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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裱褙并不避讳,直言道:“便是老爷义子赵文华,工部赵侍郎便是1世贞冷笑道:“飞马选美,黄签加额,赵侍郎此功非小,回京见得皇上,伯是又要晋升了1那徐孝廉见世贞愤慨不悦,笑笑插嘴说道:“经历与此事绝不相干。经历此来,乃是密托小人,为相爷府中搜寻购买一些名珍字画古玩。”
世贞随意问道:“可曾上手?”
汤裱褙道:“便弄到一些,却是没什么贵重好货。”
世贞道:“你相爷府中珍异,便是皇宫都不及,此地有何珍异,何蒙裱褙辛劳?”
汤裱褙俯耳低声说道:“我家相爷与公子,偏是喜爱古玩书画,若有珍异,自比性命看得还要重,既是吩咐,怎敢不来?”
言语之间,却见一小厮慌慌张张寻到铺内,见到徐孝廉,气喘吁吁悄悄说几句话语。徐孝廉听得,慌忙起身告辞道:“二位大人权坐,小人家有私事,不便相陪,恕罪,恕罪。”说毕揖手作别,随小厮慌忙去了。
汤裱褙见徐孝廉那惊慌模样,回首哈哈取笑道:“孝廉端的个如花似玉娘子,且莫叫赵侍郎选去1又饮数杯,酒散相别。裱褙问道:“王大人且是哪里居住,待小人抽空去伺候。”
世贞说道:“胡乱住一两日便回京去了,不敢叫裱褙辛劳。”
辞别裱褙,世贞复同柔玉并翠荷出得店门。柔玉翠荷适才也听得酒桌之上汤裱褙寻画之言,暗自惊道:“哥哥:如今却是怎的才好?”
世贞道:“小心便是。只恐姑父找你不见,觅人寻画,闹到此处,便麻烦了。城中不可停留,待我雇得船只,仍旧送你们回去。家中若问起,便只道出外游玩迷路,宿于庵中罢了.”柔玉虽是情意牵连,难托春心脉脉,不忍分离,沉吟片刻,遂默默应允。三人空寻一场惊慌,到城外走来,世贞雇一船,与二人道别,眼见扯帆去了。正是:
春心脉脉情人远,流水飘香叹别离。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特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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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徐孝廉献妻谋宠 赵文华掠美施恩
且说世贞三人空寻一场惊慌,又出城来。至码头上寻雇一只篷船,柔玉翠荷仍是男装打扮,乘船而去。依依别情,挽不住流水已远。
只说赵文华奉密旨选美,到处耀武扬威,势焰熏天。令士卒在城内街巷飞马直撞,但见绝色女子,便黄签加额,如同赶猪羊一般,驱逐到一深院锁闭起来。
因此苏州城内人情汹汹,未免街谈巷议,偷偷骂娘。那赵文华只恐人心不服,便秘密派得多人,沿街监谤。遇有不平之人,愤慨而言者,立饬拿间。杖笞兼施,重者便入狱。因此满城之人,敢怒而不敢言。赵文华放下心来,便夜夜将那所选美女拣得一二名妙龄娇艳者入府作陪,寻欢纵乐。无奈那所掠女子皆含泪赔笑,勉强奉迎,暖被霄裳,不得其妙趣,心中仍是厌烦。
苏州最多乐户,有名的歌妓,往此聚集。一日天色阴雨,赵文华不能出外游玩,就寝寓所。一杯来了又一杯,直饮得酒气熏天,仍是心烦不乐,便又命仆人广索歌妓伴酒。不多时,歌妓陆续到来。
大家奉酒作陪,献着色艺,都是娇滴滴的面目,脆生生的喉咙,撩人魂魄的姿态。
不独助兴,且醒神撩情。众歌妓之中,有一少妇,独生得天然俏丽,脂粉不施,犹丰姿照人,映入赵文华眼中,恰似鹤立鸡群,不同凡艳。道她怎生模样?但见:
水剪清眸,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殊丽,玉肢风前香软。螺髻插紫金钗,如捻青梅窥小浚不教楚峡云飞过,正是巫山梦里人。
那赵文华看得呆了,嘴唇张一张,喝声彩不知高低。只把空杯连连饮着,心儿却飞去身旁,早扑到美人身上。且说赵文华看得出神,只把那空杯攥定,也不放下,只连连饮着。在座众人,皆哧哧偷笑。赵文华醒过神来,也不脸红,竟招手将她唤到跟前,赐酒三杯,说道:“众芳姬暂歇,且听她独歌一曲,以饱耳福。”
那少妇施礼谢过,便不慌不忙,退却两步,拿起琵琶,娇喉婉转,唱了起来。刚刚唱得一句,赵文华道:“不必唱大曲,只唱小曲罢。”少妇嫣然一笑,唱《琥珀猫儿坠》道:
幽窗悄静,恨月伴孤灯,枉了奴心宁耐等!只万愁又醒梦难成,薄情,猛咬玉齿和你凤拆鸾零!
