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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第3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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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忧不理宁雁的威胁,举目望向北方的天空,沉吟片刻才举鞭指着头顶猎猎红旗道:“宁雁,你可认得这旗子?”

宁雁道:“当然认得,这是我大周战旗。”

吴忧仍是遥望着远方道:“一个月前,天子钦赐我紫罗兰战旗、金鼓、尚方剑、麒麟铠、画鹊弓、定风枪、鎏金马具,我的将士追随的是大周的战旗,讨伐的是大周的叛逆,为大周流血拼杀,百死无悔。他们都是我大周的忠臣良将,是也不是?”

喷薄朝阳中,马鸣萧萧,数千铁骑,伫立如山。吴忧的面孔半明半暗,阳光将他的轮廓线连人带马镀上一圈金边,宁雁目睹这一场景,坚韧如铁的心房就如被大锤狠狠砸了一下,一丝感动从心底透上眼眶,那些巧妙的说辞全都不翼而飞,一种真挚的感动包围着他。曾几何时,他也曾年少轻狂,锦衣貂裘,仗剑飞马,快意江湖,天真地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匡正天下,救危扶难;曾几何时,他也曾想象,十万铁甲,纵横天下,北却胡、南破蛮,功封万户侯,掌握兴衰成亡那些少年时的梦想呵

宁雁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比不过眼前这个男人了,即便取代了他第一军师的位置又如何?成就一统天下的伟业又如何?吴忧的人格魅力、对信念的执着、对理想的追求,百折而不挠、百死而无悔,天真到可悲,执念到可叹,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人物,说到真英雄,谁能与他比肩?“心折”,宁雁着实体味到了这个词的真意,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人,难道是可以用言辞来打动的么?

“到底想怎样呢?”吴忧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回答,这才注意到宁雁的失态。

“绕弯子的话不说了,”宁雁即刻调整回正常的心态,笑笑道:“公主的意思,燕公不必趟圣京这趟浑水了。吉州给燕公世子做汤沐郡,以酬谢燕公在这次战役中出的力。燕公若有意王爵,也非不可商议。云州内乱如若需要清河出手,清河义不容辞。同着明人不说暗话,任何事情都得凭着实力说话。圣京现在是我清河说话了。”

吴忧冷笑道:“清河打得好响的算盘,我们打生打死,清河白捡便宜,吉州送给我?好像那里还不是清河的地盘吧?”

宁雁道:“有什么关系呢,公主说它是燕公的,它就是燕公的,放眼天下,谁敢说个‘不’字?”

“我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宁雁背后传来。宁雁大吃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俊逸非常的佳公子缓辔前来。

“赵赵扬?”宁雁不敢相信地道。清河探子遍布大周南北,居然不知道这个清河的死敌已然到了圣京!要是泸州再在圣京掺合一脚宁雁心中笃定泸州绝无可能越过清河的眼线向圣京投放兵力,因此短暂的惊讶过后已经在琢磨怎么将赵扬一举擒杀了。

