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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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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道:“你欺心偷过了二十两银子,打点混赖,我与你此间神道面前罚个咒。罚
得咒出,便不是你。”先来那个人,便对着神道口里念诵道:“我若偷了银子,
如何如何。”后来这个人见他赌得咒出,遂放下脸子道:“果是与你无干,不知
在那里错去了。”先来那个人,把身子抖一抖,两袖洒一洒道:“你看我身边须
没藏处。”两个唧唧哝哝,一路说着,外边去了。
韩生不见人来了,在神厨里走将出来,摸一摸香炉,看适间藏的是甚么东西,
摸出一个大纸包来,打开看时,是一包成锭的银子,约有二十余两。韩生道:
“惭愧,眼见得这先入来的,瞒起同伴的银子藏在这里,等赌过咒搜不出时,慢
慢来取用。岂知已先为鬼神所知,归我手也!欲待不取,总来是不义之财;欲待
还那失主,又明显出这个人的偷窃来了。不如依着玉英之言,且将去做赎子之本,
有何不可?”当下取了,出庙下船,船里从容一秤,果有二十两重,分毫不少,
韩生大喜。
到了湘潭,径将四十金来送还黄翁聘礼,求赎鹤龄。黄翁道:“婚盟已定,
男女俱已及时,老夫欲将此项与令郎完了姻亲,此后再议归闽。唯足下乔梓自做
主张,则老夫事体也完了。”韩生道:“此皆老翁玉成美意,敢不听命?”黄翁
着媒人与易家说知此事。易家不肯起来道:“我家初时只许嫁黄公之子,门当户
对,又同里为婚,彼此俱便;今闻此子原籍福建,一时配合了,他日要离了归乡,
相隔着四五千里,这怎使得?必须讲过,只在黄家不去的,其事方谐。”媒人来
对黄翁说了。黄翁巴不得他不去的,将此语一一告诉韩生道:“非关老夫要留此
子,乃亲家之意如此。况令郎名在楚籍,婚在楚地,还闽之说,必是不妥,为之
奈何?”韩生也自想有些行不通,再击竹筴与玉英商量。玉英道:“一向说易家
亲事是前缘,既已根绊在此,怎肯放去?兄妾本籍湘中,就等儿子做了此间女婿,
成立在此也好。郎君只要父子相认,何必归闽?”韩生道:“闽是吾乡,我母还
在,若不归闽,要此儿子何用?”玉英道:“事数到此,不由君算。若执意归闽,
儿子婚姻便不可成。郎君将此儿归闽中,又在何处另结良缘?不如且从黄、易两
家之言,成了亲事,他日儿子自有分晓也。”韩生只得把此意回复了黄翁,一凭
黄翁主张。黄翁先叫鹤龄认了父亲,就收拾书房与韩生歇下了。然后将此四十两
银子,支分作花烛之费。到易家道了日子。易家见说不回福建了,无不依从。
成亲之后,鹤龄对父韩生说,要见母亲一面。韩生说与玉英,玉英道:“是
我自家的儿子,正要见他。但此间人多,非我所宜。可对儿子说,人静后房中悄
悄击筴,我当见他夫妇两人一面。”韩生对鹤龄说知,就把竹筴密付与他,鹤龄
领着去了。等到黄昏,鹤龄击筴,只见一个淡妆女子在空中下来,鹤龄夫妻知是
尊嫜,双双跪下。玉英抚摹一番,道:“好一对儿子媳妇,我为你一点骨血,精
缘所牵,二百年贞静之性,不得安闲。今幸已成房立户,我愿已完矣。”鹤龄道:
“儿子颇读诗书,曾见古今事迹。如我母数百年精魂,犹然游戏人间,生子成立,
诚为稀有之事。不知母亲何术致此,望乞见教。”玉英道:“我以贞烈而死,后
土录为鬼仙,许我得生一子,延其血脉。汝父有掩骸之仁,阴德可纪,故我就与
配合生汝,以报其恩。此皆生前之注定也。”鹤龄道:“母亲既然灵通如此,何
不即留迹人间,使儿媳辈得以朝夕奉养?”玉英道:“我与汝父有缘,故得数见
于世,然非阴道所宜。今日特为要见吾儿与媳妇一面,故此暂来,此后也不再来
了。直待归闽之时,石尤岭下再当一见。吾儿前程远大,勉之!勉之!”说罢,
腾空而去。
鹤龄夫妻恍恍自失了半日,才得定性。事虽怪异,想着母亲之言,句句有头
有尾。鹤龄自叹道:“读尽稗官野史,今日若非身为之子,随你传闻,岂肯即信
