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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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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孤骗寡,尤为可恨!若如此留得住东西与子孙受用,便是天没眼睛。看官不要
性急,且看后来报应。
果然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二十年。贾廉访已经身故,贾成之得了出身,
现做粤西永宁横州通判。其时商妾长子幼年不育,第二个儿子唤名商懋,表字功
父,照通族排来,行在第六十五。同母亲不住德庆,迁在临贺地方,与横州不甚
相远。那商功父生性刚直,颇有干才,做事慷慨,又热心,又和气。贾成之本意
怜着妻家,后来略闻得廉访欺心赚骗之事,越加心里不安,见了小舅子十分亲热。
商小姐见兄弟小时母子伶仃,而今长大知事,也自喜欢他。所以成之在横州衙内,
但是小舅子来,千欢万喜,上百两送他,姐姐又还有私赠,至于与人通关节得钱
的在外。来一次,一次如此。功父奉着寡母过日,靠着贾家姐姐、姐夫恁地扶持,
渐渐家事丰裕起来,在临贺置有田产庄宅,广有生息。又娶富人之女为妻,规模
日大一日,不似旧时母子旅邸荒凉景况。过了几时,贾成之死在官上,商小姐急
差人到临贺接功父商量后事。诸凡停当过,要扶柩回葬,商功父撺掇姐姐道:
“总是德庆也不过客居,原非本籍。我今在临贺已立了家业,姐姐只该同到临贺
寻块好地,葬了姐夫,就在临贺住下,相傍做人家,也好时常照管,岂非两便?”
小姐道:“我是女人家,又是孑身孀居,巴不得依傍着亲眷。但得安居,便是住
足之地。那德庆也不是我家乡,还去做甚?只凭着兄弟主张,就在临贺同住,周
全得你姐夫入了土,大事便定,吾心安矣。”
元来商小姐无出,有媵婢生得两个儿子,绝是幼小,全仗着商功父提拨行动。
当时计议已定,即便收拾家私,一起望临贺进发。少时来到,商功父就在自己住
的宅边,寻个房舍,安顿了姐姐与两个小外甥。从此两家相依,功父母亲与商小
姐两人,朝夕为伴,不是我到你家,便是你到我家,彼此无间。商小姐中年寡居,
心贪安逸,又见兄弟能事,是件周到停当,遂把内外大小之事,多托与他执料。
钱财出入,悉凭其手,再不问起数目。又托他与贾成之寻阴地,造坟安葬,所费
甚多。商功父赋性慷慨,将着贾家之物作为己财,一律挥霍。虽有两个外甥,不
是姐姐亲生,亦且是乳臭未除,谁人来稽查得他?商功父正气的人,不是要存私,
却也只趁着兴头,自做自主,象心象意,那里还分别你的我的?久假不归,连功
父也忘其所以。贾廉访昔年设心拐去的东西,到此仍还与商家用度了。这是羹里
来饭里去,天理报复之常,可惜贾廉访眼里不看得见。
一日,商功父害了伤寒症候,身子热极。忽觉此身飘浮,直出帐顶,又升屋
角,渐渐下来,恣行旷野。茫茫恰象海畔一般,并无一个伴侣。正散荡间,忽见
一个公吏打扮的走来,相见已毕,问了姓名。公吏道:“郎君数未该到此。今有
一件公事,郎君合当来看一看,请到府中走走。”商功父不知甚么地方,跟着这
公吏便走。走到一个官府门前,见一个囚犯,头戴黑帽,颈荷铁枷,絣在西边
两扇门外。仔细看这门,是个狱门。但见阴风惨惨,杀气霏霏。只闻鬼哭神号,
不见天清日朗。狰狞隶卒挨肩立,蓬垢内囚徒侧目窥。凭教铁汉消魂,任是狂夫
失色。商功父定睛看时,只见这囚犯絣处,左右各有一个人,执着大扇相对
而立。把大扇一挥,这枷的囚犯叫一声“啊呀!”登时血肉糜烂,淋漓满地,连
囚犯也不见,止剩得一个空枷。少歇须臾,依然如旧。功父看得浑身打颤,呆呆
立着。那个囚犯忽然张目大呼道:“商六十五哥,认得我否?”功父仓卒间,不
曾细认,一时未得答应。囚犯道:“我乃贾廉访也。生前做得亏心事颇多,今要
一一结证。诸事还一时了不来,得你到此,且与我了结一件。我昔年取你家财,
阳世间偿还已差不多了,阴间未曾结绝得。多一件多受一样苦,今日烦劳你写一
供状,认是还足,我先脱此风扇之苦。”说罢,两人又是一扇,仍如起初狼籍一
番。
功父好生不忍,因听他适间之言,想起家里事体来道:“平时曾见母亲说,
向年间被人赚去家资万两,不知是谁。后来有人传说是贾廉访,因为亲眷家,不
信有这事。而今听他说起来,这事果然真了,所以受此果报。看他这般苦楚,吾
心何安?况且我家受姐夫许多好处,而今他家家事见在我掌握之中,元来是前缘
合当如此。我也该递个结状,解他这一桩公案了。”就对囚犯说道:“我愿供结
状。”囚犯就求旁边两人取纸笔递与功父。两人见说肯写结状,便停了扇不扇。
功父看那张纸时,原已写得有字。囚犯道:“只消舅舅押个字就是了。”功父依
言提起笔来写个花押,递与囚犯。两人就伸手来在囚犯处接了,便喝道:“快进
去!”囚犯对着功父大哭道:“今与舅舅别了。不知几时得脱。好苦!好苦!”