赵文华便用扇子击手心与她打板。只见她轻启碎玉般两徘皓齿,果然是雅韵悠扬,一板一眼,一音一节,作法又入情淳化,神韵惟妙,阶下无不暗暗喝彩。她又续唱尾声道:
冤家下得忒薄幸,割舍得将人孤零,那世里的恩情,翻成画饼!
赵文华听出了神,越听越好,越看越俏,不由得击案称赞。到了曲终,仍觉得余音绕梁,袅袅回荡。
时值汤裱褙凑趣问道:“这曲子唱得可好么?”
赵文华道:“妙!妙!妙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汤裱褙听罢,反倒叹了口气道:“妙是虽妙,只可惜这般英女,这般妙曲,只大人与小人饱了眼福耳福,不能把与相爷与公子赏玩1赵文华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又令此歌妓侍饮、那歌妓不敢推辞,刚刚几杯香醪下肚,滋润得春心,顿时脸泛红晕,涡生梨颊。赵文华直勾勾将她瞧着,神魂都飞了,不觉骨软筋酥,欲火如炽,一刻难挨,打熬不住,便满满斟得一杯酒递与她,乘势把她手儿攥祝那歌妓向他丢个眼色,嫣然一笑,低下头去,愈发娇羞生艳。文华就如痴了一般,便叫亲随赏众妓银子一两,命一班女乐队尽行退去。
众人谢过赏散去,赵文华只将这歌妓独留下来,正待引人寝室,忽有家人禀报:“有徐孝廉拜望老爷,在门外等候召见。”一边说着,便将礼单奉上。赵文华正欲火难挨,猛听得此时有人求见,顿时大怒,正待发作。却见那礼单上恭列白米①五百石,名贵古玩字画皆多,便消下火气说道:“今夜公务甚忙,命他改日再来吧1待家人走后,赵文华引那歌妓刚刚进得内室,便上前一把搂住道:
“心肝,今日遇到你这般人物,便是死也值了1那歌妓含笑不语,半推半就,被赵文华拥入罗纬,急急解带宽衣。
待到天明,赵文华令家人持十两银子,去她院里送赏,只道留她唱数日曲,却不放那女子回去。自此连宵欢娱,所有以前宠爱的美人,与她相比,味同嚼蜡,不去理会。数日之后,赵文华于枕席欢乐之间蓦然问道:“你我恩爱数夜,竟忘记寻问芳名,你却叫什么名字?”
女子含笑嗔道:“姓名于你有何乐趣?我只当你终生不问呢1正是:蜂蝶只寻花中蕊,哪管牡丹与白芍。”
赵文华接连数日,只把功夫用在这女人身上。
那孝廉徐仁义先是来访,他哪里有空相见,及至孝廉相约,文华仍是推倭。
因是人情重了,偶尔也有所念,时值苏州知府调任,赵文华便写了个三寸纸条儿,嘱咐家人给那徐孝廉送去,嘱托道:“承那孝廉费心孝敬,至今仍没甚官职,我离京之前,闻得义父还有几张朝廷钦赐的空名告身劄付,今苏州知府又调任,便把这知府空缺安与孝廉,令他即日便可赴任。至于命诏,待我与义父写一书信,告之此事。日后行文补办罢了。”
家人奉命而去。赵文华便提笔铺纸,将徐孝廉如何孝敬之事备说仔细,又将所选美女数名以及徐孝廉所敬献的古玩珍画一一清点,密使心腹监护,星夜赶往京城。敬献严嵩父子。
半月有余,那赵文华对这女人,也渐渐厌腻。
一日无事,忽然想起徐孝廉屡次相约不曾去得一下,一时高兴,使命家人备轿,径往徐仁义私宅而来。沿街之上,正是热闹,人们认出是赵文华轿子,哪个不惶恐避让。到得徐府果然好一座宅院。
但见门前一道水巷,泊得画航渔船。两岸桃柳生烟,隐显出一带白粉墙。走过石桥,一座三沿滴水磨砖门楼,上横着王石匾额。朱门开处,遥见院内假山曲廊隐现,奇花异草争艳。原来那徐仁义当了几日知府,便买下如此宅第,这官果然做的!
