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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处。更有一件,女人溺尿总在马子上罢了,偏有那些烧窑匠、
铜锡匠,弄成溺器与男人撒溺,将阳物放进放出形状看不得。似此心性,你道莫
翁少年之时,容得他些松宽门路么?后来生子生孙,一发把这些闲花野草的事体,
回个尽绝了。
此时莫翁年已望七。莫妈房里有个丫鬟,名唤双荷,十八岁了。莫翁晚间睡
时,叫他擦背捶腰。莫妈因是老儿年纪已高,无心防他这件事,况且平时奉法惟
谨,放心得下惯了。谁知莫翁年纪虽高,欲心未已,乘他身边伏侍时节,与他捏
手捏脚,私下肉麻。那双荷一来见是家主,不敢则声;二来正值芳年,情窦已开,
也满意思量那事,尽吃得这一杯酒。背地里两个做了一手。有个歌儿,单嘲着老
人家偷情的事:老人家再不把淫心改变,见了后生家只管歪缠。怎知道行事多不
便:腮是皱面颊,做嘴是白须髯。正到那要紧关头也,却又软软软软软。
说那莫翁与双荷偷了几次,家里人渐渐有些晓得了。因为莫妈心性利害,只
没人敢对他说。连儿子媳妇为着老人家面上,大家替他隐瞒。谁知有这样不作美
的冤家勾当,那妮子日逐觉得眉粗眼慢,乳胀腹高,呕吐不停。起初还只道是病,
看看肚里动将起来,晓得是有胎了。心里着忙,对莫翁道:“多是你老没志气,
做了这件事,而今这样不尴尬起来。妈妈心性,若是知道了,肯干休的?我这条
性命眼见得要葬送了!”不住的眼泪落下来。莫翁只得宽慰他道:“且莫着急,
我自有个处置在那里。”莫翁心下自想道:“当真不是耍处!我一时高兴,与他
弄一个在肚里了。妈妈知道,必然打骂不容,枉害了他性命。纵或未必致死,我
老人家子孙满前,却做了这没正经事,炒得家里不静,也好羞人!不如趁这妮子
未生之前,寻个人家嫁了出去,等他带胎去别人家生育了,糊涂得过再处。”算
计已定,私下对双荷说了。双荷也是巴不得这样的,既脱了狠家主婆,又别配个
后生男子,有何不妙?方才把一天愁消释了好些。果然莫翁在莫妈面前,寻个头
脑,故意说丫头不好,要卖他出去。莫妈也见双荷年长,光景妖娆,也有些不要
他在身边了。遂听了媒人之言,嫁出与在城花楼桥卖汤粉的朱三。
朱三年纪三十以内,人物尽也济楚,双荷嫁了他,算做得郎才女貌,一对好
夫妻。莫翁只要着落得停当,不争财物,朱三讨得容易,颇自得意,只不知讨了
个带胎的老婆来。渐渐朱三识得出了,双荷实对他说道:“我此胎实系主翁所有。
怕妈妈知觉,故此把我嫁了出来,许下我看管终身的。你不可说甚么打破了机关,
落得时常要他周济些东西,我一心与你做人家便了。”朱三是个经纪行中人,只
要些小便宜,那里还管青黄皂白?况且晓得人家出来的丫头,那有真正女身?又
是新娶情热,自然含糊忍住了。
娶过来五个多月,养下一个小厮来。双荷密地叫人通与莫翁知道。莫翁虽是
没奈何嫁了出来,心里还是割不断的。见说养了儿子,道是自己骨血,瞒着家里,
悄悄将两挑米、几贯钱先送去与他吃用。以后首饰衣服与那小娃子穿着的,没一
件不支持了去。朱三反靠着老婆福荫,落得吃自来食。那儿子渐渐大起来。莫翁
虽是暗地周给他,用度无缺,却到底瞒着生人眼,不好认帐,随那儿子自姓了朱,
跟着朱三也到市上帮做生意,此时已有十来岁。街坊上人点点搐搐,多晓得是莫
翁之种。连莫翁家里儿子媳妇们,也多晓得老儿有这外养之子,私下在那里盘缠
他家的,却大家妆聋做哑,只做不知。莫姥心里也有些疑心,不在眼面前了,又
没人敢提起,也只索罢了。
忽一日,莫翁一病告殂,家里成服停丧,自不必说。在城有一伙破落户管闲
事吃闲饭的没头鬼光棍,一个叫做铁里虫宋礼,一个叫做钻仓鼠张朝,一个叫做
吊睛虎牛三,一个叫得洒墨判官周丙,一个叫得白日鬼王瘪子,还有几个不出名
提草鞋的小伙,共是十来个。专一捕风捉影,寻人家闲头脑,挑弄是非,扛帮生
事。那五个为头,在黑虎玄坛赵原帅庙里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尽多改姓了赵,
总叫做“赵家五虎”。不拘那里有事,一个人打听将来,便合着伴去做,得利平
分。平日晓得卖粉朱三家儿子,是莫家骨血,这日见说莫翁死了,众兄弟商量道:
“一桩好买卖到了。莫家乃巨富之家,老妈妈只生得二子,享用那二三十不了。
我们撺掇朱三家那话儿去告争,分得他一股,最少也有几万之数,我们帮的也有
小富贵了。就不然,只要起了官司,我们打点的打点,卖阵的卖阵,这边不着那
边着,好歹也有几年缠帐了,也强似在家里嚼本。”大家拍手道:“造化!造化!”
