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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紧。目下还小,且留在身边养着。日后有人访着,还了他去。没人来访,等长
大了,不拘那里着落了便是,何足为碍?”
两人一路商量的停停当当。到了郫县,果然两船上东西尽情搬上去住了。可
惜董家竹山一任县令,所有宦资连妻女,多属之他人。随来的家人也尽有不平的,
却见主母已随顺了,吕使君又是个官宦,谁人敢与他争得?只有气不伏不情愿的,
当下四散而去。吕使君虽然得了这一手便宜,也被这一干去的人各处把这事播扬
开了。但是闻得的,与旧时称赞他高谊的,尽多识他没行止,鄙薄其人。至于董
家关亲的见说着这话,一发切齿痛恨,自不必说了。
董家关亲的,莫如祝氏最切。他两世嫁与董家。有好些出任的在外,尽多是
他夫人每弟兄叔侄之称。有一个祝次骞,在朝为官,他正是董原广的妻兄。想着
董氏一家飘零四散,元广妻女被人占据,亦且不知去向,日夜系心。其时乡中王
恭肃公到四川做制使,托他在所属地方访寻。道里辽阔,谁知下落?乾道初年,
祝次骞任嘉州太守,就除利路运使。那吕使君正补着嘉州之缺,该来与祝次骞交
代。吕使君晓得次骞是董家前妻之族,他干了那件短行之事,怎有胆气见他?迁
延稽留,不敢前来到任。祝次骞也恨着吕使君是禽兽一等人,心里巴不得不见他,
趁他未来,把印绶解卸,交与僚官权时收着,竟自去了。吕使君到得任时,也就
有人寻他别是非,弹上一本,朝廷震怒,狼狈而去。
祝次骞枉在四川路上作了一番的官,竟不曾访得甥女儿的消耗,心中常时抱
恨。也是人有不了愿,天意必然生出巧来。直到乾道丙戌年间,次骞之子祝东老,
名震亨,又做了四川总干之职。受了檄文,前往成都公干,道经绵州。绵州太守
吴仲广出来迎着,置酒相款。仲广原是待制学士出身,极是风流文采的人。是日
郡中开宴,凡是应得承直的娼优无一不集。东老坐间,看见户椽旁边立着一个妓
女,净态恬雅,宛然闺阁中人,绝无一点轻狂之度。东老注目不瞬,看勾多时。
却好队中行首到面前来斟酒,东老且不接他的酒,指着那户椽旁边的妓女问他道:
“这个人是那个?”行首笑道:“官人喜他么?”东老道:“不是喜她。我看他
有好些与你们不同处,心中疑怪,故此问你。”行首道:“他叫得薛倩。”东老
正要细问,吴太守走出席来,斟着巨觥来劝。东老只得住了话头,接着太守手中
之酒,放下席间,却推辞道:“贱量实不能饮,只可小杯适兴。”太守看见行首
正在旁边,就指着巨觥分付道:“你可在此奉着总干,是必要总干饮干,不然就
要罚你。”行首笑道:“不须罚小的。若要总干多饮,只叫薛倩来奉,自然毫不
推辞。”吴太守也笑道:“说得古怪。想是总干曾与他相识么?”东老道:“震
亨从来不曾到大府这里,何由得与此辈相接?”太守反问行首道:“这等,你为
何这般说?”行首道:“适间总干殷殷问及,好生垂情于他。”东老道:“适才
邂逅之间,见他标格,如野鹤在鸡群。据下官看起来,不像是个中之人。心里疑
惑,所以在此询问他为首的。岂关有甚别意来?”太守道:“既然如此,只叫薛
倩侍在总干席旁劝酒罢了。”
行首领命,就唤将薛倩来侍着。东老正要问他来历,恰中下杯,命取一个小
杌子赐他坐了,低问他道:“我看你定然不是风尘中人,为何在此?”薛倩不敢
答应,只叹口气,把闲话支吾过去。东老越越疑心,过会又问道:“你可实对我
说。”薛倩只是不开口,要说又住了。东老道:“直说不妨。”薛倩道:“说也
无干,落得羞人。”东老道:“你尽说与我知道,焉知无益?”薛倩道:“尊官
盘问不过,不敢不说。其实说来可羞。我本好人家儿女,祖、父俱曾做官。所遭
不幸,失身辱地。只是前生业债所欠,今世偿还,说他怎的?”东老恻然动心道:
“汝祖、汝父,莫不是汉州知州、竹山知县么?”薛倩大惊,哭将起来道:“官
人如何得知?”东老道:“果若是,汝母当姓祝了。”薛倩道:“后来的是继母,
生身亡母正是姓祝。”东老道:“汝母乃我姑娘也,不幸早亡。我闻你与继母流
落于外,寻觅多年,竟无消耗,不期邂逅于此。却为何失身妓藉?可备与我说。”
薛倩道:“自从父亲亡后,即有吕使君来照管丧事,与同继母一路归川。岂知得
到川中,经过他家门首,竟自尽室占为己有。继母与我多随他居住多年。那年坏
官回家,郁郁不快,一病而亡。连继母无所倚靠,便将我出卖,得了薛妈七十千
钱,遂入妓籍,今已是一年多了。追想父亲亡时,年纪虽小,犹在目前。岂知流
落羞辱,到了这个地位!”言毕,失声大哭。东老不觉也哭将起来。
初时说话低微,众人见他交头接耳,尽见道无非是些调情肉麻之态,那里管
他就里?直见两人多哭做一堆,方才一座惊骇,尽来诘问。东老道:“此话甚长,
不是今日立谈可尽,况且还要费好些周折。改日当与守公细说罢了。”太守也有
些疑心,不好再问。酒罢各散,东老自向公馆中歇宿去了。
薛倩到得家里,把席间事体对薛妈说道:“总干官府是我亲眷,今日说起,
已自认帐。明日可到他寓馆一见,必有出格赏赐。”薛妈千欢万喜。到了第二日,
薛妈率领了薛倩,来到总干馆舍前求见。祝东老见说,即叫放他母子进来。正要
与他细话,只见报说太守吴仲广也来了。东老笑对薛倩道:“来得正好。”薛倩
母子多未知其意。
太守下得轿,薛倩走过去先叩了头。太守笑道:“昨日哭得不勾,今日又来
补么?”东老道:“正要见守公说昨日哭的缘故。此子之父董元广乃竹山知县,
祖父仲臣是汉州太守,两世衣冠之后。只因祖死汉州,父又死于都下,妻女随在
舟次,所遇匪人,流落到此地位。乞求守公急为除去乐籍。”太守恻然道:“原
来如此!除籍在下官所司,甚为易事。但除籍之后,此女毕竟如何?若明公有意,
当为效劳。”东老道:“不是这话。此女之母即是下官之姑,下官正与此女为嫡
表兄妹。今既相遇,必须择个良人嫁与他,以了其终身。但下官尚有公事须去,
一时未得便有这样凑巧的。愚意欲将此女暂托之尊夫人处安顿几时,下官且到成
都往回一番。待此行所得诸台及诸郡馈遗路赆之物,悉将来为此女的嫁资,慢慢
拣选一个佳婿与他。也完我做亲眷的心事。”太守笑道:“天下义事,岂可让公
一人做尽了?我也当出二十万钱为助。”东老道:“守公如此高义,此女不幸中
大幸矣!”当下吩咐薛倩:“随着吴太守到衙中奶奶处住着,等我来时再处。”
太守带着自去。
东老叫薛妈过来,先赏了他十千钱,说道:“薛倩身价在我身上,加利还你。”
薛妈见了是官府做主,怎敢有违?只得凄凄凉凉自去了。东老一面往成都进发不
题。
且说吴太守带得薛倩到衙里来,叫他见过了夫人,说了这缘故,叫夫人好好
看待他。夫人应允了。吴太守在衙里,仔细把薛倩举动看了多时,见他仍是满面
忧愁,不歇的叹气,心里忖道:“他是好人家女儿,一向堕落,那不得意是怪他
不得的。今既已遇着表兄相托,收在官衙,他日打点嫁人,已提挈在好处了,为
何还如此不快?他心中毕竟还有掉不下的事。”教夫人缓缓盘问他备细。薛倩初
时不肯说,吴太守对他说:“不拘有甚么心事,只管明白说来,我就与你做主。”
薛倩方才说道:“官人再三盘问,不敢不说,说来也是枉然的。”太守道:“你
且说来,看是如何?”薛倩道:“贱妾心中实是有一个人放他不下,所以被官人
看破了。”太守道:“是甚么人?”薛倩道:“妾身虽在烟花之中,那些浮浪子
弟,未尝倾心交往。只有一个书生,年方弱冠,尚未娶妻,曾到妾家往来,彼此
相爱。他也晓得妾身出于良家,深加悯恤,越觉情浓。但是入城,必来相叙。他
家父母知道,拿回家去痛打一顿,锁禁在书房中。以后虽是时或有个信来,再不
能勾见他一面了。今蒙官人每抬举,若脱离了此地,料此书生无缘再会,所以不
觉心中怏怏,撇放不开。岂知被官人看了出来。”太守道:“那个书生姓甚么?”