第二十七节思归

赵扬手边没有武器,唯有白纸青玉折扇一把,只扫了宁雁一眼便笑对吴忧道:“宁先生神不守舍,恐怕又在琢磨怎么害人罢。”吴忧没拾他的话头,事实上他心中的诧异只有更深,问赵扬道:“你怎么在此?”“我护送妹子进京来的。”赵扬道,“我妹子千里迢迢来报信,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这里,你倒真是她运气好么?”吴忧拱手道:“足感盛情!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咱们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怎么不信你这么好心来的?”赵扬笑道:“我来确是有事,但燕公肯定不会感兴趣。现在正好遇见了这位宁先生,他一肚子阴谋诡计,我又不能在这里杀了他,只好暂时托庇于贵部,可否?”吴忧笑道:“我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呢。赵兄这样说可是客气得很了。不过人活一世,生死由天,何必那么担心呢。咱们一别经年,今日正好把臂同游。”对宁雁一拱手道:“请了。”宁雁自知无趣,他本性并非计较之人,即便被赵扬当面损两句也不至于变色发怒。不过他还有两句要紧话要问,断不能让吴忧就这样走了。于是拦住吴忧马头道:“燕公,公主有两句要紧话要我单独问你。”吴忧道:“大丈夫事无不能对人言,你说罢。”宁雁压低声音道:“虽则如此说,但请别为难我这个传话的人。好在我早有准备。”说着摸出一张纸条来,递给吴忧看了。吴忧看了纸条,面容沉重如铁,将那纸条儿搓得粉碎,对宁雁道:“你回去说,第一桩事,我既然应了她就一定做得到。第二桩事,就算我肯答应,想想百年之后史家铁笔、悠悠之口,公主不怕,吴某还怕,恕万难从命。”他顿了一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骂道:“又上了你的当!是你自己要问的吧?要是小香能问出这样的混账问题来老子给你当孙子!”宁雁微微一笑并不辩解,拱手道:“军师,他日山高水长,善自珍重。”说罢上马而去。赵扬在一边咋摸出了点儿门道,却不能问吴忧,只好与吴忧一道闷头上路。行不多时,鲍雅率军赶来会合。吴忧怪道:“不是让你驻守城门的么?”鲍雅愕然道:“是主公的军使飞告末将前来接应,虎符令箭皆在!”赵扬插口道:“不必说了,必是清河的诡计。鲍将军这一出来,圣京——怕是真完了。”吴忧双眉一轩,深沉不语。陈玄道:“清河是大周宗室藩篱,绝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来。”赵扬道:“我不是担心清河,是担心张家那个宝贝,以我离京时所见,这人怕是已经得了失心疯,若使清河逼迫太紧,难保他不会玉石俱焚!那样的话——我大周二百余年气运唉!”吴忧听着两人低声辩诘,怔怔地望着圣京方向,伫立良久,问鲍雅道:“清河有多少军队入城?”鲍雅道:“少说也有五万人。”吴忧轻叹一声道:“难为你只有千把人,能全身而退已经不易了,先让大伙儿歇息一下吧。”赵扬道:“现在圣京大局已定,任凭神仙也翻不了盘了,下一步燕公可有打算?”吴忧眼神有点儿茫然,萨都、张氏这些“乱臣贼子”先后覆灭,清河入据圣京,以阮香的人脉和才能想必有一番作为,大周眼看有了中兴的气象,自己本应“高兴”才是,但是为什么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呢?难道果真是拘束于一隅之地久了,连胸襟气概都会狭隘起来?若问打算,当务之急当然是回云州压下莫言愁掀起的叛乱,这点他根本不担心,但是以后呢?划地割据?南征清河?北伐羌胡?疲惫感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吴忧只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了无生趣。陈玄担忧地看着吴忧的神色,提醒道:“主公,不如且回云州再作打算。”“回云州?”吴忧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我的家乡在灵州啊,为什么要回云州呢?”“主公!”几名将佐一齐喊出声来,几个人都是同一心思——吴忧是这支部队的灵魂,可不能在这时候倒下。“我没事。”吴忧缓缓环视众人一圈,对鲍雅道:“鲍将军,恐怕得劳烦你跑一趟圣京,务必面见两个人——皇帝与阮香。陛下曾于我期望很高,我也曾以为可以肝脑涂地报效陛下,但人力无法回天,吴某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柄天子剑我是不配的,这国运今后要看清河的了。见到阮香,只消问一句话,当初少年意气时,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可还作准?我在此扎营立等,将军速去速回。”鲍雅大声应命伸手来接吴忧所配天子剑,吴忧双手解下佩剑,爱抚摩挲,变态不愿松手,待得堪堪将剑交与鲍雅,竟是挥袖遮面,隐约闪过两滴英雄泪来。鲍雅捧剑在手,郑重道:“必不辱命。”