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忿,雄纠纠,十分有趣,魂灵也被他吊了去。心里忙乱,一掷大败。小姬叫声:
“惭愧!也有这一掷该我赢的。”即把花樽底儿朝天,倒将转来。沈将仕只道止
是个花樽,就是千缗,也赔得起。岂知花樽里头尽是金钗珠琲塞满其中,一倒倒
将出来,辉煌夺目,正不知多少价钱,尽该是输家赔偿的。沈将仕无言可对。郑、
李二人与同诸姬公估价值,所值三千缗钱。沈将仕须赖不得,尽把先前所赢尽数
退还,不上千金。只得走出叫家僮取带来箱子里面茶券子二千多张,算了价钱,
尽作赌资还了。
说话的,“茶券子”是甚物件,可当金银?看官听说,“茶券子”即是“茶
引”。宋时禁茶榷税,但是茶商纳了官银,方关茶引,认引不认人。有此茶引,
可以到处贩卖。每张之利,一两有余。大户人家尽有当着茶引生利的。所以这茶
引当得银子用。苏小卿之母受了三千张茶引,把小卿嫁与冯魁,即是此例也。沈
将仕去了二千余张茶引,即是去了二千余两银子。沈将仕自道只输得一掷,身边
还有剩下几百张,其余金宝他物在外不动,还思量再下局去,博将转来。忽听得
朝议里头大声咳嗽,急索唾壶,诸姬慌张起来,忙将三客推出阁外,把火打灭,
一齐奔入房去。
三人重复走到轩外原饮酒去处。刚坐下,只见两小童又出来劝酒道:“朝议
多多致意尊客:‘夜深体倦,不敢奉陪。求尊客发兴多饮一杯。’”三人同声辞
道:“酒兴已阑,不必再叨了,只要作别了便去。”小童走进去说了,又走出来
道:“朝议说:‘仓卒之间,多有简慢。夜已深,不劳面别。此后三日,再求三
位同会此处,更加尽兴,切勿相拒。’又叫分付看马的仍旧送三位到寓所,转来
回话。”三人一同沈家家僮,乘着原来的四匹马,离了王家。行到城门边,天色
将明,城门已自开了。马夫送沈将仕到了寓所,沈将仕赏了马夫酒钱,连郑、李
二人的也多是沈将仕出了,一齐打发了去。郑、李二人别了沈将仕道:“一夜不
睡,且各还寓所安息一安息。等到后日再去赴约。”二人别去。
沈将仕自思夜来之事,虽然失去了一二千本钱,却是着实得趣。想来老姬赞
他,何等有情;小姬怒他,也自有兴;其馀诸姬递相劝酒,轮流赌赛,好不风光!
多是背着主人做的。可恨郑、李两人,先占着这些便宜。而今我既弄入了门,少
不得也熟分起来,也与他二人一般受用,或者还有括着个把上手的事在里头,也
未可知。转转得意。
因两日困倦不出门,巴到第三日清早起来,就要去再赴王朝议之约。却不见
郑、李二人到来,急着家僮到二人下处去请。下处人回言走出去了,只得呆呆等
着。等到日中,竟不见来,沈将仕急得乱跳,肚肠多爬了出来。想一想道:“莫
不他二人不约我先去了?我既已拜过扰过,认得的了,何必待他二人?只是要引
进内里去,还须得他每领路。我如今备些礼物去酬谢前晚之酌。若是他二人先在,
不必说了;若是不在,料得必来,好歹在那里等他每为是。”
叫家僮雇了马匹,带了礼物,出了城门,竟依前日之路,到王朝议家里来。
到得门首,只见大门拴着。先叫家僮寻着旁边一个小侧门进去,一直到了里头,
并无一人在内。家僮正不知甚么缘故,走出来回复家主。沈将仕惊疑,犹恐差了,
再同着家僮走进去一看,只见前堂东轩与那家聚赌的小阁宛然那夜光景在目,却
无一个人影。大骇道:“分明是这个里头,那有此等怪事!”急走到大门左侧,
问着个开皮铺的人道:“这大宅里王朝议全家那里去了?”皮匠道:“此是内相
侯公公的空房,从来没个甚么王朝议在此。”沈将仕道:“前夜有个王朝议,与
同家眷正在此中居住。我们来拜他,他做主人留我每吃了一夜酒。分明是此处,
如何说从来没有?”皮匠道:“三日前有好几个恶少年挟了几个上厅有名粉头,
税了此房吃酒赌钱。次日分了利钱,各自散去。那里是甚么王朝议请客来?这位
官人莫不着了他道儿了?”沈将仕方才疑道是奸装成圈套,来骗他这些茶券子的,
一二千金之物分明付之一空了。却又转一念头,追思那日池边唤马,宅内留宾,
后来阁中聚赌,都是无心凑着的,难道是设得来的计较?似信不信道:“只可惜
不见两人,毕竟有个缘故在内。等待几日,寻着他两个再问。”
岂知自此之后,屡屡叫人到郑、李两人下处去问,连下处的人多不晓得,说
道:“自那日出后,一竟不来。虚锁着两间房,开进去,并无一物在内,不知去
向了。”到此方知前日这些逐段逐节行径,令人看不出一些,与马夫小童,多是
一套中人物,只在迟这一夜里头打合成的。正是拐骗得十分巧处,神鬼莫测也!
