因说道:“铁中玉一个男人,怎养病于水冰心女子之家?必有缘故。”因御批个“着礼部查明覆奏。”
命下之日,铁中玉与冰心再结花烛已数日矣。一时报到,铁都院吃了一惊,忙走进内堂,与儿子、媳妇商量道:“这万谔与你何仇,上此一本?”铁中玉道:“此非万谔之意,乃过学士之意,孩儿与媳妇早已料定必有此举,故守身以待之,今果然矣。”铁都院道:“他既参你,你也须辨一本。”铁中玉道:“辨本自要上了,但眦时尚早。且侍他行查回来覆本时,再辨也不迟。”铁都院道:“迟是不迟,只是闻人参已,从无一个不就辨之。若是不辨,人只疑情真罪当,无可辨也。”铁中玉道:“他要参孩儿官箴职守有甚差他,事关朝廷,便不得不辨。他今参的是孩儿在山东养病之事,必待行查而后明。若是查明了其中委曲,可以无辨;若是不明,孩儿就于不明处方可置辨。此时叫孩儿从哪里辨起?”铁都院听了,沉吟道:“这也说得是。但是万谔是我的属官,怎敢参我?我须气他不过。”铁中玉道:“大人不必气他,自作应须自受耳。”铁都院见儿子如此说,只得暂且放开。正是:
闲时先虑事,事到便从容。
谤至心原白,羞来面不红。
按下铁都院父子商量不题。且说礼部接了行查的旨意,不敢怠慢,随限即行文到山东巡抚去查。过学士见部里文收行了去,恐下面不照应,忙写了一封书与历城县新县尊,求他用情。又写信与儿子,叫他暗暗行些贿赂,要他在回文中将无作有,说得妥妥稳稳,不可迟滞。过公子得了父亲的家信,知道万谔参铁中玉之事,欢喜不尽,趁部文未到,先备了百金并过学士亲笔书,来见县尊。
你道你县尊是谁?原来是铁中玉打入养闲堂,救出他妻子来的韦佩。因他苦志读书,也就与铁中玉同榜联捷,中了一个三甲的进士。鲍知县行取去后,恰恰点选了他来做知县。这日接着过公子的百金并过学士的书信,拆开一看,乃知是有旨行查铁中玉在水家养病之事,叫他用点私情,必致其罪。韦佩看了,暗暗吃惊道:“原来正是我之恩人也,却怎生区处?”又想想道:“此事正好报恩,但不可与过公子说明,使他防范。”转将礼物都收下,好好应酬。过公子以为得计,不胜欢喜而去。
韦知县因叫众吏到面前,细细访问道:“铁翰林怎生到水小姐家养病?”方知是过公子抢劫谋害起的祸根,水小姐知恩报恩,所以留他养病。韦知县又问道:“这水小姐与铁翰林俱是少年,接去养病,可闻知有甚私事?”众书吏道:“他的闺中事,外人哪里得知?只因前任的鲍太爷也因狐疑不决,差了一个心腹门子,叫做单祐,半夜时潜伏在水府窥看,方知这铁爷与水小姐冰清玉洁,毫不相犯。故鲍太爷后来敬这铁爷就如神明。”韦知县听了,也自欢喜道:“原来铁兄不独义侠过人,而又不欺暗室如此,真可敬也!既移文来查,我若不能为他表白一番,是负知己也。”因暗暗将单祐唤来,藏在身边,又唤了长春院的住持僧独修和尚,问他用的是甚么毒药。独修道:“并非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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