鲍雅去后,吴忧对陈玄道:“有劳先生先一步回云州,持我兵符令箭,直入莫湘军中,命她立即出兵平叛,若是夫人和世子有了什么闪失,唯她是问!”陈玄应命,随后小心地问道:“这样的措辞对莫将军是不是过于严厉了?她与莫主母毕竟是至交好友,追随主公多年的”吴忧粗暴地打断陈玄的话道:“不要说了,你可以明确对莫湘说,所谓名将者,首要在于察形势、明事理,莫言愁起兵作乱这么久,她都在干什么?枉我以全州军事相托,她太让我失望了!原话转述!”说着他猛然将脸别转一边,好像对莫湘这样苛责的话说出口都十二分不忍,但这不忍只是一瞬间。吴忧立即恢复了冷静刚硬的神态,命狄稷率二百名精锐骑士担任陈玄的护卫,立即上路,星夜赶奔莫湘大营。处理完这些事情,吴忧只觉得愈发疲惫,本待趁这空隙略事休息,但走进匆匆搭设好的寝帐后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恶战后的兴奋、对萨都这一代名将的惋惜、对周国前途的忧虑、对云州散乱局势的担心纷至沓来,好像无数张嘴巴对着他的耳朵拼命呼喊,吴忧只觉得脑海中只剩下一片嘈杂噪音,心中烦恶欲呕。欲待起来,却只觉得体乏身重,神思恍惚。吴忧心中焦躁,口中干渴,喊道:“来人!”不料喊了两声竟是无人进来。吴忧心里觉得不对,侧耳倾听,本应静肃的军营中不知何时竟充满了嗡嗡的人语声,这语声越来越大到后来变得乱哄哄闹嚷嚷人声鼎沸。吴忧伸手去取佩剑,不想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天子剑已着鲍雅交还皇帝了。吴忧第三次大喊:“来人!”帐帘一撩,罗兴龙行虎步踏进大帐,脸上罕见地带上了些许惊慌之色——纵然是在敌人千军万马阵中冲杀之时吴忧也没有见过罗兴这等神色!“何事吵嚷?”“主公怕是要兵变!”罗兴惶急地道。“放屁!”吴忧怒道,“老子带兵这么多年,没钱经历过,没粮经历过,多么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也没见过兵变!速速随我出帐!”罗兴攥紧剑柄,紧跟着吴忧出了帐篷。吴忧放眼望去,帐篷间的空地上乌压压站满了人,几个军官正面红耳赤地与一群士兵争辩着,声音之大,已经完全顾不上打扰了吴忧的休息。“大伙儿拼死拼活打了这么多仗,不就是求个衣锦还乡?为什么不回云州?”“圣京被清河占了,退路断了,在这里就是等死!”“云州发生叛乱了!咱们的家小都在云州,在这圣京打生打死有什么用!回乡!”“对,回乡!回乡!回云州!”军官们或软语相求或恶语威胁,竟是统统不管用,耳之所闻只有“回乡!回乡!”的喧腾。罗兴随吴忧一出来心里就有了莫名的底气,当下大喝一声:“都住了!”这一声运足了气力好像半空里打了个霹雳,登时将那乱哄哄的喧闹镇压下去,官兵们一见吴忧出来顿时静肃无声,下拜施礼。吴忧冷哼一声,没有像平时一样让他们免礼,他阴郁的目光扫过这些追随他征战多年的部属们,谁能相信,这样一群天下最精锐的战士,居然要背弃他们的主君!杀人立威?吴忧舍不得,这些都是百战精锐,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比黄金还宝贵。吴忧叹息一声,登上旗台,用清朗的声音宣布:“明日休整一日,后日启程回云州!”士兵们原本都已准备承受吴忧的震怒,但没想到吴忧却是顺从了大伙儿的意志,顿时欢呼雀跃,高呼“万岁”。待众人欢呼已毕,吴忧道:“我云州自建军以来,从无以下犯上的先例,今日之事,须得有人负责。是谁蛊惑军心、串联威逼主帅,自己站出来罢。”他缓缓道来的语气包含着沉重的威压,虽则不做什么高声怒喊,所有将士却都感觉到了他内心压抑的愤怒。士兵们沉默以对,没人敢抬头与吴忧对视。吴忧道,“自己站出来,大不了斩首而已。若是过后检举追究出来,诛三族!草原男儿,这点儿担当都没有么?”一个,又一个,陆续有十一名官兵站了出来,为首的居然是一名千夫长骑校。吴忧也不审问,道:“绑了。”他的目光继续在官兵们头上逡巡,“所谓云州叛乱不过是我一点家事,干你们屁事!这个责任也要追究,是哪个传这个谣言的?”这一次士兵们却不再畏惧,他们的目光几乎一致转向一顶白色的毡帐,那里正站着一个单薄的女孩——赵婵。“原来是你。”吴忧恨不能咬碎钢牙把这个女人给生嚼了,这样动摇军心的大事她居然敢在军中传播!这种千夫所指的滋味赵婵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哪里受得了,吴忧以下,看她的目光都带着杀气,她万料不到自己跋涉千里前来送信,只是不慎说漏了几句话,居然一下子成了全军敌视的对象,身子瑟缩了一下,赵婵本能的寻找兄长赵扬的身影——但在这最需要的时刻,赵扬偏偏不在。“你他们会杀我么?”面对着吴忧,赵婵脸色像死人一样白,眼睛里满是晶莹的泪水,她整个人都被死亡的恐惧攫住了。“绑了。”吴忧似乎连看都懒待看她一眼。两名如狼似虎的卫士上前将赵婵双手反剪,象征性地挽了个背花。吴忧步下旗台,随手取了一支长枪,对一个体型壮硕的士兵道:“折断它。”士兵双手一运力,坚韧的枪身发出一声脆响断为两截,吴忧赞道:“好气力。若是五支枪捆成一束,还能折断否?”士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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