铁里虫道:“我们且去见那雌儿,看他主意怎么的,设法诱他上这条路便了。”
多道:“有理!”一齐向朱三家里来。
朱三平日卖汤粉,这五虎日日在衙门前后走动,时常买他的点饥,是熟主顾
家。朱三见了,拱手道:“列位光降,必有见谕。”那吊晴虎道:“请你娘子出
来,我有一事报他。”朱三道:“何事?”白日鬼道:“他家莫老儿死了。”双
荷在里面听得,哭将出来道:“我方才听得街上是这样说,还道未的。而今列位
来说,一定是真了。”一头哭,一头对朱三说:“我与你失了这泰山的靠傍,今
生再无好日了。”钻仓鼠便道:“怎说这话?如今正是你们的富贵到了。”五人
齐声道:“我兄弟们特来送这一套横财与你们的。”朱三夫妻多惊疑道:“这怎
么说?”铁里虫道:“你家儿子,乃是莫老儿骨血。而今他家里万万贯家财,田
园屋宇,你儿子多该有分,何不到他家去要分他的?他若不肯分,拚与他吃场官
司,料不倒断了你们些去。撞住打到底,苦你儿子不着。与他滴起血来,怕道不
是真的?这一股稳稳是了。”朱三夫妻道:“事到委实如此,我们也晓得。只是
轻易起了个头,一时住不得手的。自古道贫莫与富斗,吃官司全得财来使费。我
们怎么敌得过他?弄得后边不伶不俐,反为不美。况且我每这样人家,一日不做,
一日没得吃的,那里来的人力,那里来的工夫去吃官司?”铁里虫道:“这个诚
然也要虑到,打官司全靠使费与那人力两项。而今我和你们熟商量,要人力时,
我们几个弟兄相帮你衙门做事尽勾了;只这使费难处,我们也说不得,小钱不去,
大钱不来。五个兄弟,一人应出一百两,先将来下本钱,替你使用去。你写起一
千两的借票来,我们收着,直等日后断过家业来到了手,你每照契还我,只近得
你每一本一利,也不为多。此外谢我们的,凭你们另商量了。那时是白得来的东
西,左右不是不费之惠,料然决不怠慢了我们。”朱三夫妻道:“若得列位如此
相帮,可知道好,只是打从那里做起?”铁里虫道:“你只依我们调度,包管停
当。且把借票写起来为定。”朱三只得依着写了,押了个字,连儿子也要他画了
一个,交与众人。众人道:“今日我每弟兄且去,一面收拾银钱停当了,明日再
来计较行事。”朱三夫妻道:“全仗列位看顾。”
当下众人散了去。双荷对丈夫道:“这些人所言,不知如何,可做得来的么?”
朱三道:“总是不要我费一个钱。看他们怎么主张,依得的只管依着做去,或者
有些油水也不见得。用去是他们的,得来是我们的,有甚么不便宜处?”双荷道:
“不该就写纸笔与他。”朱三道:“秤我们三个做肉卖,也不值上几两。他拿了
我千贯的票子,若不夺得家事来,他好向那里讨?果然夺得来时,就与他些也不
难了。况且不写得与他,他怎肯拿银子来应用?有这一纸安定他每的心,才肯尽
力帮我。”双荷道:“为甚孩子也要他着个字?”朱三道:“夺得家事是孩子的,
怎不叫他着字?这个到多不打紧,只看他们指拔怎么样做法便了。”
不说夫妻商量,且说五虎出了朱家的大门,大家笑道:“这家子被我们说得
动火了。只是扯下这样大谎,那里多少得些与他起个头?”铁里虫道:“当真我
们有得己里钱先折去不成?只看我略施小计,不必用钱。”这四个道:“有何妙
计?”铁里虫道:“我只要拿一匹粗麻布做衰衣,与他家小厮穿了,叫他竟到莫
家去做孝子。撩得莫家母子恼躁起来,吾每只一个钱白纸告他一状,这就是五百
两本钱了。”四个拍手道:“妙,妙!事不宜迟,快去!快去!”
