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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夜,清河公主阮香遇刺,误击阮香姊故黎平郡主阮君,君重伤不治,两日后身亡。经查刺客乃怀州边将客来喜所遣,阮香大震怒,鞭责监察三司长官各二十,凌迟涉案二十五人于市。即日征调灵州诸部军八万,征调正于淄州休整的征泸军十二师,克期南下,海军六十艘舟船扬帆入海向南航行,阮香亲自挂帅,二十余万大军陈兵灵、怀边境。怀州军民大惊怖,怀州刺史刘向即斩客来喜求和,阮香不允。当时有清河从事阎伦谏止,斥逐之,流徙东海。谋士石亢谏止,不听,亢称病。将军方略上书以为不可,以妄言被贬一级,徙守雁云关。
三月,阮香正式过继阮君与吴忧之女筱筱,立为嗣,筱筱自是改姓阮,呼阮香为母。阮香复断发明誓,宇内不靖,誓不婚嫁。时人虽有非议者,亦知其不可因谏而止。清河谋士则以阮君本即阮香同胞姐姐,又为阮香而死,血缘贴近,合情合理,过继之后,阮香终于后继有人,有了阮香的先例,侍奉女主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所以也就不再对阮香的婚事横加干涉。因此阮香的这次立嗣竟没有遭到太多的阻力。
吴忧是躺在担架上观看完清河立嗣的仪式。这几天来,为了表示歉意,上官毓秀竭尽所能对他的灼伤进行治疗,但除了面部之外,吴忧身上已经没剩几块好皮,头发也干枯脱落了三分之一,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惨不忍睹。即便这样,上官毓秀还是提醒他,他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见过真神还生还的外族人,只这一项就足以骄傲了。不过吴忧虚弱地表示,对于这项所谓荣耀无福消受,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宁可将这荣誉双手双脚奉送给他最痛恨的敌人。
身体上的巨大创痛和丧妻的心理创伤使得吴忧的身体和精神都接近了崩溃的边缘,一天说话不超过五句,对于阮香过继筱筱都是不发一言。也许只有在阮君过世之后,吴忧才真切地理解他失去的是生命中多重要的人。不管是哀嚎还是任何其他哀悼的形式都不足以表达吴忧心中那深切的哀伤。他最近睡得特别多,只要一阖上眼睛,眼前全是阮君的影子,每每狂乱的梦境让吴忧本来就差的精神更加不济。吴忧的部属们只看到他的双颊可怕地消瘦下去,眼里的光彩也一天天地黯淡无光,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医术通神的上官毓秀身上。
“他的身体已无大碍,雷火灼伤虽然凶狠,但只是外伤,并不伤及内腑,只要安心静养恢复,再有个大半年,新长出来的皮肤颜色应该就与原肤色相当接近。我还耗费了大量精力,整理他体内紊乱阻塞的经络——不要误会,这不是因我而起,而是他的旧伤在作怪,他至少会比以前多活两年了吧。所以我已经尽力而为。救不到阮君也不是我的错,虽然‘灵吸’的毒对我而言的确不算什么,但吴忧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连句整话都没有,我怎么知道他找我是为了救治他的夫人呢?”面对吴忧那些脾气暴烈的部下们的质询,上官毓秀无辜地就像待宰的羔羊,她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可怜巴巴地眨巴着大眼睛,“他的病是心病。心如果死了,神仙也没救。”
要是苏谒看到他们神圣的巫女上官毓秀的这种表情,保证他的嘴巴子都要掉下来。吴忧的部下们却没有这种顾虑,虽然朦胧的面纱削弱了上官毓秀这种表演的效果,不过没人怀疑她说得的确是实话。只是上官毓秀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让人有些恼火,阮君的死掀起了轩然大波,她不在乎,吴忧受到那么沉重的打击,她也只是略表遗憾。她就像来自天上的使者,只是用一种俯视的视角观察生活中的人和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种有趣抑或是无聊的经历而已。而与云西众人朝夕相处的这几天,除了喝点清水,云西众人竟从没见她吃过任何东西,这不能不说是奇事一桩。
“其实我倒有个建议,阮香马上就要出征,你们不妨去求求她。可能她有办法激发吴忧的生机亦未可知。在淄州这地方,我看应该没人比她更有办法了。”
其实不用云西众人恳求,阮香完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吴忧恢复过来。
“我应该从什么地方着手?”阮香问道。
“越刺激越好。怎么玩,随便你。”上官毓秀无所谓地道。
“如果还是不行呢?”