漫道良朋作胜游,谁知胠箧有阴谋?清闺不是闲人到,只为痴心错下筹。
卷九 莽儿郎惊散新莺燕 㑇梅香认合玉蟾蜍
卷九 莽儿郎惊散新莺燕 㑇梅香认合玉蟾蜍
诗云:
世间好事必多磨,缘未来时可奈何!直至到头终正果,不知底事欲蹉跎?
话说从来有人道好事多磨。那到底不成的,自不必说;尽有到底成就的,起
初时千难万难,挫过了多少机会,费过了多少心机,方得了结。就如王仙客与刘
无双两个,中表兄妹,从幼许嫁。年纪长大,只须刘尚书与夫人做主,两个一下
配合了,有何可说?却又尚书番悔起来,千推万阻。比及夫人撺掇得肯了,正要
做亲,又撞着朱泚、姚令言之乱,御驾蒙尘,两下失散。直到得干戈平静,仙客
入京来访。不匡刘尚书被人诬陷,家小配入掖庭,从此天人路隔,永无相会之日
了。姻缘未断,又得发出宫女打扫皇陵,恰好差着无双在内。驿庭中通出消息与
王仙客,跟寻着希奇古怪的一个侠客古押衙,将茅山道士仙丹矫诏药死无双,在
皇陵上赎出尸首来救活了,方得成其夫妇,同归襄汉。不知挫过了几个年头,费
过了多少手脚。早知到底是夫妻,何故又要经这许多磨折?真不知天公主的是何
意见!可又有一说,不遇艰难,不显好处。古人云: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
扑鼻香?只如偷情一件,一偷便着,却不早完了事?然没一些光景了。毕竟历过
多少间阻,无限风波,后来到手,方为希罕。所以在行的道: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真有深趣之言也。
而今说一段因缘,正要到手,却被无意中搅散。及至后来两下各不指望了,
又曲曲湾湾反弄成了。这是氤氲大使颠倒人的去处。且说这段故事出在那个地方,
甚么人家,怎的起头,怎的了结?看官不要性急,待小子原原委委说来。有诗为
证:打鸭惊鸳鸯,分飞各异方。天生应匹耦,罗列自成行。
话说杭州府有一个秀才,姓凤名来仪,字梧宾,少年高才。只因父母双亡,
家贫未娶。有个母舅金三员外,看得他是个不凡之器,是件照管周济他。凤生就
冒了舅家之姓进了学,入场考试,已得登科。朋友往来,只称凤生,榜中名字,
却是金姓。金员外一向出了灯火之资,替他在吴山左畔赁下园亭一所,与同两个
朋友做伴读书。那两个是嫡亲兄弟,一个叫做窦尚文,一个叫做窦尚武,多是少
年豪气,眼底无人之辈。三个人情投意合,颇有管鲍、雷陈之风。窦家兄弟为因
有一个亲眷上京为官,送他长行,就便往苏州探访相识去了。凤生虽已得中,春
试尚远,还在园中读书。
一日傍晚时节,诵读少倦,走出书房散步。至园东,忽见墙外楼上有一女子
凭窗而立,貌若天人。只隔得一垛墙,差不得多少远近。那女子看见凤生青年美
质,也似有眷顾之意,毫不躲闪。凤生贪看自不必说,四目相视,足有一个多时
辰。凤生只做看玩园中菊花,步来步去,卖弄着许多风流态度,不忍走回。直等
天黑将来,只听得女子叫道:“龙香,掩上了楼窗。”一个侍女走起来,把窗扑
的关了,凤生方才回步。心下思量道:“不知邻家有这等美貌女子!不晓得他姓
甚名谁?怎生打听一个明白便好。”
过了一夜。次日清早起来,也无心想观看书史,忙忙梳洗了,即望园东墙边
来。抬头看那邻家楼上,不见了昨日那女子。正在惆怅之际,猛听得墙角小门开
处,走将一个青青秀秀的丫鬟进来,竟到圃中采菊花。凤生要撩拨他开口,故作
厉声道:“谁家女子,盗取花卉!”那丫鬟啐了一声道:“是我邻家的园子。你
是那里来的野人,反说我盗?”凤生笑道:“盗也非盗,野也非野。一时失言,
两下退过罢。”丫鬟也笑道:“不退过,找你些甚么?”凤生道:“请问小娘子,
采花去与那个戴?”丫鬟道:“我家姐姐梳洗已完,等此插带。”凤生道:“你
家姐姐高姓大名?何门宅眷?”丫鬟道:“我家姐姐姓杨,小字素梅,还不曾许
配人家。”凤生道:“堂上何人?”丫鬟道:“父母俱亡,傍着兄嫂同居。性爱
幽静,独处小楼刺绣。”凤生道:“昨日看见在楼上凭窗而立的,想就是了?”