一头哭,一头被两个执扇的人赶入狱门。
功父见他去了,叹息了一回,信步走出府门外来。只见起初同来这个公吏,
手执一符,引着卒徒数百,多象衙门执事人役,也有掮旗的,也有打伞的,前来
声喏,恰似接新官一般。功父心疑,公吏走上前行起礼来,跪着禀白道:“泰山
府君道:‘郎君刚正好义,既抵阴府,不宜空回,可暂充贺江地方巡按使者。’
天符已下,就请起程。”功父身不自由,未及回答,吏卒前导,已行至江上,空
中所到之处,神祗参谒。但见华盖山、目岩山、白云山、荣山、歌山、泰山、蒙
山、独山许多山神,昭潭洞、平乐溪、考槃涧、龙门滩、感应泉、漓江、富江、
荔江许多水神,多来以次相见,待功父以上司之礼,各执文簿呈递。公吏就请功
父一一查勘。查有境中某家,肯行好事,积有年数,神不开报,以致久受困穷;
某家惯做歹事,恶贯已盈,神不开报,以致尚享福泽;某家外假虚名,存心不善,
错认做好人,冒受好报;某家迹蒙暧昧,心地光明,错认做歪人,久行废弃;以
致山中虎狼食人,川中波涛溺人,有冥数不该,不行分别误伤性命的,多一一诘
责,据案部判。随人善恶细微,各彰报应。诸神奉职不谨,各量申罚。诸神诺诺
连声,尽服公平。迤逦到封川大江口,公吏禀白道:“公事已完。现有福神
来迎,明公可回驾了。”就空中还至贺州,到了家中,原从屋上飞下,走入床中。
一身冷汗,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汗出不止,病已好了。
功父伸一伸腰,挣一挣眼,叫声“奇怪!”走下床来,只见母、妻两人,正
把玄天上帝画像挂在床边,焚香祷请。元来功父身子眠在床上,惛惛不知人
事,叫问不应,饮食不过,不死不知,已经七昼夜了。母、妻见功父走将起来,
大家欢喜道:“全仗圣帝爷爷保佑之力。”功父方才省得公吏所言福神来迎,正
是家间奉事圣帝之应。功父对母、妻把阴间所见之事,一一说来。母亲道:“向
来人多传说道是这老儿拐去我家东西,因是亲家,决不敢疑心。今日方知是真,
却受这样恶报,可见做人在财物上不可欺心如此。”正嗟叹间,商小姐恰好到来,
问兄弟的病信。见说走起来了,不胜欢喜。商功父见了姐姐,也说了阴间所见。
商小姐见说公公如此受苦,心中感动,商议要设建一个醮坛,替廉访解释罪业。
功父道:“正该如此。神明之事,灼然可畏。我今日亲经过的,断无虚妄。”依
了姐姐说,择一个日子,总是做贾家钱钞不着,建启一场黄箓大醮,超拔商、贾
两家亡过诸魂,做了七昼夜道场。功父梦见廉访来谢道:“多蒙舅舅道力超拔,
两家亡魂,俱得好处托生。某也得脱苦狱,随缘受生去了。”功父看去,廉访衣
冠如常,不是前日蓬首垢面囚犯形容。觉来与合家说着。商小姐道:“我夜来梦
见廉访相公,说话也如此,可知报应是实。”
功父自此力行善事,敬信神佛。后来年至八十余,复见前日公吏,执着一纸
文书,前来请功父交代。仍旧卒徒数百人簇拥来迎,一如前日梦里江上所见光景。
功父沐浴衣冠,无疾而终,自然入冥路为神道矣。周亲忍去骗孤孀,到此良心已
尽亡。善恶到头如不报,空中每欲借巡江。
        
   

卷二十一  许察院感梦擒僧    王氏子因风获盗
卷二十一  许察院感梦擒僧    王氏子因风获盗
         
诗云:
狱本易冤,况于为盗?若非神明,鲜不颠倒。
话说天地间事,只有狱情最难测度。问刑官凭着自己的意思,认是这等了,
坐在上面,只是敲打。自古道棰楚之下,何求不得?任是什么事情,只是招了。
见得说道:“重大之狱,三推六问。”大略多守着现成的案,能有几个伸冤理枉
的?至于盗贼之事,尤易冤人。一心猜是那个人了,便觉语言行动,件件可疑,
越辨越象。除非天理昭彰,显应出来,或可明白;若只靠着鞠问一节,尽有屈杀
了再无说处的。
记得宋朝隆兴元年,镇江军将吴超守楚州,魏胜在东海与虏人相抗,因缺军
中赏赐财物,遣统领官盛彦来取。别将袁忠押了一担金帛,从丹阳来到。盛彦到
船相拜,见船中白物堆积,笑道:“财不露白,金帛满舟累累,晃人眼目如此!”
