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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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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到乐浪,舍身往质,以图讲和。言寄华大喜,重发金帛,遣两生前往。两生
屈己听命,饱其所欲,果然那两国不来。言寄华夸张功绩,奏上国王。国王大悦,
叙录军功,封言寄华为黑甜乡侯,加以九锡,身居百僚之上,富贵已极。有诗为
证:当时魏绛主和戎,岂是全将金币供?厥后宋人偏得意,一班道学自雍容。言
寄华受了封侯锡命,绿韨衮冕,鸾辂乘马,彤弓卢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手
执圭瓒,道路辉煌。自朝归第,有一个书生叩马上言,道:“日中必昃,月满必
亏。明公功名到此,已无可加。急流勇退,此其时矣。直待福过灾生,只恐悔之
无及!”言寄华此时志得意满,那里听他?笑道:“我命中生得好,自然富贵逼
人,有福消受,何须过虑,只管目前享用够了。寒酸见识,晓得什么?”
大笑坠车,吃了一惊,醒将起来。点一点牛数,只叫得苦,内中不见了二只。
山前山后,到处寻访踪迹。原来一只被虎咬伤,死在坡前;一只在河中吃水,浪
涌将来,没在河里。寄儿看见,急得乱跳道:“梦中什么两国来侵,谁知倒了我
两头牲口!”急去报与莫翁。莫翁听见大怒道:“此乃你的典守,人多说你只是
贪睡,眼见得坑了我头口!”取过匾担来要打。寄儿负极,辩道:“虎来时,牛
尚不敢敌,况我敢与他争夺救得转来的?那水中是牛常住之所,浪浪涌来,一时
不测,也不是我力挡得住的。”莫翁虽见他辩得也有些道理,却是做家心重的人,
那里舍得两头牛死?怒吽不息,定要打匾担十下。寄儿哀告讨饶,才饶得一
下,打到九下住了手。寄儿泪汪汪的走到草房中,摸摸臀上痛处道:“甚么九锡
九锡,倒打了九下屁股!”想道:“梦中书生劝我歇手,难道教我不要看牛不成?
从来说梦是反的,梦福得祸,梦笑得哭。我自念了此咒,夜夜做富贵的梦,所以
日里倒吃亏。我如今不念他了,看待怎的!”
谁知这样作怪,此咒不念,恐怖就来。是夜梦境,范阳公主疽发于背,偃蹇
不起,寄华尽心调治未痊。国中二三新进小臣,逆料公主必危,寄华势焰将败,
摭拾前过,纠弹一本,说他御敌无策、冒滥居功、欺群误国许多事件。国王览奏
大怒,将言寄华削去封爵,不许他重登著作堂,锁去大窖边听罪,公主另选良才
别降。令旨已下,随有两个力士,将锒铛锁了言寄华到那大粪窖边墩着。寄华看
那粪秽狼藉,臭不堪闻,叹道:“我只道到底富贵,岂知有此恶境乎?书生之言,
今日验矣!”不觉号啕恸哭起来。
这边噙泪而醒,啐了两声道:“作你娘的怪,这番做这样的恶梦!”看视牲
口,那边驴子蹇卧地下,打也打不起来。看他背项之间,乃是绳损处烂了老大一
片趷⻊荅。寄儿慌了道:“前番倒失了两头牛,打得苦恼;今这众生又病害起
来,万一死了,又是我的罪过。”忙去打些水来,替他浇洗腐肉,再去拔些新鲜
好草来喂他。拿着锲刀,望山前地上下手斫时,有一科草甚韧,刀斫不断。寄儿
性起,连根一拔,拔出泥来。泥松之处,露出石板,哪草根还缠缠绕绕绊在石板
缝内。寄儿将锲刀撬将开来,板底下是个周围石砌就的大窖,里头多是金银。寄
儿看见,慌了手脚,擦擦眼道:“难道白日里又做梦么?”定睛一看,草木树石,
天光云影,眼前历历可数。料道非梦,便把锲刀草昶一撩道:“还干那营生么?”
取起五十两一大锭在手,权把石板盖上,仍将泥草遮覆,竟望莫翁家里来见
莫翁。未敢竟说出来,先对莫翁道:“寄儿蒙公公相托,一向看牛不差。近来时
运不济,前日失了两头牛,今蹇驴又生病,寄儿看管不来。今有大银一锭,纳与
公公,凭公公除了原发工银,余者给还寄儿为度日之用,放了寄儿,另着人放牧
罢。”莫翁看见是锭大银,吃惊道:“我田家人苦积勤趱了一世,只有些零星碎
银,自不见这样大锭,你却从何处得来?莫非你合着外人做那不公不法的歹事?