“对于吴忧这样一个胸怀抱负的人而言,为一个女人而悲伤,再怎么样也是有限的——即便这个人是他最亲近的人也如是。所以天下总有让他动心的东西。”上官毓秀淡然道。
“我听说姑娘将大哥引为朋友知己,怎么说话这般这般”
“这般不客气么?你竟是不比我更了解吴忧么?我就是当着他的面也是这样说话的,否则怎么算是朋友呢?他虽然有很多缺点,但野心勃勃,精力十足,光是这点就很招人喜欢呢。”
“多谢姑娘提点,倒是阮香多虑了。”
回答阮香的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顺便提醒一下,如果你要亲自引诱吴忧的话,最好穿戎装。”临走时候,上官毓秀凑到阮香耳边不怀好意地低声道。
听了这话,阮香的脸一下子臊红了,肃容道:“姑娘请自重。”
“真是无聊。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可要走了。”上官毓秀说走就走,刚说走,隐约就已经见白鹤在云端盘旋。
“姑娘!能不能多盘桓两日?也许我们还需要姑娘的帮助。”
“再见。”上官毓秀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优雅地跨上白鹤的背。白鹤一飞冲天的那一刹那,一片薄薄的玉玦出现在阮香手中,风中传来上官毓秀甜美的声音:“把这交给吴忧,下次让他记住顺序,先捏碎玉玦再呼唤我,否则照样被雷劈,别怪我没提醒他。”
阮香苦笑一声,这上官毓秀倒真个什么都不在乎,看起来也只有靠自己了。
“所有人都出去,我要与大哥单独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打扰。外室留曲幽之一人伺候。”
“公主,这刚刚闹过刺客,您一个人”一个内侍大着胆子提醒。
“啪!”一声脆响,那内侍脸上已经多了五个指印,曲幽之寒着脸道:“公主跟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有了这个教训,所有侍从都噤若寒蝉,遵从阮香的命令退了下去。
“又剩下我们两个了。”阮香瞧着吴忧苦笑,“躲来躲去,终究还是躲不过。”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既没有疯,也没有傻掉,更不会死。”吴忧懒懒道。
“你想要怎么样呢?”
“我想小君活着,我带着她,还有筱筱,浪迹天涯。”
“可是姐姐已经去了。”
吴忧沉默了,眼睛也闭上了,神情肃穆宁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哥,”见吴忧不说话,阮香便接着说话,“姐姐会遇刺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换了是我,现在也已经死了。你不过是哀伤,我却还有彻骨的恐惧,如果没有姐姐,如果不是因缘凑巧,我现在就躺在她的位置上了。为什么我一定要亲自出征?就是为了消灭我心中的恐惧。胜败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要天下人看到,暗算我阮香,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处决几个刺客算什么?处死一个客来喜算什么?我要让整个怀州跪在我脚下发抖,我要让刘向和他的怀州为他的贪婪和阴险付出代价!”也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阮香猛烈地咳嗽起来,虽然竭力压抑,还是很久才平息了这阵剧咳。
“他们的神,要三百人牲——一百少女,一百童男,一百童女——才肯施救,当时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然后小君就死了。”吴忧梦呓一般道,“哪怕时光倒流,准知道结果会如此,我也还是会这样做。小君也不会希望,要用三百个无辜的人的性命来换取她一条命罢。”
“你指责我滥杀么?”阮香的脸绷得紧紧的。
“不管承认与否,我以前一直觉得,没有娶到你,却娶了小君,是一种遗憾,至少有些不甘心。因此即便与你偷欢,即便又迎娶了两个女子,即便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即便一次次地背叛她,不公正地对待她,我也不曾有多少愧疚之心。但现在不同了,人一死,真的能改变太多的事情,也让人看清太多的事情。能娶到她而不是你,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吴忧沙哑着嗓子,疲惫地道。
“吴忧!”阮香感觉又是一阵剧烈的咳意涌上来,她下面的话竟然无法接续。
“小香,其实我们两个都一样,都有嗜血冷酷的一面,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的、残忍的动物。小君却不是,她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生气她会哭,高兴她就笑,哄一哄她立刻会忘记别人对她所有的不好,她的本性是最善良不过的。现在想想我的所作所为,与禽兽何异?其实本应是我配不上她——并非指身份地位而言,而是我内心和行为的污浊,配不起她的洁净。”
