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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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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崔生道:“娘子见得不差。我先去见便了。”跳上了岸,正待举步。女
子又把手招他转来道:“还有一说,女子随人私奔,原非美事。万一家中忌讳,
故意不认帐起来的事也是有的,须要防他。”伸手去头上拔那只金凤钗下来,与
他带去,道:“倘若言语支吾,将此钗与他们一看,便推故不得了。”崔生道:
“娘子恁地精细!”接将钗来,袋在袖里了,望着防御家里来。
到得堂中,传进去,防御听知崔生来了,大喜出见。不等崔生开口,一路说
出来道:“向日看待不周,致郎君住不安稳,老夫有罪,幸看先君之面,勿责老
夫!”崔生拜伏在地,不敢仰视,又不好直说,口里只称:“小婿罪该万死!”
叩头不止。防御倒惊骇起来道:“郎君有何罪过,口出此言?快快说个明白,免
老夫心里疑惑。”崔生道:“是必岳父高抬贵手,恕着小婿,小婿才敢出口。”
防御说道:“有话但说,通家子侄,有何嫌疑?”崔生见他光景是喜欢的,方才
说道:“小婿蒙令爱庆娘不弃,一时间结了私盟,房帷事密,儿女情多,负不义
之名,犯私通之律。诚恐得罪非小,不得已夤夜奔逃,潜匿村墟,经今一载,音
容久阻,书信难传。虽然夫妇情深,敢忘父母恩重?今日谨同令爱到此拜访,伏
望察其深情,饶恕罪责,恩赐偕老之欢,永遂于飞之愿!岳父不失为溺爱,小婿
得完美室家,实出万幸。只求岳父怜悯则个。”防御听罢大惊道:“郎君说的是
甚么话?小女庆娘卧病在床,经今一载。茶饭不进,转动要人扶靠,从不下床一
步。方才的话,在那里说起的?莫不见鬼了?”崔生见他说话,心里暗道:“庆
娘真是有见识!果然怕玷辱门户,只推说病在床上,遮掩着外人了。”便对防御
道:“小婿岂敢说谎?今日庆娘现在船中,岳父叫个人去接了起来,便见明白。”
防御只是冷笑不信,却对一个家僮说:“你可走到崔家郎船上去看看,与同来的
是什么人,却认做我家庆娘子,岂有此理!”
家僮走到船边,向船内一望,舱中悄然不见一人。问着船家,船家正低着头
艄上吃饭。家僮道:“你舱里的人那里去了?”船家道:“有个秀才官人上岸去
了,留个小娘子在舱中,适才看见也上去了。”家僮走来回复家主道:“船中不
见有什么人,问船家说有个小娘子上了岸了,却是不见。”防御见无影响,不觉
怒形于色道:“郎君少年,当诚实些;何乃造次妖妄,诬玷人家闺女,是何道理?”
崔生见他发出话来,也着了急,急忙袖中摸出这只金凤钗来,进上防御道:“此
即令爱庆娘之物,可以表信,岂是脱空说的?”防御接来看了,大惊道:“此乃
吾亡女兴娘殡殓时戴在头上的,钗已殉葬多时了,如何得在你手里?奇怪!奇怪!”
崔生却把去年坟上女轿归来,轿下拾得此钗,后来庆娘因寻钗夜出,遂成其夫妇,
恐怕事败,同逃至旧仆金荣处住了一年,方才又同来的说话,备细述了一遍。防
御惊得呆了,道:“庆娘见在房中床上卧病,郎君不信,可以去看得的。如何说
得如此有枝有叶?又且这钗如何得出世?真是蹊跷的事!”执了崔生的手,要引
他房中去看病人,证辨真假。
却说庆娘果然一向病在床上,下地不得。那日外厢正在疑惑之际,庆娘托地
在床上走将起来,竟望堂前奔出。家人看见奇怪,同防御的嬷嬷一哄的多随了出
来,嚷道:“一向动不得的,如今忽地走将起来。”只见庆娘到得堂前,看见防
御便拜。防御见是庆娘,一发吃惊道:“你几时走起来的?”崔生心里还暗道是
船里走进去的,且听他说甚么。只见庆娘道:“儿乃兴娘也,早离父母,远殡荒
郊。然与崔郎缘分未断。今日到此,别无他意,特为崔郎方便,要把爱妹庆娘续
其婚姻。如肯从儿之言,妹子病体,当即痊愈;若有不肯,儿去,妹也死了。”