丫鬟道:“正是他了,那里还有第二个。”凤生道:“这等,小娘子莫非龙香姐
么?”丫鬟惊道:“官人如何晓得?”凤生本是昨日听得叫唤,明白在耳朵里的,
却诌一个谎道:“小生一向闻得东邻杨宅有个素梅娘子,世上无双美色;侍女龙
香姐十分乖巧,十分贤惠。仰慕已久了。”龙香终是个丫头家见识,听见称赞他
两句,道是外边人真个说他好,就有几分喜动颜色,道:“小婢子有何德能?直
叫官人知道。”凤生道:“强将之下无弱兵。恁样的姐姐,须得恁样的梅香姐,
方为厮称。小生有缘,昨日得瞥见了姐姐,今日又得遇着龙香姐,真是天大的福
分。龙香姐怎生做得一个方便,使小生再见得姐姐一面么?”龙香道:“官人好
不知进退。好人家女儿,又不是烟花门户,知道你是甚么人?面生不熟,说个一
见再见。”凤生道:“小生姓凤,名来仪,今年秋榜举人。在此园中读书,就是
贴壁紧邻。你姐姐固是绝代佳人,小生也不愧今时才子。就相见一面,也不辱没
了你姐姐。”龙香道:“惯是秀才家有这些老脸说话,不耐烦与你缠帐!且将菊
花去与姐姐插戴则个。”说罢,转身就走。凤生直跟将来送他,作个揖道:“千
万劳龙香姐在姐姐面前,说凤来仪多多致意。”龙香只做不听,走进角门,扑的
关了。
凤生只得回步转来。只听得楼窗豁然大开,高处有人叫一声:“龙香,怎么
去了不来?”急抬头看时,正是昨日凭窗女子。新妆方罢,等龙香采花不来,开
窗叫他,恰好与凤生打个照面。凤生看上去,愈觉美丽非常。那杨素梅也看上凤
生在眼里了,呆呆偷觑,目不转睛。凤生以为可动,朗吟一诗道:几回空度可怜
宵,谁道秦楼有玉箫!咫尺银河难越渡,宁交不瘦沈郎腰?
楼上杨素梅听见吟诗,详那诗中之意,分明晓得是打动他的了,只不知这俏
书生是那一个,又没处好问得。正在心下踌躇,只见龙香手撚了一朵菊花来,与
他插好了,就问道:“姐姐,你看见那园中狂生否?”素梅摇手道:“还在那厢
摇摆,低声些,不要被他听见了。”龙香道:“我正要他听见,有这样老脸皮没
廉耻的!”素梅道:“他是那个?怎么样没廉耻?你且说来。”龙香道:“我自
采花,他不知那里走将来,撞见了,反说我偷他的花,被我抢白了一场。后来问
我采花与那个戴,我说是姐姐。他见说出姐姐名姓来,不知怎的就晓得我叫做龙
香。说道一向仰慕姐姐芳名,故此连侍女名字多打听在肚里的。又说昨日得瞥见
了姐姐,还要指望再见见。又被我抢白他是面生不熟之人,他才说出名姓来,叫
做凤来仪,是今年中的举人,在此园中读书,是个紧邻。我不睬他,他深深作揖,
央我致意姐姐,道姐姐是佳人,他是才子。你道好没廉耻么?”素梅道:“说轻
些。看来他是个少年书生,高才自负的。你不理他便罢,不要十分轻口轻舌的冲
撞他。”龙香道:“姐姐怕龙香冲撞了他,等龙香去叫他来见见姐姐,姐姐自回
他话罢。”素梅道:“痴丫头,好个歹舌头!怎么好叫他见我?”两个一头话,
一头下楼去了。
这里凤生听见楼上唧哝一番,虽不甚明白,晓得是一定说他,心中好生痒痒。
直等楼上不见了人,方才走回书房。从此书卷懒开,茶饭懒吃,一心只在素梅身
上,日日在东墙探头望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