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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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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齐整。他着你管后门,你只坐在这间房里,吃自在饭够了。凭他主人在前面出
入,主母在里头行止,你一切不可窥探,他必定羞见你!又万不可走出门一步,
倘遇着你旧家主,你就住在此不稳了。”再三叮嘱而去。公子吃过苦的,谨守其
言。心中一来怕这饭碗弄脱了,二来怕露出踪迹,撞着旧主人的是非出来,呆呆
坐守门房,不敢出外。过了两个月余,只是如此。
上官翁晓得他野性已收了,忽一日叫一个人拿一封银子与他,说道:“主母
生日,众人多有赏,说你管门没事,赏你一钱银子买酒吃。”公子接了,想一想,
这日正是前边妻子的生辰,思量在家富盛之时,多少门客来作贺,吃酒兴头,今
却在别人家了,不觉凄然泪下,藏着这包银子,不舍得轻用。隔几日,又有个走
出来道:“主母唤你后堂说话。”公子吃一惊道:“张三翁前日说他羞见我面,
叫我不要露形,怎么如今唤我说话起来?我怎生去相见得?”又不好推故,只得
随着来人一步步走进中堂。只见上官氏坐在里面,俨然是主母尊严,公子不敢抬
头。上官氏道:“但见说管门的姓姚,不晓得就是你。你是富公子,怎在此与人
守门?”说得公子羞惭满面。做声不得。上官氏道:“念你看门勤谨,赏你一封
银子买衣服穿去。”丫鬟递出来,公子称谢受了。上官氏分付,元叫领了门房中
来。公子到了房中,拆开封筒一看,乃是五钱足纹,心中喜欢,把来与前次生日
里赏的一钱,并做一处包好,藏在身边。就有一班家人来与他庆松,哄他拿出些
来买酒吃,公子不肯。众人又说:“不好独难为他一个,我们大家凑些,打个平
火。”公子捏着银子道:“钱财是难得的,我藏着后来有用处。这样闲好汉再不
做了。”众人强他不得,只得散了。一日黄昏时候,一个丫鬟走来说道,主母叫
他进房中来,问旧时说话。公子不肯,道:“夜晚间不是说话时节。我在此住得
安稳,万一有些风吹草动,不要我管门起来,赶出去,就是个死。我只是守着这
斗室罢了。你与我回复主母一声,决不敢胡乱进来的。”
上官翁逐时叫人打听,见了这些光景,晓得他已知苦辣了,遂又去挽那张三
翁来看公子。公子见了,深谢他举荐之德。张三翁道:“此间好过日子否?”公
子道:“此间无忧衣食,我可以老死在室内了,皆老丈之恩也。若非老丈,吾此
时不知性命在那里!只有一件,吃了白饭,闲过日子,觉得可惜。吾今积趱几钱
银子在身边,不舍得用。老丈是好人,怎生教导我一个生利息的方法儿,或做些
本等手业,也不枉了。”张三翁笑道:“你几时也会得惜光阴惜财物起来了?”
公子也笑道:“不是一时学得的,而今晓得也迟了。”张三翁道:“我此来,单
为你有一亲眷要来会你,故着我先来通知。”公子道:“我到此地位,亲眷无一
人理我了,那个还来要会我?”张三翁道:“有一个在此,你随我来。”
张三翁引了他走入中堂,只见一个人在里面,巍冠大袖,高视阔步,踱将出
来。公子望去,一看,见是前日的丈人上官翁。公子叫声“阿也!”失色而走。
张三翁赶上一把拉住道:“是你令岳,为何见了就走?”公子道:“有甚么面孔
见他?”张三翁道:“自家丈人,有甚么见不得?”公子道:“妻子多卖了,而
今还是我的丈人?”张三翁道:“他见你有些务实了,原要把女儿招你。”公子
道:“女儿已是此家的主母,还有女儿在那里?”张三翁道:“当初是老汉做媒
卖去,而今原是老汉做媒还你。”公子道:“怎么还得?”张三翁道:“痴呆子!
