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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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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不题。
过了数日,王生见事体平静,又买些三牲福物之类,拜献了神明、祖宗。那
周四不时的来,假做探望,王生殷殷勤勤待他,不敢冲撞;些小借掇,勉强应承。
周四已自从容了,卖了渡船,开着一个店铺。自此无话。
看官听说,王生到底是个书生,没甚见识。当日既然买嘱船家,将尸首载到
坟上,只该聚起干柴,一把火焚了,无影无踪,却不干净?只为一时没有主意,
将来埋在地中,这便是斩草不除根,萌芽春再发。
又过了一年光景,真个浓霜只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那三岁的女儿,
出起极重的痘子来。求神问卜,请医调治,百无一灵。王生只有这个女儿,夫妻
欢爱,十分不舍,终日守在床边啼哭。一日,有个亲眷办着盒礼来望痘客。王生
接见,茶罢,诉说患病的十分沉重。不久当危。那亲眷道:“本县有个小儿科姓
冯,真有起死回生手段,离此有三十里路,何不接他来看觑看觑?”王生道:
“领命。”当时天色已黑,就留亲眷吃了晚饭,自别去了。王生便与刘氏说知,
写下请帖,连夜唤将胡阿虎来,分付道:“你可五鼓动身,拿此请帖去请冯先生
早来看痘。我家里一面摆着午饭,立等。立等”胡阿虎应诺去了,当夜无话。次
日,王生果然整备了午饭直等至未申时,杳不见来。不觉的又过了一日,到床前
看女儿时,只是有增无减。挨至三更时分,那女儿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告
辞父母往阎家里去了。正是:金风吹柳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王生夫妻就如失了活宝一般,各各哭得发昏。当时盛殓已毕,就焚化了。天
明以后,到得午牌时分,只见胡阿虎转来回复道:“冯先生不在家里,又守了大
半日,故此到今日方回。”王生垂泪道:“可见我家女儿命该如此,如今再也不
消说了。”直到数日之后,同伴中说出实话来,却是胡阿虎一路饮酒沉醉,失去
请帖,故此直挨至次日方回,遭此一场大谎。王生闻知,思念女儿,勃然大怒。
即时唤进胡阿虎,取出竹片要打。胡阿虎道:“我又不曾打杀了人,何须如此?”
王生闻得此言,一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连忙教家僮扯将下去,一气打了
五十多板,方才住手,自进去了。胡阿虎打得皮开肉绽,拐呀拐的,走到自己房
里来,恨恨的道:“为甚的受这般鸟气?你女儿痘子,本是没救的了,难道是我
不接得郎中,断送了他?不值得将我这般毒打。可恨!可恨!”又想了一回道:
“不妨事,大头在我手里,且待我将息棒疮好了,也教他看我的手段。不知还是
井落在吊桶里,吊桶落在井里。如今且不要露风声,等他先做了整备。”正是:
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
不说胡阿虎暗生奸计,再说王生自女儿死后,不觉一月有余,亲眷朋友每每
备了酒肴与他释泪,他也渐不在心上了。忽一日,正在厅前闲步,只见一班了应
捕拥将进来,带了麻绳铁索,不管三七二十一,望王生颈上便套。王生吃了一惊,
问道:“我是个儒家子弟,怎把我这样凌辱!却是为何?”应捕呸了一呸道:
“好个杀人害命的儒家子弟!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自到太爷面前去讲。”当
时刘氏与家僮妇女听得,正不知甚么事头发了,只好立着呆看,不敢向前。
此时不由王生做主,那一伙如狼似虎的人,前拖后扯,带进永嘉县来,跪在
堂下右边,却有个原告跪在左边。王生抬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家人胡阿虎,
已晓得是他怀恨在心出首的了。那知县明时佐开口问道:“今有胡虎首你打死湖
州客人姓吕的,这怎么说?”王生道:“青天老爷,不要听他说谎!念王杰弱怯
怯的一个书生,如何会得打死人?那胡虎原是小的家人,只为前日有过,将家法
痛治一番,为此怀恨,构此大难之端,望爷台照察!”胡阿虎叩头道“青天爷爷,
