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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人家认输了还不行么?用这样假惺惺寒碜人?”莫言愁白了吴忧一眼,自行跳下擂台。
“一会来我找你。”吴忧冲着莫言愁使个眼色,莫言愁心领神会地一笑,轻盈地去了。
“吴毒,吴毒,快去收钱,别让那个奸商跑了。”吴忧把戟一扔,急不可耐对吴毒喊道。
“师傅啊,我对你的崇拜之情”吴毒借着给吴忧送钱的机会开始拍马屁。
“没事就滚,没空理你。”吴忧兴奋地掂了一下银子,忽然对着吴毒消失的方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又揩老子的油,下次应该让马晃去”
“师傅你叫我?”马晃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吴忧下意识地抓紧了装银子的小包。
“马晃啊,没事不要吓师傅,你又有什么事情。”
“师傅,你刚才使的那个戟法嘿嘿嘿嘿”
“有话就说,傻笑什么!”
“嘿嘿嘿嘿”
“”
“嘿嘿嘿嘿”
“我真是受不了你了,想学你就直说呀,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傻子”
“嘿嘿嘿嘿”
“我日”吴忧郁闷不已,“你过来,交给你一个任务,把吴毒那小子给我抓住,着实打三十板子,让他把贪污我的一两二钱银子吐出来,办好了,就教给你。滚吧。”
“好嘞!”马晃摇身一变,收了傻相,欢天喜地去了。
“哪个也不让人省心啊。”吴忧揉着太阳穴头痛道。
“下一位挑战者——哦——哦——这位这位——”担任擂台登记唱名的士兵原本流利的口齿忽然有点结巴起来,因为这个人来的太奇怪,不是从台下上来的,而是乘着一只巨大的白鹤冉冉从天而降。
“这个不用考验了,熟人。”吴忧笑着对那士兵摇摇手,对从鹤身上下来的女子道,“上官姑娘,每次出场都这么气派啊。”
“让将军见笑了。”上官毓秀对着吴忧浅浅一福道,“就这么个坐骑,来回的全靠它。乍一骑马坐车的,还都不习惯。”
“姑娘也有兴趣来打擂?我可不敢和你动手。”吴忧笑嘻嘻还礼道。
“打打杀杀有甚么好比的?”上官毓秀浅浅一笑道,“我给将军捧捧场。”
“看看人家姑娘,多会说话,一点儿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吴忧感慨了一下道,“不过来的就是客,姑娘还是划下道儿来吧。”
“嗯——将军真是快人快语。”上官毓秀道,“上次与将军联曲,小女子时常体味于心,每每抚琴吹箫,却是无法再现当时的心境。但上次在游历永月山之时,小女子偶得一本曲谱,参研数月,自觉音乐上的修为又有精进,因此专程再来向将军讨教一二。”
吴忧一听心里叫苦,看起来这个擂主的位子是保不住了,又不好说当初原是忽悠她的,支吾道:“这个——这个——”
“将军可是有什么难处?”
“罢罢罢,就如姑娘所愿吧。姑娘用什么乐器?”
“将军这是答应了?小女子是不拘用哪一样的。将军用什么?”
“那个——我,葫芦丝有么?”吴忧满心期盼着这种比较生僻的乐器上官毓秀不会随身携带。
不料上官毓秀眉尖一挑,似乎带上了明显的喜色,道:“将军对这葫芦丝有研究么?我游历周国数载,遍访名家,但周国乐师多擅琴箫,却没有一人专精这葫芦丝的。将军选这个再好不过。”说着轻轻向台下做个手势,十名侍女将各样乐器奉上,一名侍女却像变魔术一般三两下拼装出一套几案桌椅。侍女们各自拣选一样乐器,然后入座。
“姑娘,这吟诗奏曲本是风雅事,林泉之间,二三好友,置酒高会最是惬意不过。你看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怕是没有气氛罢?”吴忧试图找出最后一个逃避的理由。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妙趣,谁又规定曲子只能是高人雅士的专有之物呢?更何况大师们既有《韶乐》《大武》这样的堂皇之作流传后世,又有《杨柳》《流水》这样的婉约韵致耐人回味,还有《狂喜》《大悲调》这样的尽情尽兴之作,乐形如水,万千溪谷,百十江河,汇流大海。水无常形、乐无常理,这乐论将军可是生疏了。”
吴忧虽然粗通乐理,却何曾有空接触过这些东西,当下大窘,讪笑道:“姑娘说的是。我们就开始吧。老规矩?”
