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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婆子出来,扶去放在床上眠着。众贼汉乘他昏迷,次第奸淫。可怜金枝玉叶
之人,零落在狗党狐群之手。奸淫已毕,分付婆子看好。各自散去,别做歹事了。
真珠姬睡至天明,看看苏醒。睁眼看时,不知是那里,但见一个婆子在旁边
坐着。真珠姬自觉阴户疼痛,把手摸时,周围虚肿,明知着了人手。问婆子道:
“此是何处?将我送在这里!”婆子道:“夜间众好汉每送将小娘子来的。不必
心焦,管取你就落好处便了。”真珠姬道:“我是宗王府中闺女,你每歹人怎如
此胡行乱做!”婆子道:“而今说不得王府不王府了。老身见你是金枝玉叶,须
不把你作贼。”真珠姬也不晓得他的说话因由,侮着眼只是啼哭。原来这婆子是
个牙婆,专一走大人家雇卖人口的。这伙剧贼掠得人口,便来投他家下,留下几
晚,就有头主来成了去的。那时留了真珠姬,好言温慰得熟分。刚两三日,只见
一日一乘轿来抬了去,已将他卖与城外一个富家为妾了。
主翁成婚后,云雨之时,心里晓得不是处子,却见他美色,甚是喜欢,不以
为意,更不曾提起问他来历。真珠姬也深怀羞愤,不敢轻易自言。怎当得那家姬
妾颇多,见一人专宠,尽生嫉妒之心,说他来历不明,多管是在家犯奸被逐出来
的奴婢,日日在主翁耳根边激聒。主翁听得不耐烦,偶然问其来处。真珠姬揆着
心中事,大声啼泣,诉出事由来,方知是宗王之女,被人掠卖至此。主翁多曾看
见榜文赏帖的,老大吃惊,恐怕事发连累,急忙叫人寻取原媒牙婆,已自不知去
向了。主翁寻思道:“此等奸徒,此处不败,别处必露。到得根究起来,现赃在
我家,须藏不过,可不是天大利害?况且王府女眷,不是取笑,必有寻着根底的
日子。别人做了歹事,把个愁布袋丢在这里,替他顶死不成?”心生一计,叫两
个家人家里抬出一顶破竹轿来,装好了,请出真珠姬来。主翁纳头便拜道:“一
向有眼不识贵人,多有唐突,却是辱莫了贵人。多是歹人做的事,小可并不知道。
今情愿折了身价,白送贵人还府。只望高抬贵手,凡事遮盖,不要牵累小可则个。”
真珠姬见说送他还家,就如听得一封九重恩赦到来。又原是受主翁厚待的,见他
小心陪礼,好生过意不去,回言道:“只要见了我父母,决不题起你姓名罢了。”
主翁请真珠姬上了轿,两个家人抬了飞走,真珠姬也不及分别一声。慌忙走
了五七里路,一抬抬到荒野之中。抬轿的放下竹轿,抽身便走,一道烟去了。真
珠姬在轿中探头出看,只见静悄无人。走出轿来,前后一看,连两个抬轿的影踪
不见,慌张起来道:“我直如此命蹇!如何不明不白抛我在此?万一又遇歹人,
如何是好?”没做理会处,只得仍旧进轿坐了,放声大哭起来,乱喊乱叫,将身
子在轿内掷攧不已,头发多攧得蓬松。
此时正是春三月天道,时常有郊外踏青的。有人看见空旷之中,一乘竹轿内
有人大哭,不胜骇异,渐渐走将拢来。起初止是一两个人,后来簸箕般围将转来,
你诘我问,你喧我嚷。真珠姬慌慌张张,没口得分诉,一发说不出一句明白话来。
内中有老成人,摇手叫四旁人莫嚷,朗声问道:“娘子是何家宅眷?因甚独自歇
轿在此?”真珠姬方才噙了眼泪,说得话出来道:“奴是王府中族姬,被歹人拐
来在此的。有人报知府中,定当重赏。”当时王府中赏帖,开封府榜文,谁不知
道?真珠姬话才出口,早已有请功的飞也似去报了。须臾之间,王府中干办虞候
走了偌多人来认看,果然破轿之内坐着的是真珠族姬。慌忙打轿来换了,抬归府
中。父母与合家人等看见头鬅鬓乱,满面泪痕,抱着大哭。真珠姬一发乱攧乱
掷,哭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直等哭得尽情了,方才把前时失去今日归来的事