不要听这一面之词。家主打人自是常事,如何怀得许多恨?如今尸首现在坟茔左
侧,万乞老爷差人前去掘取。只看有尸是真,无尸是假。若无尸时,小人情愿认
个诬告的罪。”知县依言即便差人押去起尸。胡阿虎又指点了地方尺寸,不逾时,
果然抬个尸首到县里来。知县亲自起身相验,说道
“有尸是真,再有何说?”正要将王生用刑,王生道“老爷听我分诉:那尸
骸已是腐烂的了,须不是目前打死的。若是打死多时,何不当时就来首告,直待
今日?分明是胡虎那里寻这尸首,霹空诬陷小人的。”知县道:“也说得是。”
胡阿虎道:“这尸首实是一年前打死的,因为主仆之情,有所不忍;况且以仆首
主,先有一款罪名,故此含藏不发。如今不想家主行凶不改,小的恐怕再做出事
来,以致受累,只得重将前情首告。老爷若不信时,只须唤那四邻八舍到来,问
去年某月日间,果然曾打死人否?即此便知真伪了。”知县又依言,不多时,邻
舍唤到。知县逐一动问,果然说去年某月某日间,有个姜客被王家打死,暂时救
醒,以后不知何如。王生此时被众人指实,颜色都变了,把言语来左支右吾。知
县道:“情真罪当,再有何言?这厮不打,如何肯招?”疾忙抽出签来,喝一声:
“打!”两边皂隶吆喝一声,将王生拖翻,着力打了二十板。可怜瘦弱书生,受
此痛棒拷掠。王生受苦不过,只得一一招成。知县录了口词,说道:“这人虽是
他打死的,只是没有尸亲执命,未可成狱。且一面收监,待有了认尸的,定罪发
落。”随即将王生监禁狱中,尸首依旧抬出埋藏,不得轻易烧毁,听后检偿。发
放众人散讫,退堂回衙。那胡阿虎道是私恨已泄,甚是得意,不敢回王家见主母,
自搬在别处住了。
却说王家家僮们在县里打听消息,得知家主已在监中,唬得两耳雪白,奔回
来报与主母。刘氏一闻此信,便如失去了三魂,大哭一声,望后便倒,未知性命
如何?先见四肢不动。丫鬟们慌了手脚,急急叫唤。那刘氏渐渐醒将转来,叫声:
“官人!”放声大哭,足有两个时辰,方才歇了。疾忙收拾些零碎银子,带在身
边。换了一身青衣,教一个丫鬟随了。分付家僮在前引路,径投永嘉县狱门首来。
夫妻相见了,痛哭失声。王生又哭道:“却是阿虎这奴才,害得我至此!”刘氏
咬牙切齿,恨恨的骂了一番。便在身边取出碎银,付与王生道:“可将此散与牢
头狱卒,教他好好看觑,免致受苦。”王生接了。天色昏黑,刘氏只得相别,一
头啼哭,取路回家。胡乱用些晚饭,闷闷上床。思量:“昨夜与官人同宿,不想
今日遭此祸事,两地分离。”不觉又哭了一场,凄凄惨惨睡了,不题。
却说王生自从到狱之后,虽则牢头禁子受了钱财,不受鞭棰之苦,却是相与
的都是那些蓬头垢面的囚徒,心中有何快活?况且大狱未决,不知死活如何,虽
是有人殷勤送衣送饭,到底不免受些饥寒之苦,身体日渐嬴瘠了。刘氏又将银来
买上买下,思量保他出去。又道是人命重事,不易轻放,只得在监中耐守。光阴
似箭,日月如梭。王生在狱中,又早恹恹的挨过了半年光景,劳苦忧愁,染成大
病。刘氏求医送药,百般无效,看看待死。
一日,家僮来送早饭,王生望着监门,分付道:“可回去对你主母说,我病
势沉重不好,旦夕必要死了;教主母可作急来一看,我从此要永诀了!”家僮回
家说知,刘氏心慌胆战,不敢迟延,疾忙顾了一乘轿,飞也似抬到县前来。离了
数步,下了轿,走到狱门首,与王生相见了,泪如涌泉,自不必说。王生道:
“愚夫不肖,误伤了人命,以致身陷缧绁,辱我贤妻。今病势有增无减了,得见
贤妻一面,死也甘心。但只是胡阿虎这个逆奴,我就到阴司地府,决不饶过他的。”
刘氏含泪道:“官人不要说这不祥的话!且请宽心调养,人命即是误伤,又无苦
主,奴家匡得卖尽田产救取官人出来,夫妻完聚。阿虎逆奴,天理不容,到底有
个报仇日子,也不要在心。”王生道:“若得贤妻如此用心,使我重见天日,我
病体也就减几分了。但恐弱质恹恹,不能久待。”刘氏又劝慰了一番,哭别回家,
坐在房中纳闷。僮仆们自在厅前斗牌耍子,只见一个半老的人桃了两个盒子,竟
进王家里来。放下扁担,对家僮问道:“相公在家么?”只因这个人来,有分教:
负屈寒儒,得遇秦庭朗镜:行凶诡计,难逃萧相明条。有诗为证:
湖商自是隔天涯,舟子无端起祸胎。
指日王生冤可白,灾星换做福星来。那些家僮见了那人,仔细看了一看,大
叫道:“有鬼!有鬼!”东逃西窜。你道那人是谁?正是一年前来卖姜的湖州吕
客人。那客人忙扯住一个家僮,问道:
“我来拜你家主,如何说我是鬼?”刘氏听得厅前喧闹,走将出来。吕客人
上前唱了个喏,说道:“大娘听禀,老汉湖州姜客吕大是也。前日承相公酒饭,
又赠我白绢,感激不尽。别后到了湖州,这一年半里边,又到别处做些生意。如
今重到贵府走走,特地办些土宜来拜望你家相公。不知你家大官们如何说我是鬼?”
