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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这群简陋的步兵,然而却不是现在,他仿佛看到这薄薄的方阵之后吴忧那冷酷的嘲讽笑容,胜利曾经如此接近!只要再给我三千人,最后冲一次!吴忧就在眼前!但是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手上一个兵都没有了。真刀真枪较量下来,居然败在最不起眼的长矛步兵手上,好不甘心!他不由得想起当初与赵扬的一次闲聊。赵绶是泸州军中精兵理论的倡导者,也是昂贵的重装骑兵和铁甲步兵最重要的支持者,赵扬倾向于军队中应保持相当数量的辅兵,并不断选拔有战斗经验的辅兵补充精锐士兵的损失,而不是一开始就以苛猛的训练培养精兵。因着军中绝大多数将领都主张精兵理论,所以赵扬并不特别坚持他的论点,但他提醒赵绶,云州的吴忧就是擅长使用“弱兵”的大行家,一旦有朝一日在战场上照上面,要格外留心吴忧用兵的方式。现在狠狠地得了一个教训,他才想起赵扬的远见,不过却是为时已晚。
赵绶不是个冲动的将领,当失败已经不可避免的时候,他并不恋战,由于他当机立断发布了撤军的命令,使得万余名泸州军官兵最终逃脱了云州重兵合围。
于是青蓝海子之战以云州军队的最终胜利而告终。泸州军遭到歼灭性的打击,云州军队的胜利代价惨重,超过一万名战士长眠沙场,轻重伤员高达四五万人。吴忧甚至组织不起像样的军队去追击脱逃的泸州军。
青蓝海子战役的胜利给吴忧带来的喜悦并不长久,就在战役结束的当日黄昏,一队斥候救回了一个莫湘所部的重伤昏迷的传令兵,这个传令兵在昏迷中反复呼号:“救救莫将军!救救莫将军!”
第四十节斩仙
苏谒不停地安抚着咆哮的战马,经过长途奔袭,尽管他本人还保持着旺盛的精力,但他的部队却已疲惫不堪。然则他却不能停下搜索的步伐。阴沉的天空飘下缠绵的雨丝,侍从们蔫头耷脑地跟在他的身后,一万五千人马,这是吴忧能抽调给他的最后的精兵,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临阵分兵的危险,然而吴忧却毫不犹豫地做了,尽管出征前吴忧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什么都没说,他却能体会到吴忧深重的忧虑——截断泸州的补给线固然重要,但吴忧真正的担心却是莫湘,这位云州最优秀的将军,赵扬的大军已然进入云州,她为何至今仍然毫无音讯?她在打击敌人还是正被敌人追逐?她被包围了?她战死了?她被俘了?苏谒读懂了吴忧眼中所有的担忧,他除了紧紧握了一下吴忧的手,没有做出任何承诺,男人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的。
苏谒已经尽了力:他出手不凡,雷霆一击斩断了泸州军队的补给线,一口气拔掉了十几个关键的堡垒,他可以确信没有一个泸州兵逃脱报信。原本预计不出三天泸州军就会因补给断绝而陷于困境,这样吴忧就可以以较小的代价把一场消耗战变成追击战。但是意外仍然发生了,那个该死的报信的泸州兵是哪里钻出来的?他还没有想到这可能是清河搞的鬼。决战就这样提前爆发了,吴忧最后能撑住只能说是上天眷顾,但这场决战带来的惨重损失却已不可弥补。隐隐约约地,他感觉掉进了一个微妙的陷阱,但却想不出是谁能布下这让人不得不跳的死局。
莫湘在哪里?她的五万多大军在哪里?苏谒心中越是焦躁如火,面上越是冷静如铁。这一次,恐怕真的要令主公失望了,人力有时而穷,为了寻找莫湘的部队,他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无数的斥候侦骑被他散铺开,为了扩大侦查的扇面,他已经将部队分散到了危险的程度,然而还是没有消息。就在这时候,从吴忧那里反而传来了消息,确切地说,是莫湘的位置。青蓝海子一战后,除了交给苏谒的这两个营,吴忧手下已经没有成建制的部队可以抽调。随着吴忧的信使到来的,还有一句口头的请求:“想尽一切办法营救莫湘。”
