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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也是偶然?”宣议方才有些惊异道:“这也奇了,且待我再试一试。”亲自把
瓦盆拭净,另洒些水在里头。次日再看,一发结得奇异了,乃是一带寒林,水村
竹屋,断鸿翘鹭,远近烟峦,宛如图画。宣议大骇,晓得是件奇宝,唤将银匠来,
把白金镶了外层,将锦绮做了包袱十袭珍藏。但遇凝寒之日,先期约客,张筵置
酒,赏那盆中之景。是一番另结一样,再没一次相同的。虽是名家画手,见了远
愧不及,前后色样甚多,不能悉纪。只有一遭最奇异的,乃是上皇登极,恩典下
颁,致仕官皆得迁授一级,宣义郎加迁宣德郎。敕下之日,正遇着他的生辰,亲
戚朋友来贺喜的,满坐堂中。是日天气大寒,酒席中放下此盆,洒水在内,须臾
凝结成象,却是一块山石上坐着一个老人,左边一龟,右边一鹤,俨然是一幅
“寿星图”。满堂饮酒的无不喜欢赞叹。内中有知今识古的士人议论道:“此是
瓦器,无非凡火烧成,不是甚么天地精华五行间气结就的。有此异样,理不可晓,
诚然是件罕物。”又有小人辈胁肩谄笑,掇臀捧屁,称道:“分明万寿无疆之兆,
不是天下大福人,也不能够有此异宝。”当下尽欢而散。
此时万氏又富又贵,又与皇亲国戚联姻,豪华无比,势焰非常。尽道是用不
尽的金银,享不完的福禄了。谁知过眼云烟,容易消歇。宣德郎万延之死后,第
三儿子补三班的也死了。驸马家里见女婿既死,来接他郡主回去,说道万家家资
多是都尉府中带来的,伙着二三十男妇,内外一抢,席卷而去。万家两个大儿子
只好眼睁睁看他使势行凶,不敢相争,内财一空。所有低洼田千顷,每遭大水淹
没,反要赔粮,巴不得推与人了倒干净,凭人占去。家事尽消,两子寄食亲友,
流落而终。此宝盆被驸马家取去,后来归了蔡京太师。
识者道:“此盆结冰成花,应着万氏之富,犹如冰花一般,原非坚久之象,
乃是不祥之兆。”然也是事后猜度。当他盛时,那个肯是这样想,敢是这样说?
直待后边看来,真个是如同一番春梦。所以古人寓言,做着《邯郸梦记》、《樱
桃梦记》,尽是说那富贵繁荣,直同梦境。却是一个人做得一个梦了却一生,不
如庄子所说那牧童做梦,日里是本相,夜里做王公,如此一世,更为奇特。听小
子敷演来着:人世原同一梦,梦中何异醒中?若果夜间富贵,只算半世贫穷。
话说春秋时鲁国曹州有座南华山,是宋国商丘小蒙城庄子休流寓来此,隐居
著书得道成仙之处。后人称庄子为南华老仙,所著书就名为《南华经》,皆因此
起。彼时山畔有一田舍翁,姓莫名广,专以耕种为业。家有肥田数十亩,耕牛数
头,工作农夫数人。茆檐草屋,衣食丰足,算做山边一个土财主。他并无子嗣,
与庄家老姥夫妻两个早夜算计思量,无非只是耕田锄地、养牛牧猪之事。有几句
诗单道田舍翁的行径:田舍老翁性夷逸,僻向小山结幽室。生意不满百亩田,力
耕水耨艰为食。春晚喧喧布谷鸣,春云霭霭檐溜滴。呼童载犁躬负锄,手牵黄犊
头戴笠。一耕不自已,再耕还自力,三耕且插苗,看看秀而硕。夏耘勤勤秋复来,
禾黍如云堪刈铚。担箩负囊纷敛归,仓盈囷满居无隙。教妻囊酒赛田神,烹羊
宰豚享亲戚。击鼓咚咚乐未央,忽看玉兔东方白。
那个莫翁勤心苦胝,牛畜渐多。庄农不足,要寻一个童儿专管牧养。其时本
处有一个小厮儿,祖家姓言,因是父母双亡,寄养在人家,就叫名寄儿。生来愚
蠢,不识一字,也没本事做别件生理,只好出力做工度活。一日在山边拔草,忽
见一个双丫髻的道人走过,把他来端相了一回,道:“好个童儿!尽有道骨。可
惜痴性颇重,苦障未除。肯跟我出家么?”寄儿道:“跟了你,怎受得清淡过?”
