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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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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义气相与,所以特来奉拜。岂可以官民之礼相拘?只是个宾主相待,倒好久长。”
柯陈兄弟跪将下去,汪秀才一手扶起,口里连声道:“快不要这等,吾辈豪杰不
比寻常,决不要拘于常礼。”柯陈兄弟谦逊一回,请汪秀才坐了,三人侍立。汪
秀才急命取坐来,分左右而坐。柯陈兄弟道游府如此相待,喜出非常,急忙治酒
相款。汪秀才解带脱衣,尽情欢宴,猜拳行令,不存一毫形迹。行酒之间,说着
许多豪杰勾当,掀拳裸袖,只恨相见之晚。柯陈兄弟不唯心服,又且感恩,多道:
“若得恩府如此相待,我辈赤心报效,死而无怨。江上有警,一呼即应,决不致
自家作孽,有负恩府青目。”汪秀才听罢,越加高兴,接连百来巨觥,引满不辞,
自日中起,直饮至半夜,方才告别下船。此一日算做柯陈大官人的酒,第二日就
是柯陈二做主,第三日就是柯陈三做主,各各请过。柯陈大官人又道:“前日是
仓卒下马,算不得数。”又请吃了一日酒,俱有金帛折席。汪秀才多不推辞,欣
然受了。
酒席已完,回到船上,柯陈兄弟多来谢拜,汪秀才留住在船上,随命治酒相
待。柯陈兄弟推辞道:“我等草泽小人,承蒙恩府不弃,得献酒食,便为大幸,
岂敢上叨赐宴?”汪秀才道:“礼无不答,难道只是学生叨扰,不容做个主人还
席的?况我辈相与,不必拘报施常规。前日学生到宅上,就是诸君作主;今日诸
君见顾,就是学生做主。逢场作戏,有何不可!”柯陈兄弟不好推辞。早已排上
酒席,摆设已完。汪秀才定席已毕,就有带来一班梨园子弟,上场做戏。做的是
《桃园结义》、《千里独行》许多豪杰襟怀的戏文,柯陈兄弟多是山野之人,见
此花哄,怎不贪看?岂知汪秀才先已密密分付行船的,但听戏文锣鼓为号,即便
魆地开船。趁着月明,沿流放去,缓缓而行,要使舱中不觉。行来数十余里,戏
文方完。兴未肯阑,仍旧移席团坐,飞觞行令,乐人清唱,劝酬大乐。汪秀才晓
得船已行远,方发言道:“学生承诸君见爱,如此倾倒。可谓极欢。但胸中有一
件小事,甚不便于诸君,要与诸君商量一个长策。”柯陈兄弟愕然道:“不知何
事?但请恩府明言,愚兄弟无不听令。”汪秀才叫从人掇一个手匣过来,取出那
张榜文来捏在手中,问道:“有一个汪秀才告着诸君,说道劫了他爱妾,有此事
否?”柯陈兄弟两两相顾,不好隐得。柯陈大回言道:“有一女子在岳州所得,
名曰回风,说是汪家的。而今见在小人处,不敢相瞒。”汪秀才道:“一女子是
小事,那汪秀才是当今豪杰,非凡人也。今他要去上本奏请征剿,先将此状告到
上司,上司密行此牒,托与学生勾当此事。学生是江湖上义气在行的人,岂可兴
兵动卒前来搅扰?所以邀请诸君到此,明日见一见上司,与汪秀才质证那一件公
事。”柯陈兄弟见说,惊得面如土色,道:“我等岂可轻易见得上司?一到公庭
必然监禁,好歹是死了!”人人思要脱身,立将起来,推窗一看,大江之中,烟
水茫茫,既无舟楫,又无崖岸,巢穴已远,救应不到,再无个计策了。正是:有
翅膀飞腾天上,有鳞甲钻入深渊。既无窟地升天术,目下灾殃怎得延?