旁边一个家僮嚷道:“大娘,不要听他,一定得知道大娘要救官人,故此出来现
形索命。”刘氏喝退了,对客人说道:“这等说起来,你真不是鬼了。你害得我
家丈夫好苦!”吕客人吃了一惊道:“你家相公在那里?怎的是我害了他?”刘
氏便将周四如何撑尸到门,说留绢篮为证,丈夫如何买嘱船家,将尸首埋藏,胡
阿虎如何首告,丈夫招承下狱的情由,细细说了一遍。
吕客人听罢,捶着胸膛道:“可怜!可怜!天下有这等冤屈的事!去年别去,
下得渡船,那船家见我的白绢,问及来由,我不合将相公打我垂危、留酒赠绢的
事情,备细说了一番。他就要买我白绢,我见价钱相应,即时卖了。他又要我的
竹篮儿,我就与他作了渡钱。不想他赚得我这两件东西,下这般狠毒之计!老汉
不早到温州,以致相公受苦,果然是老汉之罪了。”刘氏道:“今日不是老客人
来,连我也不知丈夫是冤枉的。那绢儿篮儿是他骗去的了,这死尸却是那里来的?”
吕客人想了半回道:“是了是了。前日正在船中说这事时节,只见水面上一个尸
骸浮在岸边。我见他注目而视,也只道出于无心,谁知因尸就生奸计了。好狠!
好狠!如今事不宜迟,请大娘收进了土宜,与老汉同到永嘉县诉冤,救相公出狱,
此为上着。”刘氏依言收进盘盒,摆饭请了吕客人。他本是儒家之女,精通文墨,
不必假借讼师。就自己写了一纸诉状,顾乘女轿,同吕客人及僮仆等取路投永嘉
县来。
等了一会,知县升晚堂了。刘氏与吕大大声叫屈,递上诉词。知县接上,从
头看过。先叫刘氏起来问,刘氏便将丈夫争价误殴,船家撑尸得财,家人怀恨出
首的事,从头至尾,一一分割。又说:“直至今日姜客重来,才知受枉。“知县
又叫吕大起来问,吕大也将被殴始未,卖绢根由,一一说了。知县庄“莫非你是
刘氏买出来的?”吕大叩头道:“爷爷,小的虽是湖州人,在此为客多年,也多
有相识的在这里,如何瞒得老爷过?当时若果然将死,何不央船家寻个相识来见
一见,托他报信复仇,却将来托与一个船家?这也不道是临危时节,无暇及此了。
身死之后,难道湖州再没有个骨肉亲戚,见是久出不归,也该有人来问个消息。
若查出被殴伤命,就该到府县告理。如何直等一年之后,反是王家家人首告?小
人今日才到此地,见有此一场屈事。那王杰虽不是小人陷他,其祸都因小人而起,
实是不忍他含冤负屈,故此来到台前控诉,乞老爷笔下超生!”知县道:“你既
有相识在此,可报名来。”吕大屈指头说出十数个,知县一一提笔记了。却到把
后边的点出四名,唤两个应捕上来,分付道:“你可悄悄地唤他同做证见的邻舍
来。”应捕随应命去了。
不逾时,两伙人齐唤了来。只见那相识的四人,远远地望见吕大,便一齐道:
“这是湖州吕大哥,如何在这里?一定前日原不曾死。”知县又教邻舍人近前细
认,都骇然道:“我们莫非眼花了!这分明是被王家打死的姜客,不知还是到底
救醒了,还是面庞厮象的?”内中一个道:“天下那有这般相象的理?我的眼睛
一看过,再不忘记。委实是他,没有差错。”此时知县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了,即
便批准诉状,叫起这一干人,分付道:“你们出去,切不可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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