合家听说,个个惊骇,看他身体面庞,是庆娘的;声音举止却是兴娘,都晓得亡
魂归来附体说话了。防御正色责他道:“你既已死了,如何又在人世,妄作胡为,
乱惑生人?”庆娘又说着兴娘的话道:“儿死去见了冥司,冥司道儿无罪,不行
拘禁,得属后土夫人帐下,掌传笺奏。儿以世缘未尽,特向夫人给假一年,来与
崔郎了此一段姻缘。妹子向来的病,也是儿假借他精魄,与崔郎相处来。今限满
当去,岂可使崔郎自此孤单,与我家遂同路人?所以特来拜求父母,是必把妹子
许了他,续上前姻。儿在九泉之下,也放得心下了。”防御夫妻见他言词哀切,
便许他道:“吾儿放心!只依着你主张,把庆娘嫁他便了。”兴娘见父母许出,
便喜动颜色,拜谢防御道:“多感父母肯听儿言,儿安心去了。”走到崔生面前,
执了崔生的手,哽哽咽咽哭起来道:“我与你恩爱一年,自此别了。庆娘亲事,
父母已许我了,你好作娇客。与新人欢好时节,不要竟忘了我旧人!”言毕大哭。
崔生见说了来踪去迹,方知一向与他同住的,乃是兴娘之魂。今日听罢叮咛之语,
虽然悲切,明知是小姨身体,又在众人面前,不好十分亲近得。只见兴娘的魂语
分付已罢,大哭数声,庆娘身体蓦然倒了。众人惊惶,前来看时,口中已无气了;
摸他心头,却温温的,急把生姜汤灌下。将有一个时辰,方醒转来,病体已好,
行动如常。问他前事,一毫也不晓得。人丛之中,举眼一看,看见崔生站在里头,
急急遮了脸,望中门奔了进去。崔生如梦初醒,惊疑了半日始定。
防御就拣个黄道吉日,将庆娘与崔生合了婚。花烛之夜,崔生见过庆娘惯的,
且是熟分;庆娘却不十分认得崔生的,老大羞惭。真个是:一个闺中弱质,
与新郎未经半晌交谈;一个旅邸故人,共娇面曾做一年相识。一个只耳畔声音稍
异,面目无差;一个但见眼前光景皆新,心胆尚怯。一个还认蝴蝶梦中寻故友,
一个正在海棠枝上试新红。却说崔生与庆娘定情之夕,只见庆娘含苞未破,元红
尚在,仍是处子之身。崔生悄地问他道:“你令姊借你的身体,陪伴了我一年,
如何你身子还是好好的?”庆娘怫然不悦道:“你自撞见了姊姊鬼魂,做作出来
的,干我甚事?说到我身上来!”崔生道:“若非令姊多情,今日如何能够与你
成亲?此恩不可忘了。”庆娘道:“这个也说得是,万一他不明不白,不来周全
此事,借我的名头,出了我偌多时丑,我如何做得人成?只你心里到底认是我随
你逃走了的,岂不羞死人!今幸得他有灵,完成你我的事,也是他十分情分了。”
次日,崔生感兴娘之情不已,思量荐度他。却是身边无物,只得就将金凤钗
到市上货卖,卖得钞二十锭,尽买香烛楮锭,赍到琼花观中,命道士建蘸三昼夜,
以报恩德。蘸事已毕,崔生梦中见一个女子来到,崔生却不认得。女子道:“妾
乃兴娘也,前日是假妹子之形,故郎君不曾相识。却是妾一点灵性,与郎君相处
一年了。今日郎君与妹子成亲过了。妾所以才把真面目与郎相见。”遂拜谢道:
“蒙郎荐拔,尚有余情。虽隔幽明,实深感佩。小妹庆娘,禀性柔和,郎好看觑
他。妾从此别矣。”崔生不觉惊哭而酲。庆娘枕边见崔生哭醒来,问其缘故,崔
生把兴娘梦中说话,一一对庆娘说。庆娘问道:“你见他如何模样?”崔生把梦
中所见容貌,备细说来。庆娘道:“真是我姊也!”不觉也哭将起来。庆娘再把
一年中相处事情,细细问崔生。崔生逐件和庆娘备说始末根由,果然与兴娘生前
情性,光景无二。两人感叹奇异,亲上加亲,越然过得和睦了。自此兴娘别无影
响。要知只是一个情字为重,不忘崔生,做出许多事体来,心愿既完,便自罢了。
此后,崔生与庆娘年年到他坟上拜扫。后来崔生出仕,讨了前妻封诰,遗命
三人合葬。曾有四句口号,道着这本话文:大姊精灵,小姨身体。到得圆成,无
此无彼。
        
   

卷二十四  庵内看恶鬼善神    井中谭前因后果
卷二十四  庵内看恶鬼善神    井中谭前因后果
         
经云: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因,今生作者是。
话说南京新桥有一人,姓丘,字伯皋,平生忠厚志诚,奉佛甚谨;性喜施舍,