也!”次日与黄翁及两弟说了,俱各惊骇。鹤龄随将竹筴交还韩生,备说母亲夜
来之言。韩生道:“今汝托义父恩庇,成家立业,俱在于此,归闽之期,知在何
时?只好再过几时,我自回去看婆婆罢了。”鹤龄道:“父亲不必心焦,秋试在
即,且待儿子应试过了,再商量就是。”从此韩生且只在黄家住下。
鹤龄与两弟俱应过秋试。鹤龄与鹤算一同报捷,黄翁、韩生尽皆欢喜。鹤龄
要与鹤算同去会试,韩生住湘潭无益,思量暂回闽中。黄翁赠与盘费,鹤龄与易
氏各出所有送行。韩生仍到家来,把上项事一一对母亲说知。韩母见说孙儿娶妇
成立,巴不得要看一看,只恨不得到眼前,此时连媳妇是个鬼也不说了。次年,
鹤龄鹤算春榜连捷,鹤龄给假省亲,鹤算选授福州府闽县知县,一同回到湘潭。
鹤算接了黄翁,全家赴任;鹤龄也乘此便带了妻易氏附舟到闽访亲。登堂拜见祖
母,喜庆非常。韩生对儿子道:“我馆在长乐石尤岭,乃与汝母相遇之所,连汝
母骨骸也在那边。今可一同到彼,汝母必来相见。前日所约,原自如此。”遂合
家同到岭下。
方得驻足馆中,不须击筴,玉英已来。拜韩母,道:“今孙儿媳妇多在婆婆
面前,况孙儿已得成名,妾所以报郎君者已尽。妾幽阴之质,不宜久在阳世周旋,
只因夙缘,故得如此。今合门完聚,妾事已了,从此当静修玄理,不复再入尘寰
矣。”韩生道:“往还多年,情非朝夕。即为儿子一事,费过多少精神!今甫得
到家,正可安享子媳之奉,如何又说要别的话来?”鹤龄夫妇涕泣请留。玉英道:
“冥数如此,非人力所强。若非数定,几曾见有二百年之精魂还能同人道生子,
又在世间往还二十多年的事?你每亦当以数自遣,不必作人间离别之态也。”言
毕,翩然而逝。鹤龄痛哭失声,韩母与易氏各各垂泪,惟有韩生不十分在心上,
他是惯了的,道夜静击筴,原自可会。岂知此后随你击筴,也不来了。守到七夕
常期,竟自杳然,韩生方忽忽如有所失,一如断弦丧偶之情。思他平时相与时节,
长篇短咏,落笔数千言,清新有致,皆如前三首绝句之类,传出与人,颇为众口
所诵。韩生取其所作成集,计有十卷,因曾赋“万鸟鸣春”四律,韩生即名其集
为《万鸟鸣春》,流布于世。
韩生后来去世,鹤龄即合葬之石尤岭下。鹤龄改复韩姓,别号黄石,以示不
忘黄家及石尤岭之意。三年丧毕,仍与易氏同归湘潭,至今闽中盛传其事。二百
年前一鬼魂,犹能生子在乾坤。遗骸掩处阴功重,始信骷髅解报恩。
        
   

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简尸  殉节妇留待双出柩
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简尸  殉节妇留待双出柩
         
诗云:
削骨蒸肌岂忍言?世人借口欲伸冤。典刑未正先残酷,法吏当知善用权。话
说戮尸弃骨,古之极刑。今法被人殴死者,必要简尸。简得致命伤痕,方准抵偿,
问入死罪,可无冤枉,本为良法。自古道法立弊生。只因有此一简,便有许多奸
巧做出来。那把人命图赖人的,不到得就要这个人偿命,只此一简,已够奈何着
他了。你道为何?官府一准简尸,地方上搭厂的就要搭厂钱,跟官、门、皂、轿
夫、吹手多要酒饭钱,仵作人要开手钱、洗手钱,至于官面前桌上要烧香钱、朱
墨钱、笔砚钱,毡条坐褥俱被告人所备。还有不肖佐贰要摆案酒,要折盘盏,各
项名色甚多,不可尽述。就简得雪白无伤,这人家已去了七八了。就问得原告招
诬,何益于事?所以奸徒与人有仇,便思将人命为奇货。官府动笔判个“简”字,
何等容易!道人命事应得的,岂知有此等害人不小的事?除非真正人命,果有重
伤简得出来,正人罪名,方是正条。然刮骨蒸尸,千零百碎,与死的人计较,也
是不忍见的。律上所以有“不愿者听”及“许尸亲告递免简”之例,正是圣主曲
体人情处。岂知世上惨刻的官,要见自己风力,或是私心嗔恨被告,不肯听尸亲
免简,定要劣撅做去,以致开久殓之棺,掘久埋之骨,随你伤人子之心,堕旁观
之泪,他只是硬着肚肠不管。原告不执命,就坐他受贿;亲友劝息,就诬他私和。
一味蛮刑,打成狱案。自道是与死者伸冤,不知死者惨酷已极了。这多是绝子绝
孙的勾当!