苏谒即刻命令大军停下来休息,同时紧急召集分散在上百里范围内的搜索部队。苏谒缓缓将信使带来的绢布团成一团,“斩仙台”三个大字已经如山一般压在了他的心里。苏谒是知道这个地方的。斩仙台位于兴城以北,属库比伦地区,名虽为台,实际上却是一处形势险峻的峡谷,谷道狭隘,两边山势高峻,并非大军用武之地,又因为此地并不在赵扬进军的路线上,因此,苏谒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投入太多关注。让苏谒疑惑的是为将用兵首要明察地理,莫湘乃是当世名将,怎么会偏离战略重心这么远?莫湘的任务本是牵制阻截赵扬,如果莫湘被困于斩仙台,那么赵扬也应在此吧?赵扬放弃了进攻云州最便捷的路线却绕道北方,在斩仙台困住了莫湘,这其中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是苏谒所能猜想的了。
斩仙台。羊山、牛山两山对峙如狱,留下中间一条险恶谷道。如今谷道内和两山前都尸积如山。大部分都是云州将士的尸体。
莫湘识破泸州军陷阱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在付出了五六千将士的性命之后她部下人马终于冲出谷道,又经过一番伤亡惨重的拼死苦斗抢下了两座对山中较矮的羊山。但泸州军反应也很快,很快就调整部署,完成了合围。两天来莫湘不惜牺牲反复冲击包围网,但赵扬如同一个最老练的猎手,一次次将笼中猛虎的扑击无情绞杀,削弱云州军的斗志锐气,耐心等待猎物最虚弱的时候从而完成最后一击。
最后一次绝望的冲锋,这一次抬回来的是马晃插满箭枝的尸体,致命伤是一支粗短的铁弩矢,从前胸贯穿后背,将他整个胸腔内脏都击碎了。马晃年青的面庞失去了生命的光彩,表情却是出乎寻常地平静。莫湘平静如水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马晃是吴忧最早收的弟子,在吴忧三个弟子中最为勇武豪迈,虽说不识字,军略上却很有天分,莫湘心中知道吴忧对这个弟子所抱的厚望。他所统率的也是莫湘手下最后一支凶猛的精锐骑兵,莫湘把最后一点粮食拿出来给他们做了一顿饱饭,又集中了手头所有完整的铠甲给他们装备上。他们原本已经如此接近成功,但是在赵扬的亲自增援下这孤注一掷的突围尝试终究是失败了,这个千人队最后能逃回来的只有百来人,而且个个都重伤挂彩——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拼命抢回马晃的尸体,他们本来有机会回来更多的人。这个千人队的覆灭标志着突围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马晃的尸首被抬走之后,莫湘彻底放弃了攻势,吩咐杀战马、掘深壕。最要命的问题是羊山是一座石头山,没有水源,也无法掘井。现在莫湘知道赵扬为什么会放弃羊山了。赵扬并不从开始就断绝她的希望,那样的话反而会过早激起莫湘鱼死网破的决心,这样一步步留下一点希望,莫湘不得不付出十倍于平时的牺牲才跳进下一个陷阱,最终却会发现自己仍在绝路上徘徊,而决死的勇气却早在先前就已消耗完毕,剩下的唯有束手就擒而已。这样恶毒周密的心性手段,莫湘征战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牛山之上,赵扬已经卸下了一身重铠,因为地势关系,羊山上的动静尽收眼底,看到莫湘转入守势,数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不由得顿足笑道:“缚住猛虎,缚住猛虎矣!”
“恭喜将军!此战之后,名将之列再无莫湘名号。”楚元礼一身青色长袍,宽袍大袖,丰姿绝胜,翩然若仙。
“不,不能这样说。”赵扬虽然兴奋,却不失理智,拦住楚元礼话头道:“名将并非不打败仗的。莫湘的名头是身经百战打出来的,真论军略,我不如她。若非这次她丧失了主动先机,我们从容布置,以众击寡,谁敢说能击败这当世名将呢?做人应知足啊。”
楚元礼眼中神光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微笑不语。赵扬却似没注意,忙着调整部署,围困莫湘。面对这当世名将,他不敢有任何疏忽。
直到入夜,莫湘没有再发动攻击,两军只是不断发生小规模地冲突。入夜后,牛山上下泸州军营地亮起点点篝火,云州军立足的羊山上却是一片漆黑。
“嚓——嚓——嚓——”鲍雅亲手打着了火绒,点起一支小小的蜡烛来,山风竦峻,鲍雅跟莫湘的几名亲兵一起卫护着这点如豆光明,莫湘就着这一点灯光,写下给吴忧的最后一封书信。
楚元礼趁着夜色潜行至泸州营地边缘,一声唿哨,一团黑影慢慢从地面隆起,楚元礼将一根黑棒投于地上,黑影立即吞噬了黑棒,又逐渐融入了地面。楚元礼施施然走开去。楚元礼刚走,一支黑黢黢的长矛凌空飞至,扑的一声没入地下,一团黑色的血肉尖叫着扭动着从地上显出形来,两只爪子一样的东西拼命抓挠着想将长矛从身上拔出来,但那长矛像是生了根一般死死扎住黑影,转眼之间又是两条挂着链索的飞挠从空而降,五爪闭合,生生将那黑影从地里抓了出来。