铁里虫果然去誊那了一疋麻布,到裁衣店剪开了,缝成一件衰衣,手里拿着
道:“本钱在此了。”一涌的望朱三家里来。朱三夫妻接着,道:“列位还是怎
么主张?”铁里虫道:“叫你儿子出来,我教道他事体。”双荷对着孩子道:
“这几位伯伯,帮你去讨生身父母的家业,你只依着做去便了。”那儿也是个乖
的,说道:“既是我生身的父亲,那家业我应得有的。只是我娃子家,教我怎的
去讨才是?”铁里虫道:“不要你开口讨,只着了这件孝服,我们引你到那里。
你进门去,到了孝堂里面,看见灵帏,你便放声大哭,哭罢就拜,拜了四拜,往
外就走。有人问你说话,你只不要回他,一径到外边来。我们多在左侧茶坊里等
你便了。这个却不难的。”朱三道:“只如此有何益?”众人道:“这是先送个
信与他家。你儿子出了门,第二日就去进状。我们就去替你使用打点。你儿子又
小,官府见了,只有可怜,决不难为他的。况又实实是骨血,脚踏硬地,这家私
到底是稳取的了。只管依着我们做去!”朱三对妻子道:“列位说来的话,多是
有着数的。只教儿子依着行事,决然停当。”那儿子道:“只如方才这样说的话,
我多依得。我心里也要去见见亲生父亲的影像,哭他一场,拜他一拜。”双荷掩
泪道:“乖儿子,正是如此。”朱三道:“我到不好随去得。既是列位同行,必
然不差,把儿子交付与列位了。我自到市上做生意去,晚来讨消息罢。”当下朱
三自出了门。
五虎一同了朱家儿子,径往莫家来。将到门首,多走进一个茶坊里面坐下,
吃个泡茶。叮嘱朱家儿子道:“那门上有丧牌孝帘的,就是你老儿家里。你进去,
依着我言语行事。”遂把衰衣与他穿着停当了。那孩子依了说话,不知甚么好歹,
大踏步走进门里面来。一直到了孝堂,看见灵帏,果然唳天倒地价哭起来,也是
孩子家天性所在。那孝堂里头听见哭响,只道是吊客来到,尽皆来看。只见是一
个小厮,身上打扮与孝子无二,且是哭得悲切,口口声声叫着亲爹爹,孝堂里看
的,不知是甚么缘故,人人惊骇道:“这是那里说起?”莫妈听得哭着亲爹,又
见这般打扮,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嚷道:“那里来这个野猫,哭得如
此异样!”亏得莫大郎是个老成有见识的人,早已瞧科了八九分,忙对母亲说道:
“妈妈切不可造次,这件事了不得。我家初丧之际,必有奸人动火,要来挑衅,
紥成火囤。落了他们圈套,这人家不经折的。只依我指分,方免祸患。”
莫妈一时间见大郎说得利害,也有些慌了,且住着不嚷,冷眼看那外边孩子。
只见他哭罢就拜,拜了四拜,正待转身,莫大郎连忙跳出来,一把抱住道:“你
不是那花楼桥卖汤粉朱家的儿子么?”孩子道:“正是。”大郎道:“既是这等,
你方才拜了爹爹,也就该认了妈妈。你随我来。”一把扯他到孝幔里头,指着莫
妈道:“这是你的嫡母亲,快些拜见。”莫妈仓卒之际,只凭儿子,受了他拜已
过。大郎指自家道:“我乃是你长兄,你也要拜。”拜过,又指点他拜了二兄,
以次至大嫂、二嫂,多叫拜见了。又领自已两个儿子、兄弟一个儿子,立齐了,
对孩子道:“这三个是你侄儿,你该受拜。”拜罢,孩子又望外就走。大郎道:
“你到那里去?你是我的兄弟,父亲既死,就该住在此居丧。这是你家里了,还
到那里去?”
大郎领他到里面,交付与自己娘子,道:“你与小叔叔把头梳一梳,替他身
上出脱一出脱,把旧时衣服脱掉了,多替他换了些新鲜的。而今是我家里人了。”
孩子见大郎如此待得他好,心里虽也欢喜,只是人生面不熟,又不知娘的意思怎
么,有些不安贴,还想要去。大郎晓得光景,就着人到花楼桥朱家去唤那双荷到
家里来,说道有要紧说话。
双荷晓得是儿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