不肯妄取人一毫一厘,最是个公直有名的人。一日独坐在家内屋檐之下,朗声诵
经。忽然一个人背了包裹,走到面前来。放下包裹在地,向伯皋作一个揖道:
“借问老丈一声。”伯皋慌忙还礼道:“有甚话?”那人道:“小子是个浙江人,
在湖广做买卖,来到此地,要寻这里一个丘伯皋,不知住在何处?”伯皋道:
“足下问彼住处,敢是与他旧相识么?”那人道:“一向不曾相识,只是江湖上
闻得这人是个长者,忠信可托。今小子在途路间,有些事体要干累他,故此动问。”
伯皋道:“在下便是丘伯皋。足下既是远来相寻,请到里面来细讲。”立起身来
拱进堂内坐定,问道:“足下高姓?”那人道:“小子姓南,贱号少营。”伯皋
道:“有何见托?”少营道:“小子有些事体,要到北京会一个人,两月后可回
了。”手指着包裹道:“这里头颇有些东西,今单身远走,路上干系,欲要寄顿
停当,方可起程。世上的人,便是亲眷朋友最相好的,撞着财物交关,就未必保
得心肠不变。一路闻得吾丈大名,是分毫不苟的人,所以要将来寄放在此,安心
北去,回来叩领。即此便是干累老丈之处,别无他事。”伯皋道:“这个当得。
但请足下封记停当,安放舍下。只管放心自去,万无一失。”少营道:“如此多
谢。”当下依言把包裹封记好了,交与伯皋拿了进去。伯皋见他是远来的人,整
治酒饭待他,他又要置办上京去的几件物事,未得动身。伯皋就留他家里住宿两
晚,方才别去。
过了两个多月不见他来,看看等至一年有余,杳无音耗。伯皋问着北来的浙
江人,没有一个晓得他的。要差人到浙江去问他家里,又不晓得他地头住处。相
遇着浙人便问南少营,全然无人认得。伯皋道:“这桩未完事,如何是了?”没
计奈何,巷口有一卜肆甚灵,即时去问卜一卦。哪占卦的道:“卦上已绝生气,
行人必应沉没在外,不得回来。”伯皋心下委决不开,归来与妻子商量道:“前
日这人,与我素不相识,忽然来寄此包裹,今一去不来,不知包内是甚么东西。
意欲开来看一看,这人道我忠厚可托,故一面不相识,肯寄我处,如何等不得他
来?欲待不看,心下疑惑不过。我想只不要动他原物,便看一看,想也无害。”
妻子道:“自家没有欺心便是,看看何妨?”取将出来,觉得沉重,打开看时,
多是黄金白银,约有千两之数。伯皋道:“原来有这些东西在这里,为何却不来
了?启卦的说卦上已绝生气,莫不这人死了,所以不来?我而今有个主意,在他
包里取出五十金来,替他广请高僧,做一坛佛事,祈求佛力保佑他早早回来。倘
若真个死了,求他得免罪苦,早早受生,也是我和他相与一番。受寄多时,尽了
一片心,不便是这样埋没了他的。”妻子道:“若这人不死,来时节动了他五十
两,怎么回他?”伯皋道:“我只把这实话对他讲,说是保佑他回来的,难道怪
我不成?十分不认帐,我填还他也罢了。佛天面上,那里是使了屈钱处?”算计
已定,果然请了几众僧人,做了七昼夜功果。伯皋是致诚人,佛前至心祈祷,愿
他生得早归,死得早脱。功果已罢,又是几时,不见音信,眼见得南少营不来了。
伯皋虽无贪他东西念头,却没个还处。自佛事五十两之外,已此是入己的财物。
伯皋心里常怀着不安,日远一日,也不以为意了。
伯皋一向无子,这番佛事之后,其妾即有妊孕。明年生下一男,眉目疏秀,
甚觉可喜,伯皋夫妻十分爱惜。养到五六岁,送他上学,取名丘俊。岂知小聪明
甚有,见了书就不肯读,只是赖学。到得长大来,一发不肯学好,专一结识了一
班无赖子弟,嫖赌行中一溜,撒漫使钱,戒训不下。村里人见他如此作为,
尽皆叹息道:“丘伯皋做了一世好人,生下后代,乃是败子。天没眼睛,好善无
报!”如此过了几时,伯皋与他娶了妻,生有一子,指望他渐渐老成,自然收心。
不匡丘俊有了妻儿,越加狂肆,连妻儿不放在心上,弃着不管。终日只是三街两
市,和着酒肉朋友串哄,非赌即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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