柯陈兄弟明知着了道儿,一齐跪下道:“恩府救命则个!”汪秀才道:“到
此地位,若不见官,学生难以回复;若要见官,又难为公等。是必从长计较,使
学生可以销得此纸,就不见官罢了。”柯陈兄弟道:“小人愚昧,愿求恩府良策。”
汪秀才道:“汪生只为一妾着急,今莫若差一只哨船飞棹到宅上,取了此妾来船
中,学生领去,当官交付还了他,这张牒文可以立销,公等可以不到官了。”柯
陈兄弟道:“这个何难!待写个手书与当家的,做个执照,就取了来了。”汪秀
才道:“事不宜迟,快写起来。”柯陈大写下执照,汪秀才立唤向家家丁与汪贵
两个到来。他一个是认得路的,一个是认得人的,悄地分付,付与执照,打发两
只哨船一齐棹去,立等回报。船中且自金鼓迭奏,开怀吃酒。柯陈兄弟见汪秀才
意思坦然,虽觉放下了些惊恐,也还心绪不安,牵筋缩脉,汪秀才只是一味豪兴,
谈笑洒落,饮酒不歇。
候至天明,两只哨船已此载得回风小娘子,飞也似的来报,汪秀才立教请过
船来。回风过船,汪秀才大喜,叫一壁厢房舱中去,一壁厢将出四锭银子来,两
个去的人各赏一锭,两船上各赏一锭。众人齐声称谢。分派已毕,汪秀才再命斟
酒三大觥,与柯陈兄弟作别道:“此事已完,学生竟自回复上司,不须公等在此
了。就此请回。”柯陈兄弟感激,称谢救命之恩。汪秀才把柯陈大官人须髯捋一
捋道:“公等果认得汪秀才否?我学生便是。那里是甚么新升游击,只为不舍得
爱妾,做出这一场把戏。今爱妾仍归于我,落得与诸君游宴数日,备极欢畅,莫
非结缘。多谢诸君,从此别矣!”柯陈兄弟如梦初觉,如醉方醒,才放下心中疙
瘩,不觉大笑道:“元来秀才诙谐至此,如此豪放不羁,真豪杰也!吾辈粗人,
幸得陪侍这几日,也是有缘。小娘子之事,失于不知,有愧!有愧!”各解腰间
所带银两出来,约有三十余两,赠与汪秀才道:“聊以赠小娘子添妆。”汪秀才
再三推却不得,笑而受之。柯陈兄弟求差哨船一送。汪秀才分付送至通岸大路,
即放上岸。柯陈兄弟殷勤相别,登舟而去。
汪秀才房舱中唤出回风来,说前日惊恐的事,回风呜咽告诉。汪秀才道:
“而今仍归吾手,旧事不必再提,且吃一杯酒压惊。”两人如渴得浆,吃得尽欢,
遂同宿于舟中。
次日起身,已到武昌码头上。来见向都司道:“承借船只家伙等物,今已完
事,一一奉还。”向都司道:“尊姬已如何了?”汪秀才道:“叨仗尊庇,已在
舟中了。”向都司道:“如何取得来?”汪秀才把假妆新任、拜他赚他的话,备
细说了一遍,道:“多在尊使肚里,小生也仗尊使之力不浅。”向都司道:“有
此奇事!真正有十二分胆智,才弄得这个伎俩出来。仁兄手段,可以行兵。”当
下汪秀才再将五十金送与向家家丁,完前日招票上许出之数。另顾下一船,装了
回风小娘子;再与向都司讨了一只哨船护送,并载家僮人等。安顿已定,进去回
复兵巡道,缴还原牒。兵巡道问道:“此事已如何了,却来缴牒?”汪秀才再把
始终之事。备细一禀。兵巡道笑道:“不动干戈,能入虎穴,取出人口,真奇才
奇想!秀才他日为朝廷所用,处分封疆大事,料不难矣。”大加赏叹。汪秀才谦
谢而出,遂载了回风,还至黄冈。黄冈人闻得此事,尽多惊叹道:“不枉了汪太
公之名,真不虚传也!”有诗为证:自是英雄作用殊,虎狼可狎与同居。不须窃
伺骊龙睡,已得探还颔下珠。
        
   

卷二十八  程朝奉单遇无头妇  王通判双雪不明冤
卷二十八  程朝奉单遇无头妇  王通判双雪不明冤
         
诗云:人命关天地,从来有报施。其间多幻处,造物显其奇。
话说湖广黄州府有一地方,名曰黄圻嶛,最产得好瓜。有一老圃,以瓜为
业,时时手自灌溉,受惜倍至。圃中诸瓜,独有一颗结得极大,块垒如斗。老圃
特意留着,待等味熟,要献与豪家做孝顺的。一日,手中持了锄头,去圃中掘菜,
忽见一个人揜々缩缩在那瓜地中。急赶去看时,乃是一个乞丐,在那里偷瓜吃,
把个篱笆多扒开了。仔细一认,正不见了这颗极大的,已被他打碎,连瓤连子,
在那里乱啃。老圃见偏摘掉了加意的东西,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提起
手里锄头,照头一下。却元来不禁打,打得脑浆迸流,死于地下。老圃慌了手脚,
忙把锄头锄开一楞地来,把尸首埋好,上面将泥铺平。且喜是个乞丐,并没个亲
人来做苦主讨命,竟没有人知道罢了。