大人家的儿女,岂肯再嫁人?前日恐怕你当真胡行起来,令岳叫人接了家去,只
说嫁了。今住的,原是你令岳家的房子,又恐怕你冻饿死在外边了,故着老汉设
法了你家来,收拾在门房里。今见你心性转头,所以替你说明,原等你夫妻完聚。
这多是令岳造就你成器的好意思。”公子道:“怪道住在此多时,只见说主母,
从不见甚么主人出入。我守着老实,不敢窥探一些,岂知如此就里?原来岳父恁
般费心!”张三翁道:“还不上前拜见他去!”一手扯着公子走将进来。上官翁
也凑将上来,撞着道:“你而今记得苦楚,省悟前非了么?”公子无言可答,大
哭而拜。上官翁道:“你痛改前非,我把这所房子与你夫妻两个住下,再拔一百
亩与你管运,做起人家来。若是饱暖之后,旧性复发,我即时逐你出去,连妻子
也不许见面了。”公子哭道:“经了若干苦楚过来,今受了岳丈深恩,若再不晓
得省改,真猪狗不值了!”上官翁领他进去与女儿相见,夫妻抱头而哭,说了一
会,出来谢了张三翁。张三翁临去,公子道:“只有一件不干净的事,倘或旧主
人寻来,怎么好?”张三翁道:“那里甚么旧主人?多是你令岳捏弄出来的。你
只要好好做人家,再不必别虑!”公子方得放心,住在这房子里做了家主,虽不
及得富盛之时,却是省吃俭用,勤心苦胝,衣食尽不缺了。记恨了日前之事,不
容一个闲人上门。
那贾清夫、赵能武见说公子重新做起人家来了,合了一伴来拜望他。公子走
出来道:“而今有饭,我要自吃,与列位往来不成了。”贾清夫把些趣话来说说,
议论些箫管;赵能武又说某家的马健,某人的弓硬,某处地方禽兽多,公子只是
冷笑,临了道:“两兄看有似我前日这样主顾,也来作成我,做一伙同去赚他些
儿。”两人见说话不是头,扫兴而去。上官翁见这些人又来歪缠,把来告了一状,
搜根剔齿,查出前日许多隐漏白占的田产来,尽归了公子。公子一发有了家业,
夫妻竟得温饱而终。
可见前日心性,只是不曾吃得苦楚过。世间富贵子弟,还是等他晓得些稼墙
艰难为妙。至于门下往来的人,尤不可不慎也。贫富交情只自知,翟公何必署门
楣?今朝败子回头日,便是奸徒退运时。
        
   

卷二十三  大姊魂游完宿愿    小姨病起续前缘
卷二十三  大姊魂游完宿愿    小姨病起续前缘
         
诗曰:
生死由来一样情,豆萁燃豆并根生,存亡姊妹能相念,可笑阋墙亲弟兄。
话说唐宪宗元和年间,有个侍御李十一郎,名行修,妻王氏夫人,乃是江西
廉使王仲舒女,贞懿贤淑,行修敬之如宾。王夫人有个幼妹,端妍聪慧,夫人极
爱他,常领他在身边鞠养,连行修也十分爱他,如自家养的一般,一日,行修在
族人处赴婚礼喜筵,就在这家歇宿。晚间忽做一梦,梦见自身再娶夫人,灯下把
新人认看,不是别人,正是王夫人的幼妹。猛然惊觉,心里甚是不快活。巴到天
明,连忙归家。进得门来,只见王夫人清早已起身了,闷坐着将手频频拭泪。行
修问着不答,行修便问家人道:“夫人为何如此?”家人辈齐道:“今早当厨老
奴在厨下自说,五更头做一梦,梦见相公再娶王家小娘子。夫人知道了,恐怕自
身有甚山高水低,所以悲哭了一早起了。”行修听罢,毛骨耸然,惊出一身冷汗,
想道:“如何与我所梦正合?”他两个是恩爱夫妻,心下十分不乐。只得勉强劝
谕夫人道:“此老奴颠颠倒倒,是个愚懵之人,其梦何足凭准!”口里虽如此说,
心下因是两梦不约而同,终久有些疑惑。
只见隔不多日,夫人生出病来,累医不效,两月而亡。行修哭得死而复苏。
书报岳父王公,王公举家悲恸。因不忍断了行修亲谊,回书还答,便有把幼女续
婚之意。行修伤悼正极,不忍说起这事,坚意回绝了岳父,于时有个卫秘书卫随,
最能广识天下奇人,见李行修如此思念夫人,突然对他说道:“侍御怀想亡夫人
如此深重,莫不要见他么?”行修道:“一死永别,如何能勾再见?”秘书道:
“侍御若要见亡夫人,何不去问稠桑王老?”行修道:“王老是何人?”秘书道:
“不必说破,侍御只牢牢记着稠桑王老四字,少不得有相会之处。”行修见说得
作怪,切切记之于心。
过了两三年,王公幼女越长成了,王公思念亡女,要与行修续亲,屡次着人
来说。行修不忍背了亡夫人,只是不从。此后,除授东台御史,奉诏出关,行次