闽中有一人,名曰陈福生,与富人洪大寿家佣工,偶因口语不逊,被洪大寿
痛打一顿。那福生才吃得饭过,气郁在胸,得了中懑之症,看看待死。临死对妻
子道:“我被洪家长痛打,致恨而死。但彼是富人,料扌班他不倒,莫要听了人
教唆赖他人命,致将我尸首简验,粉骨碎身。只略与他说说,他怕人命缠累,必
然周给后事,供养得你每终身,便是便益了。”妻子听言,死后果去见那家长,
但道:“因被责罚之后,得病不痊,今已身死。惟家长可怜孤寡,做个主张。”
洪大寿见因打致死,心里虚怯的,见他说得揣己,巴不得他没有说话,给与银两,
厚加殡殓,又许了时常周济他母子,已此无说了。
陈福生有个族人陈三,混名陈喇虎,是个不本分好有事的,见洪大寿是有想
头的人家,况福生被打而死,不为无因,就来撺掇陈福生的妻子,教他告状执命。
妻子道:“福生的死,固然受了财主些气,也是年该命限;况且死后,他一味好
意,殡殓有礼,我们翻脸子不转,只自家认了悔气罢。”喇虎道:“你每不知事
体,这出银殡殓,正好做告状张本。这样富家,一条人命,好歹也起发他几百两
生意,如何便是这样住了?”妻子道:“贫莫与富斗。打起官司来,我们先要银
子下本钱,那里去讨?不如做个好人住手,他财主每或者还有不亏我处。”陈喇
虎见说他不动,自到洪家去吓诈道:“我是陈福生族长,福生被你家打死了,你
家私买下了他妻子,便打点把一场人命糊涂了。你们须要我口净,也得大家吃块
肉儿;不然,明有王法,不到得被你躲过了!”洪家自恃福生妻子已无说话,天
大事已定,旁边人闲言闲语,不必怕他。不教人来兜揽,任他放屁喇撒一出,没
兴自去。
喇虎见无动静,老大没趣,放他不下。思量道:“若要告他人命,须得是他
亲人。他妻子是扶不起的了,若是自己出名,告他不得。我而今只把私和人命首
他一状,连尸亲也告在里头,须教他开不得口!”登时写下一状往府里首了。
府里见是人命,发下理刑馆。那理刑推官,最是心性惨刻的,喜的是简尸,
好的是入罪,是个拆人家的祖师。见人命状到手,访得洪家巨富,就想在这桩事
上显出自己风力来。连忙出牌拘人,吊尸简验。陈家妻子实是怕事,与人商量道:
“递了免简,就好住得。”急写状去递。推官道:“分明是私下买和的情了。”
不肯准状。洪家央了分上去说:“尸亲不愿,可以免简。”推官一发怒将起来道:
“有了银子,王法多行不去了?”反将陈家妻子拶出,定要简尸。没奈何只得抬
出棺木,解到尸场,聚齐了一干人众,如法蒸简。仵作人晓得官府心里要报重的,
敢不奉承?把红的说紫,青的说黑,报了致命伤两三处。推官大喜,道是“拿得
倒一个富人,不肯假借,我声名就重了”。立要问他抵命。怎当得将律例一查,
家长殴死雇工人,只断得埋葬,问得徒赎,并无抵偿之条,只落得洪家费掉了些
银子,陈家也不得安宁。陈福生殓好入棺了,又狼狼籍籍这一番,大家多事;陈
喇虎也不见沾了甚么实滋味,推官也不见增了甚么好名头,枉做了难人。
一场人命结过了,洪家道陈氏母子到底不做对头,心里感激,每每看管他二
人,不致贫乏。陈喇虎指望个小富贵,竟落了空,心里常怀怏怏。一日在外酒醉,
晚了回家,忽然路上与陈福生相遇。福生埋怨道:“我好好的安置在棺内,为你
妄想吓诈别人,致得我尸骸零落,魂魄不安,我怎肯干休?你还我债去!”将陈
喇虎按倒在地,满身把泥来搓擦。陈喇虎挣紥不得,直等后边人走来,陈福生放
手而去。喇虎闷倒在地,后边人认得他的,扶了回家。家里道是酒醉,不以为意。
不想自此之后,喇虎浑身生起癞来,起床不得,要出门来扛帮教唆,做些惫懒的
事,再不能够了。淹缠半载,不能支持。到临死才对家人说着:“路上遇陈福生,
嫌我出首简了他尸,以此报我。我不得活了。”说罢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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