到了明年,其地上瓜愈盛,仍旧一颗独结得大,足抵得三四个小的,也一般
加意爱惜,不肯轻采。偶然县官衙中有个害热渴的,想得个大瓜清解,各处买来,
多不中意,累那买办衙役比较了几番。衙役急了,四处寻访,见说老圃瓜地专有
大瓜,遂将钱与买。进圃选择,果有一瓜比常瓜大数倍,欣然出了十个瓜的价钱,
买了去。送进衙中,衙中人大喜,见这个瓜大得异常,集了众人共剖。剖将开来,
瓤水乱流。多嚷道:“可惜好大瓜,是烂的了。”仔细一看,多把舌头伸出,半
晌缩不进去。你道为何?原来满桌都是鲜红血水,满鼻是血腥气的。众人大惊,
禀知县令。县令道:“其间必有冤事。”遂叫那买办的来问道:“这瓜是那里来
的?”买办的道:“是一个老圃家里地上的。”县令道:“他怎生法儿养得这瓜
恁大?唤他来,我要问他。”
买办的不敢稽迟,随去把个老圃唤来当面。县令问道:“你家的瓜,为何长
得这样大?一圃中多是这样的么?”老圃道:“其余多是常瓜,只有这颗,不知
为何恁大。”县令道:“往年也这样结一颗儿么?”老圃道:“去年也结一颗,
没有这样大,略比常瓜大些。今年这颗大得古怪,自来不曾见这样。”县令笑道:
“此必异种,他的根毕竟不同,快打轿,我亲去看。”当时抬至老圃家中,叫他
指示结瓜的处所。县令教人取锄头掘将下去,看他根是怎么样的,掘不多深,只
见这瓜的根在泥中土,却象种在一件东西里头的。扒开泥土一看,乃是个死人的
口张着。其根直在里面出将起来。众人发声喊,把锄头乱挖开来,一个死尸全见。
县令叫挖开他口中,满口尚是瓜子。县令叫把老圃锁了,问其死尸之故。老圃赖
不得,只得把去年乞丐偷瓜吃、误打死了埋在地下的事,从实说了。县令道:
“怪道这瓜瓤内的多是血水,元来是这个人冤气所结,他一时屈死,膏液未散,
滋长这一棵根苗来。天教我衙中人渴病,拣选大瓜,得露出这一场人命。乞丐虽
贱,生命则同;总是偷窃,不该死罪。也要抵偿。”把老圃问成殴死人命绞罪,
后来死于狱中。
可见人命至重。一个乞丐死了,又没人知见的,埋在地下已是一年,又如此
结出异样大瓜来,弄一个明白,正是天理昭彰的所在。而今还有一个因这一件事,
露出那一件事来,两件不明不白的官司,一时显露,说着也古怪。有诗为证:从
来见说没头事,此事没头真莫猜。及至有时该发露,一头弄出两头来。
话说国朝成化年间,直隶徽州府有一个富人姓程。他那边土俗,但是有资财
的,就呼为朝奉;盖宋时有朝奉大夫,就象称呼富人为员外一般,总是尊他。这
个程朝奉拥着巨万家私,真所谓饱暖生淫欲,心里只喜欢的是女色。见人家妇女
生得有些姿容的,就千方百计,必要弄他到手才住。随你费下几多东西,他多不
吝,只是以成事为主。所以花费的也不少,上手的也不计其数。自古道天道祸淫,
才是这样贪淫不歇,便有希奇的事体做出来,直教你破家辱身,急忙分辨得来,
已吃过大亏了,这是后话。
且说徽州府岩子街有一个卖酒的,姓李,叫做李方哥。有妻陈氏,生得十分
娇媚,丰采动人。程朝奉动了火,终日将买酒为由,甜言软语哄动他夫妻二人。
虽是缠得熟分了,那陈氏也自正正气气,一时也勾搭不上。程朝奉道:“天下的
事,惟有利动人心,这家子是贫难之人,我拚舍着一主财,怕不上我的钩?私下
钻求,不如明买。”一日对李方哥道:“你一年卖酒得利多少?”李方哥道:
“靠朝奉福荫,借此度得夫妻两口,便是好了。”程朝奉道:“有得赢余么?”
李方哥道:“若有得一两二两赢余,便也留着些做个根本;而今只好绷绷拽拽,
朝升暮合过去,那得赢余?”程朝奉道:“假如有个人帮你十两五两银子做本钱,
你心下何如?”李方哥道:“小人若有得十两五两银子,便多做些好酒起来,开
个兴头的糟坊,一年之间度了口,还有得多。只是没寻那许多东西。就是有人肯
借,欠下了债要赔利钱,不如守此小本经纪罢了。”朝奉道:“我看你做人也好,
假如你有一点好心到我,我便与你二三十两,也不打紧。”李方哥道:“二三十
两是朝奉的毫毛,小人得了却一生一世受用不尽了。只是朝奉怎么肯?”朝奉道:
“肯到肯,只要你好心。”李方哥道:“教小人怎么样的才是好心?”朝奉笑道:
“我喜欢你家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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