赵文华到了门前,轿也不下,命小厮上前禀报。门人听得是赵文华来访,慌忙迎入府内,殷勤侍奉。只是那徐孝廉升了知府尚在衙门不曾回来,慌忙遣人去奠报。赵文华在厅内由众人侍奉喝了几怀香茗,无心等待,竟自去后花园游玩。
果然好座花园。但见:径铺彩石,纷纷尽点苍苔;槛作雕阑,处处奇葩异卉。天桃鸣翠,声沥咽万株杨柳鸳啼;行沾清昧,看盈盈醉步袖满幽香。凤台龙沿,犹闻洞萧引凤仪;竹阁松轩,俯见青萍跃金鳞。假山拳石,碧洞通幽藏意趣;牡丹亭畔,满院海棠飞粉蝶。
更看那蔷薇架、茉莉槛、芍药畦,叠锦铺.绒,一簇簇芳溶锦绣;又见那浴鹤池、印月池、濯心池,新荷正吐尖尖角。又有那玉雪轩、拥芳轩、醉月轩,冰斗琼扈浮碧液。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锦川石,簇簇丛生凤尾竹;小径西侧有紫蕙槛、金萱槛、凤仙槛,娇娇艳艳斗繁华,含笑花颤颤巍巍,堪描堪画;美人蕉夭天灼灼,可咏可题。一处处红染胭脂润;问芳菲不数彩绣图。万卉千葩齐吐艳,满园娇媚逞光辉。
赵文华被园中景物所吸引,只身一人,在那假山边,曲池畔,画阑前,花径中,独自游赏玩味。只见群芳竟艳,万卉争春,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走到粉墙东侧,见花丛深处,有三五个丫环,在花阴下笑耍扑蝶,真真是人面桃花,娇艳含羞,令人心往神驰。有《金落索》为证:相约鸳花队,偷笑启烟扉。清昼乍来,裙飘香露醉。扇逐蝶飞,环佩声脆。拍入花底心半醉,玉笋轻拔分嫩蕊,蹴莲钩踏芳丛碎。猛回首,一声娇咳蹙黛眉。见它翩翩成对,旖旎低回,翻过那粉墙飞。众丫环贴足挠首,执白纱团扇连扑几扑,那粉蝶双双飞过粉墙去了。正在懊恼,见赵文华在一旁窃窃相笑,却不曾认得,慌忙含娇跑去,到曲水桥边,只听一声女子嗔怪:“疯丫头慌得什么?”语声未落,却从那月亮门中走来一女子,左右有丫环搀扶,径入园中而来。原来这又是知府徐仁义新纳美妾。赵文华看见她时,果真花态翩趾,柳腰袅娜,莲步轻移,真有花魂回飘之妙,不由又是一惊。有《二犯江儿水》为证:
啊娜乖巧,真真个啊娜乖巧。飘飘广寒宫人,袖笼天香笋芽纤俏。细腰肢,一捻小,稳莲步轻遥湘裙斜拽露,只把魂消。钗凤频擂,红唇嗔,嫩脸俏。嫦娥醉娇,绝胜那嫦娥醉娇。罗纬香衾,何得以鸾颠凤倒!
赵文华看得呆了,气也不出一下。只见那女子摘了一朵芍药,先是用纤纤玉指捻转,后又衔在嘴里,用皎皎玉齿咬得上下抖动,竟分不出脸儿花儿,花儿脸儿。她风摇杨柳般走到那通向小亭的桥上,却又不进亭,只倚着桥畔花槛,将那花瓣一片片扯下,抛人荷池水中,竟看着那游鱼,衔着花瓣追逐戏耍。自觉有趣,粉面之上,竟逗出一个梨涡般的笑靥。此时,赵文华看得呆呆痴痴,欲火升腾,却是那锦衣胯下,直戳戳立起旗杆来。偶望得水中自己相貌,已是两鬓霜染,髭须斑白,益发感叹,更是按捺不住,恨不得立时就做一团儿,怎见得?有词为证:
意马心猿,偏向枕畔春色,沉醉恋花陌。果然年老心未老,满头花压巾帽侧,鬓如霜,须似雪,自嗟恻!酒、色、财、气古今有,得欢娱时且欢娱:贪恋有何妨,莫道怕作短命鬼,如今已过中年客。且留些,妆晚景,尽教白。
赵文华心下想道:“人生如梦,转眼百年,管他诸多作甚,这眼前美人,却是放她不过!这样想时,便弯腰拾得一瓦片,向那水底美人影处一丢,只听咯地一声响,但见波影摇乱,惊动美人。二人目光相接,正待说话,只听得门外脚步声急,却是徐知府慌慌张张赶了进来。望见赵文华,一副受宠若惊模样,深深躬身揖手道:“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小人失迎失敬,罪该万死,乞请大人见谅。”
文华听罢哈哈大笑,一面将徐知府搀起,眼睛却仍向美人溜去。只见此时那美人身影一闪,却已出得园去,方才专心对徐知府说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此处非官场,还是随便些好。”
那徐知府听赵文华兄弟相称,颇是亲近,又惊又喜,慌忙陪笑说道:“大人圣德鸿恩,小人衔环难报。如此相呼,便折小人寿了。”
回到厅内,徐知府慌忙设宴盛情款待。虽是自家便宴,只因徐仁义承蒙赵文华荐拔,如今升做知府,自是与往日大不相同。怎见得,有曲为证:
宴,宴,宴!人情始见,醉意生,方寸乱,玉液穿肠,琼浆引线。交际结新盟,应酬除旧冤。官场决不可无,家宅因人而看。举杯岂是逢知已,相邀只为乌纱颤!
两人安席归座,开怀畅饮。真个是宴排异皿奇杯,席展金觥玉盏。金华酒、麻姑酒,各标珍异;珠窑玉盘,尽是四季鲜果,山珍海味。更有那粉面丫环斟酒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