道人道:“不跟我,怎受得烦恼过?也罢,我有个法儿,教你夜夜快活,你可要
学么?”寄儿道:“夜里快活,也是好的,怎不要学?师傅可指教我。”道人道:
“你识字么?”寄儿道:“一字也不识。”道人道:“不识也罢。我有一句真言,
只有五个字。既不识字,口传心授,也容易记得。”遂叫他将耳朵来:“说与你
听,你牢记着!”是那五个字?乃是“婆珊婆演底”。道人道:“临睡时,将此
句念上百遍,管你有好处。”寄儿谨记在心。道人道:“你只依着我,后会有期。”
捻着渔鼓简板,口唱道情,飘然而去。是夜寄儿果依其言,整整念了一百遍,然
后睡下。才睡得着,就入梦境。正是:人生劳扰多辛苦,已逊山间枕石眠。况是
梦中游乐地,何妨一觉睡千年。
看官牢记话头,这回书,一段说梦,一段说真,不要认错了。却说寄儿睡去,
梦见身为儒生,粗知文义,正在街上斯文气象,摇来摆去。忽然见个人来说道:
“华胥国王黄榜招贤,何不去求取功名,图个出身?”寄儿听见,急取官名寄华,
恍恍惚惚,不知涂抹了些甚么东西,叫做万言长策,将去献与国王。国王发与那
掌文衡的看阅。寄华使用了些褭蹄金作为贽礼,掌文衡的大悦,说这个文字乃惊
天动地之才,古今罕有,加上批点,呈与国王。国王授为著作郎,主天下文章之
事。旗帜鼓乐,高头骏马,送入衙门到任。寄华此时身子如在云里雾里,好不风
骚!正是:
电光石火梦中身,白马红缨衫色新。我贵我荣君莫羡,做官何必读书人?
寄华跳得下马,一个虚跌,惊将醒来。擦擦眼,看一看,仍睡在草铺里面,
叫道:“呸,呸!作他娘的怪!我一字不识的,却梦见献甚么策,得做了官,管
甚么天下文章。你道是真梦么?且看他怎生应验?”嗤嗤的还定着性想那光景。
只见平日往来的邻里沙三走将来叫寄儿道:“寄哥,前村莫老官家寻人牧牛,你
何不投与他家了?省得短趁,闲了一日,便待嚼本。”寄儿道:“投在他家,可
知好哩。只是没人引我去。”沙三道:“我昨日已与他家说过你了。今日我与你
同去,只要写下文券就成了。”寄儿道:“多谢美情指点则个。”
两个说说话话,一同投到莫家来。莫翁问其来意,沙三把寄儿勤谨过人,愿
投门下牧养说了一遍。莫翁看寄儿模样老实,气力粗夯,也自欢喜,情愿雇请,
叫他写下文券。寄儿道:“我须不识字,写不得。”沙三道:“我写了,你画个
押罢。”沙三曾在村学中读过两年书,尽写得几个字,便写了一张“情愿受雇,
专管牧畜”的文书。虽有几个不成的字儿,意会得去也便是了。后来年月之下要
画个押字,沙三画了,寄儿拿了一管笔,不知左画是右画是,自想了,暗笑道:
“不知昨夜怎的献了万言长策来!”捻着笔千斤来重,沙三把定了手,才画得一
个十字。莫翁当下当了一季工食,着他在山边草房中住宿,专管牧养。
寄儿领了钥匙,与沙三同到草房中。寄儿谢了沙三些常例媒钱。是夜就在草
房中宿歇,依着道人念过五字真言百遍,倒翻身便睡。看官,你道从来只有说书
的续上前因,那有做梦的接着前事?而今煞是古怪,寄儿一觉睡去,仍旧是昨夜
言寄华的身分,顶冠束带,新到著作郎衙门升堂理事。只见跄跄跻跻,一群儒生
将着文卷,多来请教。寄华一一批答,好的歹的,圈的抹的,发将下去,纷纷争
看。众人也有服的,也有不服的,喧哗闹嚷起来。寄华发出规条,分付多要遵绳
束,如不伏者,定加鞭笞。众儒方弭耳拱听,不敢放肆,俱各从容雅步,逡巡而
退。是日,同衙门官摆着公会筵席,特贺到任。美酒嘉肴,珍羞百味,歌的歌,
舞的舞,大家尽欢。直吃到斗转参横,才得席散,回转衙门里来。
那边就寝,这边方醒,想着明明白白记得的,不觉失笑道:“好怪么!那里
说起?又接着昨日的梦,身做高官,管着一班士子,看甚么文字。我晓得文字中
吃的不中吃的?落得吃了些酒席,倒是快活起来。”抖抖衣服,看见褴褛,叹道:
“昨夜的袍带,多在那里去了?”将破布袄穿着停当,走下得床来。只见一个庄
家老苍头,奉着主人莫翁之命,特来交盘牛畜与他。一群牛共有七八只,寄儿逐
只看相,用手去牵他鼻子。那些牛不曾认得寄儿,是个面生的,有几只驯扰不动,