袁忠道:“官物甚人敢轻觑?”盛彦戏道:“吾今夜当令壮士为取了去,看你怎
地?”袁忠也笑道:“有胆来取,任从取去。”大家一笑而别。是夜果有强盗二
十余人跳上船来,将袁忠捆缚,掠取船中银四百锭去了。
次日袁忠到帅府中哭告吴帅,说:“昨夜被统领官盛彦劫去银四百锭,且被
绑缚,伏乞追还究治!”吴帅道:“怎见得是盛彦劫去?”袁忠道:“前日袁忠
船自丹阳来到,盛统领即来相拜,一见银两,便已动心。口说道今夜当遣壮士来
取去。袁忠还道他是戏言,不想至夜果然上船,劫掠了四百锭去,不是他是谁?”
吴帅听罢,大怒道:“有这样大胆的!”即着四个捕盗人将盛彦及随行亲校,尽
数绑来。军令严肃,谁敢有违?一干人众,绑入辕门,到了庭下,盛统领请问得
罪缘由。吴帅道:“袁忠告你带领兵校劫了船上银四百锭,还说无罪?”盛彦道:
“那有此事!小人虽然卑微,也是个职官,岂不晓得法度,干这样犯死的事?”
袁忠跪下来证道:“你日间如此说了,晚间就失了盗,还推得那里去?”盛彦道:
“日间见你财物太露,故此戏言,岂有当真做起来的?”吴帅道:“这样事岂可
戏得?自然有了这意思,方才说那话。”盛彦慌了,道:“若小人要劫他,岂肯
先自泄机?”吴帅怒道:“正是你心动火了,口里不觉自露,如此大事,料你不
肯自招!”喝教用刑起来。盛彦杀猪也似叫喊冤屈。吴帅那里肯听,只是严加拷
掠,备极惨酷。盛彦熬刑不过,只得招道:“不合见银动念,带领亲兵夜劫是实。”
因把随来亲校逐个加刑起来,其间有认了的,有不认的。那不认的,落得多受了
好些刑法,有甚用处?不由你不葫卢提一概画了招伏。及至追究原赃,一些无有,
搜索行囊已遍,别无踪迹。又把来加上刑法,盛统领没奈何,信口妄言道:“即
时有个亲眷到湖湘,已尽数付他贩鱼米去了。”吴帅写了口词,军法所系,等不
到赃到成狱,三日内便要押付市曹,先行枭首示众。盛统领不合一时取笑,到了
这个地位,正是:浑身是口不能言,遍体排牙说不得。
且说镇江市有一个破落户,姓王名林,素性无赖,专一在扬子江中做些不用
本钱的勾当。有妻冶容年少,当垆沽酒,私下顺便结识几个倬俏的走动走动。这
一日,王林出去了。正与邻居一个少年在房中调情,搂着要干那话。怎当得七岁
的一个儿子在房中顽耍,不肯出去,王妻骂道:“小业种,还不走了出去?”那
儿子顽到兴头上,那里肯走?年纪虽小,也倒晓得些光景,便苦毒道:“你们自
要入褵,干我甚事?只管来碍着我!”王妻见说着病痛,自觉没趣,起来赶去一
顿栗暴,叉将出去。小孩子被打得疼了,捧着头号天号地价哭,口里千入褵万入
褵的喊,恼得王妻性起,且丢着汉子,抓了一条面杖赶来打他。小孩子一头喊一
头跑,急急奔出街心,已被他头上捞了一下。小孩子护着痛,口里嚷道:“你家
干得甚么好事?倒来打我!好端端的灶头拆开了,偷别人家许多银子放在里头遮
好了,不要讨我说出来!”呜哩呜喇的正在嚷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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