“将军先请。”
吴忧知道如果上官毓秀先开始的话他更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机会了,当下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吹一曲《出关》。这首曲子据说是当初从周圣武出关平胡的盲乐师邵涵晚年所作,被历代乐师誉为“哀而不怨,思而不颓”,曲风雄浑而不失婉约,是一首流传广泛的名曲,原本是琴谱,后代乐师发展出多种乐器演奏曲谱,单奏或是合奏都很适合。
等到吴忧演奏完了第一小段,上官毓秀的琴声丁丁淙淙和了进来,两人合奏一段之后,吴忧但觉得那中正醇厚的琴声对自己真是百般扶持,处处逢迎,原本许多不熟悉的关窍被那琴声指引,恍如轻舟放大江,顺风扯满帆,轻轻儿便过了万千沟壑险滩,这首曲子竟是从未奏得如此舒心惬意。曲子中所蕴涵的丝丝哀愁、点点思念,随着那长着翅膀的旋律,如同静湖上的涟漪,一圈圈、一环环地荡漾开去,像是温柔的妻子,轻轻地掸去征衣上的尘土,好似柔柔的水波,荡涤着充满疲惫血污的心灵。原本还闹哄哄的军营几乎一瞬间就静下来。
吴忧出神地倾听,几乎都忘记了这是身在何方,那曲曲折折的调子,丝丝入扣地撩拨着人的心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角色,只是专心一意地完成与上官毓秀的合奏。
二人一曲奏罢,台上台下都鸦雀无声。良久,有人开始稀稀落落地鼓掌,陆续清醒过来的观众骤然爆发出一阵狂风骤雨般的鼓掌欢呼声。吴忧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乐器,不敢相信刚才是自己演奏了这样高妙的曲子。
“将军的悟性,真是小女子生平仅见。”上官毓秀双手覆住微微颤动的琴弦道。虽然台下欢呼声如同海啸一般,却对她没有一点影响。
“惭愧。”吴忧脸皮再厚也知道别人是有意相让,正想就此认输,不料上官毓秀已然换了一具筝,向吴忧颔首致意道:“小女子下面要奏的是《离歌》,将军可介意再陪小女子遣怀一把?”
吴忧苦笑道:“敢不从命?”
这支曲子是传统的筝曲,中间只有几支副歌是需要伴奏的,而其中几个大转折处要求相当高的技能,其演奏难度之高令普通乐者望而却步。
上官毓秀如同老僧入定,敛心静气,一上来就是一轮由缓至急的演奏,恍若无边草原上正在酝酿一场看不到边际的暴风雨。天地之间漆黑一片,雷声隐隐,电蛇偶露一点首尾立即又消失不见,千万骏马暴躁嘶鸣,不安地打着响鼻。黑色的沼泽表面涌起一个个混浊的气泡,气泡膨胀发酵,集聚又破碎,死亡腐烂的气息团团暴发出来,仿佛最黑暗的夜里最沉重的叹息。所有人都在屏息凝气等着爆发的那一刻,但曲声徘徊低吟,忽尔在东,忽尔在西,时而泄露出那么一点雷光电气又赶紧包裹收拾了去,仿佛唯恐泄露一星半点,曲回环绕,欲说还休,让人憋闷异常。人人都知道这一场暴风骤雨必不可免,偏偏上官毓秀就凭着那一支筝还在反复营造那极度低沉压抑的气息,最最牵扯人的心弦,却是始终不肯将那宣告雷暴开始的重雷劈下。
“闷煞俺也。”狄稷焦躁地脱去外褂,露出一身黑铁般精壮的肌肉,一边猛灌烈酒,一边将那根使人闻风丧胆的混铁棒做了捣药的杵子,一棒又一棒地将个偌大夯土擂台砸出道道寸许宽尺许深的裂口。
几声若有若无的琴声不知何时加了进来,恰到好处地填补了筝音的空隙,阴沉的气势紧了又紧,已经达到极限的张力仿佛再也绷不住汹涌宏阔的冲击力,却还在苦苦支撑,如同用柔弱的蛛网困住了猛虎,破网只是迟早的事,演奏者却将这区区数秒的光景延伸到无限长,令人无比气闷、无比焦躁。若隐若现的箫声刚刚出现的时候,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这极其微弱的存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对那爆发一刻的渴望与恐惧之中。但这无人注意的箫声却好像一片最微细的羽毛随着天地间最轻柔的一阵风飘落在暗沉的大海之上,冷不丁激发了这一场毁天灭地的狂暴灾难。