你快说个明白,若说得来历不明,我须把你送出官府,究问下落。”寄儿道:
“好教公公得知,这东西多哩。我只拿得他一件来看样。”莫翁骇道:“在那里?”
寄儿道:“在山边一个所在,我因斫草掘着的,今石板盖着哩。”
莫翁情知是藏物,急叫他不要声张,悄悄问寄儿,到那所在来。寄儿指与莫
翁,揭开石板来看,果是一窖金银,不计其数。莫翁喜得打跌,拊着寄儿背道:
“我的儿,偌多金银东西,我与你两人一生受用不尽!今番不要看牛了,只在我
庄上吃些安乐茶饭,掌管帐目。这些牛只,另自雇人看管罢。”两人商量,把个
草蔀来里外用乱草补塞,中间藏着窖中物事。莫翁前走,寄儿驼了后随,运到家
中放好,仍旧又用前法去取。不则一遭,把石窖来运空了。莫翁到家,欢喜无量,
另叫一个苍头去收拾牛只,是夜就留寄儿在家中宿歇。寄儿的床铺,多换齐整了。
寄儿想道:“昨夜梦中吃苦,谁想粪窖正应着发财,今日反得好处。果然,梦是
反的,我要那梦中富贵则甚?那五字真言,不要念他了。”
其夜睡去,梦见国王将言寄华家产抄没,发在养济院中度日。只见前日的扣
马书生高歌将来道:“落叶辞柯,人生几何!六战国而漫流人血,三神山而杳隔
鲸波。任夸百斛明珠,虚延遐算;若有一卮芳酒,且共高歌。”寄华闻歌,认得
此人,邀住他道:“前日承先生之教,不能依从。今日至于此地,先生有何高见,
可以救我?”那书生不慌不忙,说出四句来道:“颠颠倒倒,何时局了?遇着漆
园,还汝分晓。”说罢,书生飘然而去。寄华扯住不放,被他袍袖一摔,闪得一
跌,即时惊醒,张目道:“还好,还好。一发没出息,弄到养济院里去了。”
须臾,莫翁走出堂中。原来莫翁因得了金银,晚间对老姥说道:“此皆寄儿
的造化掘着的,功不可忘。我与你没有儿女,家事无传。今平空地得来许多金银,
难道好没取得他的。不如认义他做个儿子,把家事付与他,做了一家一计,等他
养老了我们,这也是我们知恩报恩处。”老姥道:“说得有理。我们眼前没个传
家的人,别处平白地寻将来,要承当家事,我们也气不干。今这个寄儿,他见有
着许多金银付在我家,就认义他做了儿子,传我家事,也还是他多似我们的,不
叫得过分。”商量已定,莫翁就走出来,把这意思说与寄儿。寄儿道:“这个折
杀小人,怎么敢当?”莫翁道:“若不如此,这些东西,我也何名享受你的?我
们两老口议了一夜,主意已定,不可推辞。”寄儿没得说,当下纳头拜了四拜,
又进去把老姥也拜了。自此改名为莫继,在莫家庄上做了干儿子。本是驴前厮养,
今为舍内螟蛉。何缘分外亲热?只看黄金满籝。
却是此番之后,晚间睡去,就做那险恶之梦。不是被火烧水没,便是被盗劫
官刑。初时心里道:“梦里虽不妙,日里落得好处,不像前番做快活梦时,日里
受辛苦。”以为得意。后来到得夜夜如此,每每惊魇不醒,才有些慌张。认旧念
取那五字真言,却不甚灵了。你道何故?只因财利迷心,身家念重,时时防贼发
火起,自然梦魂颠倒,怎如得做牧童时无忧无虑,饱食安眠,夜夜梦里消遥,享
那王公之乐?莫继要寻前番梦境,再不能够,心里鹘突,如醉如痴,生出病来。
莫翁见他如此,要寻个医人治他。只见门前有一个双丫髻的道人走将来,口
称善治人间恍惚之症。莫翁接到厅上,教莫继出来相见。原来正是昔日传与真言
的那个道人,见了莫继道:“你的梦还未醒么?”莫继道:“师父,你前者教我
真言,我不曾忘了。只是前日念了,夜夜受用。后来因夜里好处多,应着日里歹
处,一程儿不敢念,便再没快活的梦了。而今就念煞也无用了,不知何故。”道
人道:“我这五字真言,乃是主夜神咒。《华严经》云:‘善财童子参善知识,
至阎浮提摩竭提国迦毗罗城,见主夜神名曰婆珊婆演底。神言我得菩萨破一切生
痴暗法,光明解脱。’所以持念百遍,能生欢喜之梦。前见汝苦恼不过,故使汝
梦中快活。汝今日间要享富贵,晚间宜享恐怖,此乃一定之理。人世有好必有歉,
有荣华必有销歇,汝前日梦中岂不见过了么?”莫继言下大悟,倒身下拜道:
“师父,弟子而今晓得世上没有十全的事,要那富贵无干,总来与我前日封侯拜
将一般,不如跟的师父出家去罢!”道人道:“吾乃南华老仙漆园中高足弟子。
老仙道汝有道骨,特遣我来度汝的。汝既见了境头,宜早早回首。”莫继遂是长
是短述与莫翁、莫姥。两人见是真仙来度他,不好相留;况他身子去了,遗下了
无数金银,两人尽好受用,有何不可?只得听他自行。莫继随也披头发,挽做两
丫髻,跟着道人云游去了。后来不知所终,想必成仙了道去了。看官不信,只看
《南华真经》有此一段因果。话本说彻,权作散场。总因一片婆心,日向痴人说
梦。此中打破关头,棒喝何须拈弄?