端,一五一十告诉了一遍。宗王道:“可晓得那讨你的是那一家?便好挨查。”
真珠姬心里还护着那主翁,回言道:“人家便认得,却是不晓得姓名,也不晓得
地方,又来得路远了,不记起在那一边。抑且那人家原不知情,多是歹人所为。”
宗王心里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恐女儿许不得人家。只得含忍过了,不去声张下老
实根究。只暗地嘱咐开封府,留心访贼罢了。
隔了一年,又是元宵之夜,弄出王家这件案来。其时大尹拿倒王家做歹事的
贼,记得王府中的事,也把来问问看,果然即是这伙人。大尹咬牙切齿,拍案大
骂道:“这些贼男女,死有余辜!”喝交加力行杖,各打了六十讯棍,押下死囚
牢中,奏请明断发落。奏内大略云:群盗元夕所为,止于肱箧;居恒所犯,尽属
椎埋。似此枭獍之徒,岂容辇毂之下!合行骈戮,以靖邦畿。神宗皇帝见奏,晓
得开封府尽获盗犯,笑道:“果然不出小孩子所算。”龙颜大喜,批准奏章,着
会官即时处决。又命开封府再录狱词一通来看。开封府钦此钦遵,处斩众盗已毕,
一面回奏,复将前后犯由狱词详细录上。神宗得奏,即将狱词笼在袍袖之中,含
笑回宫。
且说正宫钦圣皇后,那日亲奉圣谕,赐与外厢小儿鞠养,以为得子之兆,当
下谢恩领回宫中来。试问他来历备细,那小孩子应答如流,语言清朗。他在皇帝
御前也曾经过,可知道不怕面生,就像自家屋里一般,嘻笑自若。喜得个钦圣心
花也开了,将来抱在膝上,宝器心肝的不住的叫。命宫娥取过梳妆匣来,替他掠
发整容,调脂画额,一发打扮得齐整。合宫妃嫔闻得钦圣宫中御赐一个小儿,尽
皆来到宫中,一来称贺娘娘,二来观看小儿。盖因小儿是宫中所不曾有的,实觉
稀罕。及至见了,又是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魔合罗般一个能言能语,百问
百答,你道有不快活的么?妃嫔每要奉承娘娘,亦且喜欢孩子,争先将出宝玩金
珠钏镯等类来做见面钱,多塞在他小袖子里,袖子里盛满了着不得。钦圣命一个
老内人逐一替他收好了。又叫领了他到各宫朝见顽耍。各宫以为盛事,你强我赛,
又多各有赏赐,宫中好不喜欢热闹。
如是十来日,正在喧哄之际,忽然驾幸钦圣宫,宣召前日孩子。钦圣当下率
领南陔朝见已毕,神宗问钦圣道:“小孩子莫惊怕否?”钦圣道:“蒙圣恩敕令
暂鞠此儿,此儿聪慧非凡,虽居禁地,毫不改度,老成人不过如此。实乃陛下洪
福齐天,国家有此等神童出世,臣妾不胜欣幸!”神宗道:“好教卿等知道,只
那夜做歹事的人,尽被开封府所获,则为衣领上针线暗记,不到得走了一个。此
儿可谓有智极矣!今贼人尽行斩讫,怕他家里不知道,在家忙乱,今日好好送还
他去。”钦圣与南陔各叩首谢恩。当下传旨,敕令前日抱进宫的那个中大人护送
归第,御赐金犀一簏,与他压惊。
中大人得旨,就御前抱了南陔,辞了钦圣,一路出宫。钦圣尚兀自好些不割
舍他,梯己自有赏赐,与同前日各宫所赠之物总贮一箧,令人一同交付与中大人
收好,送到他家。中大人出了宫门,传命辆起犊车,赍了圣旨,就抱南陔坐在怀
里了,径望王家而来。去时蓦地偷将去,来日从天降下来。孩抱何缘亲见帝?恍
疑鬼使与神差。
话说王襄敏家中自那晚失去了小衙内,合家里外大小没一个不忧愁思虑,哭
哭啼啼,只有襄敏毫不在意,竟不令人追寻。虽然夫人与同管家的吩咐众家人各
处探访,却也并无一些影响。人人懊恼,没个是处。忽然此日朝门上飞报将来,
有中大人亲赍圣旨到第开读。襄敏不知事端,吩咐忙排香案迎接,自己冠绅抱笏,
俯伏听旨。只见中大人抱了个小孩子,下犊车来。家人上前来争看,认得是小衙
内,倒吃了一惊。不觉大家手舞足蹈,禁不得喜欢。中大人喝道:“且听宣圣旨!”
高声宣道:“卿元宵失子,乃朕获之,今却还乡。特赐压惊物一簏,奖其幼志。
钦哉!”