赵扬大营中,专职负责密情刺探的耶律奋远密报赵扬,拿获奸细一名。随后将从奸细身上搜来的密信交给赵扬。赵扬一看却是楚元礼写给闻人寒晖的密信,信中对赵扬表现出来的才略表示了担忧,称若是让其顺利消灭莫湘,恐怕会完全压制住云州,此非清河所愿,让闻人寒晖立即采取行动,抄劫泸州补给线,尽量将战争拖长云云。赵扬观信勃然大怒,即命拿问楚元礼。不料军士们却扑了个空,楚元礼刁滑无比,竟已不知去向。
兴城西,胡沛率领着两千多人的骑兵沿呼仑河纵马疾驰,这是莫湘亲自调教的鹰击六哨兴城之战后剩下的所有精兵。与云州大多数军队简陋的衣甲兵刃不同,这些骑兵每人都是一身宝贵的铁甲,配备的是精良的连弩,他们的刀枪兵刃无不精良,这在整个云州军中都是极其罕见的,莫湘这是将吴忧给她的最后的家底都押在了这支部队的身上。胡沛还记得莫湘对他的嘱托:在她以大军主力吸引住赵扬的全部注意力之后,率领这一支精兵切断泸州粮道。五万多人的大军在连续作战的情况下零星少掉两千多人并不会引起注意,因此即便是以赵扬的精明也没有料到莫湘还埋下了这样一支伏兵。至于区区两千人如何在泸州大军眼皮子底下切断他们的粮道,莫湘并没有说,胡沛也不必问。他还不知道莫湘被困在了斩仙台,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兴城!供应泸州主力的粮草大多囤积于此,赵扬手下大将米镇恶率一万军驻守。这是云州军败中求胜的最后机会。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要打就一定要打胜,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是莫湘的信念,也是所有追随她的将领的信念。
胡沛并不是个莽撞的人,论武艺论计谋他都并不是最顶尖的,但莫湘给他的评价是遇大事有静气,也因此莫湘放心将最精锐的部队最艰难的任务都交给他。这责任如山之重!胡沛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心中默念,为将帅者,心当如钢之坚、如丝之韧,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者又有几人?这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任务。
古有名将擅行军,三日五百,五日一千,胡沛追平了这一纪录,三日奔袭五百里赶到兴城。随后就像一辆极速奔驰的马车戛然而止,胡沛并没有立刻发起进攻,而是在兴城附近潜伏下来。他只带了三天的干粮,安营的时候,所有粮食都已经吃完了。胡沛果断命令杀马。但他手下的官兵们却拒绝执行,他们宁可饿肚子也不肯杀掉自己的马。胡沛没有废话,一刀杀了自己的战马,喷溅而出的马血溅了他一身,他森寒的目光一个个扫过那些不肯杀马的官兵,这些骄悍的官兵一个个在他面前低下头去。然后就是第二匹,第三匹马吃着马肉的官兵眼睛都快滴出血来。胡沛的命令是潜伏不动,每日只是以斥候观望兴城动静。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支一千人的马队离开兴城,押粮北上。官兵们请求歼灭这支部队,胡沛不许。又一日过去,随着一名快马信使入城,兴城忽然传出兴奋的呼喊声,次日,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开出兴城北上,兴城守军前所未有地削弱了。官兵们再次请求攻击兴城,胡沛只道,敌仍未懈怠,依然命令等待。又两日,从泸州开到了上万人的援军乱哄哄入城。胡沛于是聚兵准备作战。
左骑校许奋道:“前者兴城兵少不打,如今城内兵已过万人,怎么反倒要打?”
胡沛道:“前者城内驻扎都是泸州精锐部队,并且警惕性很高,兵虽少我们却不得机会下手。如今新补充的士兵数量虽多却多是老弱,军行不成行伍,喧哗没有纪律,警惕性完全丧失,所以这正是我们等待的机会!咱们的间谍已经成功混入城中,今夜袭城放火,诸君努力向前,有进无退,成功还是成仁在此一举!”军官们轰然应诺。
是夜云州军在间谍协助下打开城门,守军乱成一团。一把大火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