薛倩道:“姓史。是个秀才,家在乡间。”太守道:“他父亲是甚么人?”薛倩
道:“是个老学究。”太守道:“他多少家事,娶得你起么?”薛倩道:“因是
寒儒之家,那书生虽往来了几番,原自力量不能,破费不多,只为情上难舍,频
来看觑。他家兀自道破坏了家私,狠下禁锁,怎有钱财娶得妾身?”太守道:
“你看得他做人如何?可真心得意他否?”薛倩道:“做人是个忠诚有余的,不
是那些轻薄少年,所以妾身也十分敬爱。谁知反为妾受累,而今就得意,也没处
说了。”说罢,早又眼泪落将出来。
太守问得明白,出堂去佥了一张密票,差一个公人,拨与一匹快马,急取绵
州学史秀才到州,有官司勾当,不可迟误。公人得了密票,狐假虎威,扯做了一
场火急势头,忙下乡来,敲进史家门去,将朱笔官票与看,乃是府间遣马追取秀
才,立等回话的公事。史家父子惊得呆了,各没想处。那老史埋怨儿子道:“定
是你终日宿娼,被他家告害了,再无他事。”史秀才道:“府尊大人取我,又遣
一匹马来,焉知不是文赋上边有甚么相商处?”老史道:“好来请你?柬帖不用
一个,出张朱票?”史秀才道:“决是没人告我!”父子两个胡猜不住,公人只
催起身。老史只得去收拾酒饭,待了公人。又送了些辛苦钱,打发儿子起身到州
里来。正是:乌鸦喜鹊同声,吉凶全然未保。今日捉将官去,这回头皮送了。
史生同了官差,一程来到州中。不知甚么事由,穿了小服,进见太守。太守
教换了公服相见,史生才把疑心放下了好些。换了衣服,进去行礼已毕。太守问
道:“秀才家小小年纪,怎不苦志读书,倒来非礼之地频游,何也?”史生道:
“小生诵读诗书,颇知礼法。蓬窗自守,从不游甚非礼之地。”太守笑道:“也
曾去薛家走走么?”史生见道着真话,通红了两颊道:“不敢欺大人,客寓州城,
诵读余功,偶与朋友辈适兴闲步,容或有之,并无越礼之事。”太守又道:“秀
才家说话不必遮饰!试把与薛倩往来事情,实诉我知道。”史生见问的亲切,晓
得瞒不过了,只得答道:“大人问及于此,不敢相诳。此女虽落娼地,实非娼流,
乃名门宦裔,不幸至此。小生偶得邂逅,见其标格有似良人,问得其详,不胜义
愤。自惜身微力薄,不能拔之风尘,所以怜而与游。虽系儿女子之私,实亦士君
子之念。然如此鄙事,不知大人何以知而问及,殊深惶愧!只得实陈,伏乞大人
容恕。”太守道:“而今假若以此女配足下,足下愿以为室家否?”史生道:
“淤泥青莲,亦愿加以拂拭。但贫士所不能,不敢妄想。”太守笑道:“且站在
一边,我教看一件事。”
就掣一枝签,唤将薛妈来。薛妈慌忙来见太守。太守叫库吏取出一百道官券
来与他道:“昨闻你买薛倩身价止得钱七十千,今加你价三十千,共一百道,你
可领着。”时史生站在旁边,太守用手指着对薛妈道:“汝女已嫁此秀才了,此
官券即是我与秀才出的聘礼也。”薛妈不敢违拗,只得收了。当下认得史生的,
又不好问得缘故。老妈们心性,见了一百千,算来不亏了本,随他女儿短长也不
在他心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欢欢喜喜自出去了。
此时史生看见太守如此发放,不晓其意,心中想道:“难道太守肯出己钱讨
来与我不成?这怎么解?”出了神没可想处。太守唤史生过来,笑道:“足下苦
贫不能得娶,适间已为足下下聘了。今以此女与足下为室,可喜欢么?”史生叩
头道:“不知大人何以有此天恩,出自望外,岂不踊跃!但家有严父,不敢不告。
若知所娶娼女,事亦未必可谐。所虑在此耳。”太守道:“你还不知此女为总干
祝使君表妹,前日在此相遇,已托下官脱了乐籍,俟成都归来,替他择婿。下官
见此义举,原许以二十万钱助嫁。今此女见在我衙中。昨日见他心事不快,问得
其故,知与足下两意相孚,不得成就。下官为此相请,欲为你两人成此好事。适
间已将十万钱还了薛媪,今再以十万钱助足下婚礼,以完下官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