有几只奔突起来。老苍头将一条皮鞭付与寄儿。寄儿赶去,将那奔突的牛两三鞭
打去。那些牛不敢违拗,顺顺被寄儿牵来一处拴着,寄儿慢慢喂放。老苍头道:
“你新到我主翁家来,我们该请你吃三杯。昨日已约下沙三哥了,这早晚他敢就
来。”说未毕,沙三提了一壶酒、一个篮,篮里一碗肉、一碗芋头、一碟豆走将
来。老苍头道:“正等沙三哥来商量吃三杯,你早已办下了。我补你分罢。”寄
儿道:“其么道理要你们破钞?我又没得回答处,我也出个分在内罢了。”老苍
头道:“甚么大事值得这个商量?我们尽个意思儿罢。”三人席地而坐,吃将起
来。寄儿想道:“我昨夜梦里的筵席,好不齐整。今却受用得这些东西,岂不天
地悬绝?”却是怕人笑他,也不敢把梦中事告诉与人。正是:对人说梦,说听皆
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寄儿酒量元浅,不十分吃得,多饮了一杯,有些醺意。两人别去,寄儿就在
草地上一眠,身子又到华胥国中去。国王传下令旨,访得著作郎能统率多士,绳
束严整,特赐锦衣冠带一袭,黄盖一顶,导从鼓吹一部。出入鸣驺,前呼后拥,
好不兴头。忽见四下火起,忽然惊觉,身子在地上眠着,东方大明,日轮红焰焰
钻将出来了。起来吃些点心,就骑着牛,四下里放草。那日色在身上晒得热不过,
走来莫翁面前告诉。莫翁道:“我这里原有蓑笠一副,是牧养的人一向穿的;又
有短笛一管,也是牧童的本等,今拿出来交付与你。你好好去看养,若瘦了牛畜,
要与你说话的。”牧童道:“再与我一把伞遮遮身便好;若只是笠儿,只遮得头,
身子须晒不过。”莫翁道:“那里有得伞?池内有的是大荷叶,你日日摘将来遮
身不得?”寄儿唯唯,受了蓑笠、短笛,果在池内摘张大荷叶擎着,骑牛前去。
牛背上自想道:“我在华胥国里是个贵人,今要一把日照也不能勾了,却叫我擎
着荷叶遮身。”猛然想道:“这就是梦里的黄盖了,蓑与笠就是锦袍官帽了。”
横了笛,吹了两声,笑道:“这可不是一部鼓吹么?我而今想来,只是睡的快活。”
有诗为证: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衰笠卧月
明。自此之后,但是睡去,就在华胥国去受用富贵,醒来只在山坡去处做牧童。
无日不如此,无梦不如此。不必逐日逐夜,件件细述,但只拣有些光景的,才把
来做话头。
一日梦中,国王有个公主要招赘附马,有人启奏:“著作郎言寄华才貌出众,
文彩过人,允称此选。”国王准奏,就着传旨:“钦取著作郎为驸马都尉,尚范
阳公主。”迎入驸马府中成亲,灯烛辉煌,仪文璀璨,好不富贵!有《贺新郎》
词为证:瑞气笼清晓。卷珠帘、次第笙歌,一时齐奏,无限神仙离蓬岛。凤驾鸾
车初到,见拥个、仙娥窈窕。玉珮叮当风缥缈,望娇姿一似垂杨袅。天上有,世
间少。那范阳公主生得面长耳大,曼声善啸,规行矩步,颇会周旋。寄华身为王
婿,日夕公主之前对案而食,比前受用更加贵盛。
明日睡醒,主人莫翁来唤,因为家中有一匹拽磨的牝驴儿,一并交与他牵去
喂养。寄儿牵了,暗笑道:“我夜间配了公主,怎生煊赫!却今日来弄这个买卖,
伴这个众生。”跨在背上,打点也似骑牛的骑了到山边去。谁知骑上了背,那驴
儿只是团团而走,并不前进,盖因是平日拽的磨盘走惯了。寄儿没奈何,只得跳
下来,打着两鞭,牵着前走。从此又添了牲口,恐怕走失,饮食无暇。只得备着
干粮,随着四处放牧。莫翁又时时来稽查,不敢怠慢一些儿。辛苦一日,只图得
晚间好睡。
是夜又梦见在驸马府里,正同着公主欢乐,有邻邦玄菟、乐浪二国前来相犯。
华胥国王传旨,命驸马都尉言寄华讨议退兵之策。言寄华聚着旧日著作衙门一干
文士到来,也不讲求如何备御,也不商量如何格斗,只高谈“正心诚意,强邻必
然自服”。诸生中也有情愿对敌的,多退着不用。只有两生献策:他一个到玄菟,
一个到乐浪,舍身往质,以图讲和。言寄华大喜,重发金帛,遣两生前往。两生
屈己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