        
   

卷二十  贾廉访赝行府牒    商功父阴摄江巡
卷二十  贾廉访赝行府牒    商功父阴摄江巡
         
诗曰: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这四句乃是唐人之诗,说天下多是势利之交,没有黄金成不得相交。这个意
思还说得浅,不知天下人但是见了黄金,连那一向相交人也不顾了。不要说相交
的,纵是至亲骨肉,关着财物面上,就换了一条肚肠,使了一番见识,当面来弄
你算计你,几时见为了亲眷不要银子做事的?几曾见眼看亲眷富厚不想来设法要
的?至于撞着有些不测事体,落了患难之中,越是平日往来密的,头一场先是他
骗你起了。
直隶常州府武进县有一个富户,姓陈名定。有一妻一妾,妻巢氏,妾丁氏。
妻已中年,妾尚少艾。陈定平日情分在巢氏面上淡些,在丁氏面上浓些,却也相
安无说。巢氏有兄弟巢大郎,是一个鬼头鬼脑的人,奉承得姊夫姊姊好。陈定托
他掌管家事,他内外揽权,百般欺侵,巴不得姊夫有事,就好科派用度,落来肥
家。一日巢氏偶染一病。大凡人病中,性子易得惹气。又且其夫有妾,一发易生
疑忌,动不动就呕气,说道:“巴不得我死了,让你们自在快乐,省做你们眼中
钉。”那陈定男人家心性,见大娘有病在床,分外与小老婆肉麻的榜样,也是有
的。遂致巢氏不堪,日逐嗔恼骂詈。也是陈定与丁氏合该悔气,平日既是好好的,
让他是个病人,忍耐些个罢了。陈定见他聒絮不过,回答他几句起来。巢氏倚了
病势,要死要活的颠了一场。陈定也没好气的,也不来管他好歹。巢氏自此一番,
有增无减。陈定慌了,竭力医祷无效,丁氏也自尽心伏侍。争奈病痛犯拙,毕竟
不起,呜呼哀哉了。
陈定平时家里饱暖,妻妾享用,乡邻人忌克他的多,看想他的也不少。今闻
他大妻已死,有晓得他病中相争之事的,来挑着巢大郎道:“闻得令姊之死,起
于妻妾相争。你是他兄弟,怎不执命告他?你若进了状,我邻里人家少不得要执
结人命虚实,大家有些油水。”巢大郎是个乖人,便道:“我终日在姊夫家里走
动,翻那面皮不转。不若你们声张出首,我在里头做好人,少不得听我处法,我
就好帮衬你们了。只是你们要硬着些,必是到得官,方起发得大钱。只说过了,
处来要对分的。”邻里人道:“这个当得。”两下写开合同。果然邻里间合出三
四个要有事、怕太平的来,走到陈定家里喧嚷说:“人命死得不明,必要经官,
入不得殓。”巢大郎反在里头劝解,私下对陈定说:“我是亲兄弟,没有说话,
怕他外人怎的。”陈定谢他道:“好舅舅,你退得这些人,我自重谢你。”巢大
郎即时扬言道:“我姊姊自是病死的,有我做兄弟的在此,何劳列位多管?”邻
里人自有心照,晓得巢大郎是明做好人之言,假意道:“你自私受软口汤,到来
吹散我们。我们自有说话处!”一哄而散。
陈定心中好不感激巢大郎,怎知他却暗里串通地方,已自出首武进县了。武
进县知县是个贪夫,其时正有个乡亲在这里打抽丰,未得打发,见这张首状,是
关着人命,且晓得陈定名字是个富家,要在他身上设处些,打发乡亲起身。立时
准状,佥牌来拿陈定到官。不由分说,监在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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