稠桑驿。驿馆中先有敕使住下了,只得讨个官房歇宿,那店名就叫做稠桑店。行
修听得“稠桑”二字,触着便自上心,想道:“莫不甚么王老正在此处?”正要
跟寻间,只听得街上人乱嚷。行修走到店门边一看,只见一伙人团团围住一个老
者,你扯我扯,你问我问,缠得一个头昏眼暗。行修问店主人道:“这些人何故
如此?”主人道:“这个老儿姓王,是个希奇的人,善谈禄命,乡里人敬他如神,
故此见他走过,就缠住他问祸福。”行修想着卫秘书之言,道:“元来果有此人。”
便叫店主人快请他到店相见,店主人见行修是个出差御史,不敢稽延,拨开人丛,
走进去扯住他道:“店中有个李御史李十一郎奉请。”众人见说是官府请,放开
围让他出来,一哄多散了。到店相见,行修见是个老人,不要他行礼,就把想念
亡妻,有卫秘书指引来求他的话,说了一遍,便道:“不知老翁果有奇术,能使
亡魂相见否?”老人道:“十一郎要见亡夫人,就是今夜罢了。”老人前走,叫
行修打发开了左右,引了他一路走入一个土山中。又升一个数丈的高坡,坡侧隐
隐见有个丛林。老人便住在路旁,对行修道:“十一郎可走去林下,高声呼‘妙
子’,必有人应。应了便说道:‘传语九娘子,今夜暂借妙子同看亡妻。’”行
修依言,走去林间呼着,果有人应,又依着前言说了。
少顷,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走出来道:“九娘子差我随十一郎去。”说罢,
便折竹二枝,自跨了一枝,一枝与行修跨,跨上便同马一般快。行勾三四十里,
忽到一处,城阙壮丽,前经一大宫,宫前有门,女子道:“但循西廊,直北从南,
第二宫乃是贤夫人所居。”行修依言,趋至其处,果见十数年前一个死过的丫头
出来拜迎,请行修坐下。夫人就走出来,涕泣相见。行修伸诉离恨,一把抱住不
放,却待要再讲欢会,王夫人不肯道:“今日与君幽显异途,深不愿如此贻妾之
患。若是不忘平日之好,但得纳小妹为婚,续此姻亲,妾心愿毕矣。所要相见,
只此奉托。”言罢,女子已在门外厉声催叫道:“李十一郎速出!”行修不敢停
留,含泪而出。女子依前与他跨了竹枝同行,到了旧处,只见老人头枕一块石头,
眠着正睡。听得脚步响,晓得是行修到了,走起来问道:“可如意么?”行修道:
“幸已相会。”老人道:“须谢九娘子遣人相送。”行修依言,送妙子到林间,
高声称谢。回来问老人道:“此是何等人?”老人道:“此原上有灵应九子母祠
耳。”
老人复引行修到了店中,只见壁上灯盏荧荧,槽中马啖刍如故,仆夫等个个
熟睡。行修疑道做梦,却有老人尚在可证。老人当即辞行修而去。行修叹异了一
番,因念妻言谆恳,才把这段事情备细写与岳丈王公,从此遂续王氏之婚,恰应
前日之梦。正是: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
古来只有娥皇、女英姊妹两个,一同嫁了舜帝,其他姊妹亡故,不忍断亲,
续上小姨,乃是世间常事。从来没有个亡故的姊妹,怀此心愿,在地下撮合完成
好事的。今日小子先说此一段异事,见得人生只有这个情字至死不泯的。只为这
王夫人身子虽死,心中还念着亲夫恩爱,又且妹子是他心上喜欢的,一点情不能
忘,所以阴中如此主张,了其心愿。这个还是做过夫妇多时的,如此有情,未足
为怪。小子如今再说一个不曾做亲过的,只为不忘前盟,阴中完了自己姻缘,又
替妹子连成婚事,怪怪奇奇,真真假假,说来好听。有诗为证:还魂从古有,借
体亦其常。谁摄生人魄?行将宿愿偿。
这本话文,乃是元朝大德年间扬州有个富人,姓吴,曾做防御使之职,人都
叫他做吴防御。住居春风楼侧,生有二女,一个叫名兴娘,一个叫名庆娘,庆娘
小兴娘两岁,多在襁褓之中。邻居有个崔使君,与防御往来甚厚。崔家有子,名
曰兴哥,与兴娘同年所生,崔公即求聘兴娘为子妇,防御欣然相许,崔公以金凤
钗一只为聘礼。定盟之后,崔公合家多到远方为官去了。一去一十五年,竟无消
息回来。
此时兴娘已一十九岁,母亲见他年纪大了,对防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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