“姐姐的确是心地纯良的人,你说得对。大哥,其实以前我一直困惑,究竟是你身上的什么东西如此吸引我。外貌、武功、谋略、风度,哪一样拿出来都算不得顶尖出色,单说魅力有点太玄奥了。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我们本质上的相似。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我们两个就像是刺猬,抱得越紧,就相互扎伤得越深。”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们都成熟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残忍地将事实说出来?你连最后一点幻想都不肯留给我么?如果我们都是冷血的动物,那么你就是更加残忍的那一个!”阮香不甘地道。
“我承认。争论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厌倦了,早就厌倦了。以前一天到晚地逃命,在困境中不断挣扎,我曾经觉得很苦,现在看来,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过的才算有滋味吧,又或许,我需要不断地寻找刺激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吧。”吴忧的声音里,疲惫像病菌一样弥散。
阮香觉得,吴忧不但自己对于活着这件事已经厌倦透顶,而且还不断地将这种思绪扩散开去,似乎恨不得所有人都像他一般厌世才肯罢休。
“大哥,事实并非如此的,”阮香试着整理自己立论,试图说服吴忧。“我们做的事情并非全无意义的呀。现在只要你我联手,大周就平定了三分之一。有清河的财力和人力给大哥的云西铁骑做后盾,大哥就是我大周北方的铁壁长城。有个十年,最多二十年的时间罢,我一定可以消灭割据,翦灭群雄,复我大周皇统,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那时候,我们都还不老,正好功成身退,归隐林泉,这样不好么?”
“对我而言,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都是一样的。”吴忧依然是倦倦的语气,丝毫不被阮香所描画的雄图伟业所打动。
“大哥,你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你的兼济天下的梦想哪里去了?你这样高的天赋,天生的领袖才能,过往那么多的努力,无论走到哪里都得到那么多人的拥戴,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都不是孤身一人了!你若舍弃这一切,你就是在犯罪!这不仅是你个人的事情,而是事关我大周北地数十万人的生死!你说我残忍,讥讽我任性,我做得再过分能赶得上你一半么?”
吴忧的脸色变了变,道:“没有我,云西还是云西,什么都不会变。”
“只要你在,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云西也会抱成团,有强大的凝聚力,云西铁骑就是天下无敌的雄师铁旅。而没有你,云西就是一片散沙!没有你,我清河军最多一年就能荡平云西,你信不信?”阮香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吴忧闭上了眼睛。
“大哥,我需要你,需要你为我大周守卫疆土,我不容任何人趁我大周内乱侵我一寸土地。你会帮我的吧?就像我们当初结拜时候约定的一样,像我们一起相互扶持最艰难的时候约定过的一样,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大哥?”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到你,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指望不上!任何人都指望不上!”吴忧忽地攥紧了双拳失声呼喊,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他冲着天空挥舞着拳头,“让时间倒转吧,只要小君能活转过来,莫说三百个人,杀三千人我也愿意!什么狗屁道义,什么仁义道德,能换回小君的性命么!你这瞎了眼的苍天,你为什么这样捉弄我?为什么我的朋友、我的爱人都要从我身边夺走!我好恨呀!”
这是自阮君死后,吴忧第一次痛哭失声。看吴忧椎心痛苦的样子,阮香的眼圈儿也红了,她跪在吴忧面前,轻轻将吴忧的头揽在胸口,任凭吴忧尽情宣泄心中的苦痛。
“大哥,大哥,这几年,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伤?要哭的事情不止眼前这一件,要哭的人也不止姐姐一个吧?”
月落星沉。
日出东方。
吴忧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阳光明媚,浑身舒泰,肌肉微微酸胀,脑子里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