中大人宣毕,襄敏拜舞谢恩已了,请过圣旨,与中大人叙礼,分宾主坐定。
中大人笑道:“老先儿,好个乖令郎!”襄敏正要问起根由,中大人笑嘻嘻的袖
中取出一卷文书出来,说道:“老先儿要知令郎去来事端,只看此一卷便明白了。”
襄敏接过手来一看,乃开封府获盗狱词也。襄敏从头看去,见是密诏开封捕获,
便道:“乳臭小儿,如此惊动天听,又烦圣虑获贼,直教老臣粉身碎骨,难报圣
恩万一!”中大人笑道:“这贼多是令郎自家拿倒的,不烦一毫圣虑,所以为妙。”
南陔当时就口里说那夜怎的长怎的短,怎的见皇帝,怎的拜皇后,明明朗朗,诉
个不住口。先前合家人听见圣旨到时,已攒在中门口观看。及见南陔出车来,大
家惊喜,只是不知头脑。直待听见南陔备述此一遍,心下方才明白,尽多赞叹他
乖巧之极。方信襄敏不在心上,不肯追求,道是他自家会归来的,真有先见之明
也。襄敏分付治酒款待中大人,中大人就将圣上钦赏压惊金犀,及钦圣与各宫所
赐之物,陈设起来。真是珠宝盈庭,光采夺目,所直不啻巨万。中大人摩着南陔
的头道:“哥,够你买果儿吃了。”襄敏又叩首对阙谢恩。立命馆客写下谢表,
先附中大人陈奏。等来日早朝面圣,再行率领小子谢恩。中大人道:“令郎哥儿
是咱家遇着,携见圣人的,咱家也有个薄礼儿,做个纪念。”将出元宝二个、彩
段八表里来。襄敏再三推辞不得,只得收了。另备厚礼答谢过中大人,中大人上
车回复圣旨去了。
襄敏送了回来,合家欢庆。襄敏公道:“我说你们不要忙,我十三必能自归。
今非但归来,且得了许多恩赐。又已拿了贼人,多是十三自己的主张来。可见我
不着急的是么?”合家各各称服。后来南陔取名王寀,政和年间,大有文声,功
名显达。只看他小时举动如此,已占大就矣。小时了了大时佳,五岁孩童已足夸。
计缚剧徒如反掌,直教天子送还家。
卷六 李将军错认舅 刘氏女诡从夫
卷六 李将军错认舅 刘氏女诡从夫
诗云: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四句乃是白乐天《长恨歌》中之语。当日只为唐明皇与杨贵妃七月七日之
夜,在长生殿前对天发了私愿,愿生生世世得为夫妇。后来马嵬之难,杨贵妃自
缢,明皇心中不舍,命鸿都道士求其魂魄。道士凝神御气,见之玉真仙宫,道是
因为长生殿前私愿,还要复降人间,与明皇做来生的夫妇。所以白乐天述其事,
做一篇《长恨歌》,有此四句。盖谓世间惟有愿得成双的,随你天荒地老,此情
到底不泯也。
小子而今先说一个不愿成双的古怪事,做个得胜头回。宋时唐州比阳,有个
富人王八郎,在江淮做大商,与一个娼伎往来得密。相与日久,胜似夫妻。每要
取他回家,家中先已有妻子,甚是不得意。既有了娶娼之意,归家见了旧妻时,
一发觉得厌憎,只管寻是寻非,要赶逐妻子出去。那妻子是个乖巧的,见不是头,
也就怀着二心,无心恋着夫家。欲待要去,只可惜先前不曾留心积趱得些私房,
未好便轻易走动。其时身畔有一女儿,年止数岁,把他做了由头,婉辞哄那丈夫
道:“我嫁你已多年了,女儿又小,你赶我出去,叫我那里去好?我决不走路的。”
口里如此说,却日日打点出去的计较。
后来王生竟到淮上,带了娼妇回来。且未到家,在近巷另赁一所房子,与他
一同住下。妻子知道,一发坚意要去了,把家中细软尽情藏过,狼犺家伙什物
多将来卖掉。等得王生归来,家里椅桌多不完全,箸长碗短,全不似人家模样。
访知尽是妻子败坏了,一时发怒道:“我这番决留你不得了,今日定要决绝!”
妻子也奋然攘臂道:“我晓得到底容不得我。只是要我去,我也要去得明白。我
与你当官休去!”当下扭住了王生双袖,一直嚷到县堂上来。知县问着备细,乃
是夫妻两人彼此愿离,各无系恋。取了口词,画了手模,依他断离了。家事对半
分开,各自度日。妻若再嫁,追产还夫。所生一女,两个争要。妻子诉道:“丈
夫薄幸,宠娼弃妻。若留女儿与他,日后也要流落为娼了。”知县道他说得是,
把女儿断与妻子领去,各无词说。出了县门,自此两人各自分手。
王生自去接了娼妇,到家同住。妻子与女儿另在别村去买一所房子住了,买
些瓶罐之类,摆在门前,做些小经纪。他手里本自有钱,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