蓦然之间,筝鼓齐鸣,仿佛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响器同时奏鸣——狂风骤雨没有这样的癫狂,火山喷发没有这样的气概,腥风血雨没有这样的惨烈。神佛辟易,精怪惊遁,鬼蜮奔逃,一柄通彻九天十地的神鬼之刃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将一切可见之物燃烧毁灭殆尽。这时候不论那台上台下听曲的,尽都失却常态:一个个面红目赤,咬牙切齿,恨不能学那猛兽欲啖人,能上九天揽日月,敢把蛟龙扯两段!狂暴的杀戮戾气肆意流淌洋溢,无数人将那衣甲脱却,掣着刀枪剑戟仰天嘶吼长啸,更有一班人如同癫狂一般又哭又笑,扑跌翻滚,嗬嗬呼号。饶是巴秃颜这等自制力极强之人,也是脑中一片空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拳紧攥,喃喃道:“魔音,这是地狱恶鬼的魔音。”而胡突虎这样的心智薄弱之辈早就随着众人一起迷乱狂舞,完全失却理智了。
再看台上上官毓秀,她整个人如痴如狂扑在那筝上,一头黑发无风自舞,恍若被那沛然天地的杀气卷动,一双手如同幻影一般在筝上飞舞,狂热迷乱的旋律不是从她的指尖而是从她的整个身心旋舞飞扬四处流淌,将那狂热窒息的气息一波波挥斥到天地之间。上官毓秀的侍女们一个个弃了乐器,便在那台上跳起天魔祭舞,衣玦飘举胜仙子,却又加上了三分邪气,四分妖异,蛮腰极柔软,眼神极妖媚,举手投足极其热辣挑逗,偏偏又不让人起一点邪思杂念,进退间如那迷蝶穿花,纷然焕然,恰如天魔衍伸出来的八手八足,各执一般乐器,和着上官毓秀的曲调狂舞不休。隐隐又布成阵势将本尊元神拱卫中央。
“叮嗡嗡嗡——”随着这一声极其刺耳不和谐的杂音,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却是上官毓秀一张筝的弦竟被齐齐中分划断。上官毓秀的一众侍女好似被粗暴扭断了脖子的天鹅一般,纷纷吐血委顿在地。上官毓秀面色惨白,晃了两晃,却是强撑着站起身来,抬眼望向这个在这样的情势下还能果断出手切断自己筝弦的人——吴忧,果然只有吴忧!
吴忧的脸上轻松愉悦的表情早已消失无踪,代之以十二分凝重严肃的表情道,“姑娘,曲律上的比试吴忧认输了。贵属的内伤不重,我会延医诊治。损毁姑娘的乐器情非得已,如若姑娘不嫌弃,我会请高手匠人修复。”
上官毓秀一双秀目原本微闭着,调息一番之后才睁目注视吴忧回答道:“将军大度,小女子没齿难忘。此事原本是小女子冒犯在先,应该致歉的是我才对。贵属的情况将军不必担心,只是一时心智迷乱,精神委顿一些,不打紧的。熟睡一夜,醒来自会恢复,而且经此一番洗练后,今日所有在场之人精神修炼应比先前更上一层楼才是,这算是一点因祸得福的补偿吧。我知将军定有一肚子话想问我,我可以单独与将军谈,有些话却不适宜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将军可同意?”
听说部属都没事,吴忧知道上官毓秀不是说谎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喝令道:“众军各自回营休息,明日听击鼓声后继续打擂。都散了罢。”
众军各自回营,吴忧亲自排定了马步哨,让莫言愁为上官毓秀安排宿营地。由于上官毓秀这一番折腾,平常用熟的人手大多不堪用,很多事情都要吴忧等高级军官亲自去做,直忙碌到后半夜才算稍微定下心来。吴忧心里想着要去找上官毓秀问个清楚,却不知道莫言愁把她安排到了哪里。走到莫言愁的帐前,才想起与莫言愁还有个约会,此时已经打三更一刻,吴忧不禁有点犹豫,这么晚了去一个单身女子的帐篷恐怕不免招人闲话。
莫言愁等吴忧却是早就等得心焦了。她早就换下了那一身骑马装,却换上了精心剪裁的水红色长裙,马靴也换作了丝履,就等着给吴忧一个惊喜。只是经过上官毓秀一番搅乱,吴忧忙着处理军务,本以为吴忧不会来赴约了,此时忽然听到吴忧的脚步声,喜得一阵风似的冲出来钻进吴忧怀里。
吴忧爱怜地拍拍莫言愁瘦削的肩膀道:“傻女子,我来得晚了,怪我么?”
莫言愁喜孜孜道:“管甚么早晚,来了便好。”
吴忧见她兴致颇高,倒不忍骤然扫了她兴头,圈住她肩,亲昵地抱了一抱道:“里面说话吧。”
莫言愁白他一眼,嗔道:“讨厌。”整个人却如同黏在了吴忧身上,再也舍不得放开。
“咳咳!”吴忧轻轻向背后摆了摆手,几名如影随形的亲卫知趣地退入夜幕中。
甫一进帐,吴忧一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