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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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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批准诉状,叫起这一干人,分付道:“你们出去,切不可张扬。若违我言,拿
来重责。”众人唯唯而退。知县随即唤几个应捕,分付道:“你们可密访着船家
周四,用甘言美语哄他到此,不可说出实情。那原首人胡虎自有保家,俱到明日
午后,带齐听审。”应捕应诺,分头而去。知县又发付刘氏、吕大回去,到次日
晚堂伺候。二人叩头同出。刘氏引吕大到监门前见了王生,把上项事情尽说了。
王生闻得,满心欢喜,却似醍醐灌顶,甘露洒心,病体已减去六七分了。说道:
“我初时只怪阿虎,却不知船家如此狠毒。今日不是老客人来,连我也不知自己
是冤枉的。”正是: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刘氏别了王生,出得县门,乘着小轿,
吕大与僮仆随了,一同径到家中。刘氏自进房里,教家僮们陪客人吃了晚食,自
在厅上歇宿。
次日过午,又一同的到县里来,知县已升堂了。不多时,只见两个应捕将周
四带到。原来那周四自得了王生银子,在本县开个布店。应捕得了知县的令,对
他说:“本县太爷要买布。”即时哄到县堂上来。也是天理合当败露,不意之中,
猛抬头见了吕大,不觉两耳通红。吕大叫道:“家长哥,自从买我白绢、竹篮,
一别直到今日。这几时生意好么?”周四倾口无言,面如槁木。少顷,胡阿虎也
取到了。原来胡阿虎搬在他方,近日偶回县中探亲,不期应捕正遇着他,便上前
捣个鬼道:“你家家主人命事已有苦主了,只待原首人来,即便审决。我们那一
处不寻得到?”胡阿虎认真欢欢喜喜,随着公人直到县堂跪下。知县指着吕大问
道:“你可认得那人?”胡阿虎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心下好生踌躇,委决不下,
一时不能回答。
知县将两人光景,一一看在肚里了。指着胡阿虎大骂道:“你这个狠心狗行
的奴才!家主有何负你,直得便与船家同谋,觅这假尸诬陷人?”胡阿虎道:
“其实是家主打死的,小人并无虚谬。”知县怒道:“还要口强!吕大既是死了,
那堂下跪的是什么人?”喝教左右夹将起来,“快快招出奸谋便罢!”胡阿虎被
夹,大喊道:“爷爷,若说小人不该怀恨在心,首告家主,小人情愿认罪。若要
小人招做同谋,便死也不甘的。当时家主不合打倒了吕大,即刻将汤救醒,与了
酒饭,赠了白绢,自往渡口去了。是夜二更天气,只见周四撑尸到门,又有白绢、
竹篮为证,合家人都信了。家主却将钱财买住了船家,与小人同载至坟茔埋讫。
以后因家主毒打,小人挟了私仇,到爷爷台下首告,委实不知这尸真假。今日不
是吕客人来,连小人也不知是家主冤枉的。那死尸根由,都在船家身上。”
知县录了口语,喝退胡阿虎,便叫周四上前来问。初时也将言语支吾,却被
吕大在旁边面对,知县又用起刑来,只得一一招承道:“去年某月某日,吕大怀
着白绢下船。偶然问起缘由,始知被殴详细。恰好渡口原有这个死尸在岸边浮着,
小的因此生心,要诈骗王家。特地买他白绢,又哄他竹篮,就把水里尸首捞在船
上了。前到王家,谁想他一说便信。以后得了王生银子,将来埋在坟头。只此是
真,并无虚话。”知县道:“是便是了,其中也还有些含糊。那里水面上恰好有
个流尸?又恰好与吕大厮象?毕竟又从别处谋害来诈骗王生的。”周四大叫道:
“爷爷,冤枉!小人若要谋害别人,何不就谋害了吕大?前日因见流尸,故此生
出买绢篮的计策。心中也道:‘面庞不象,未必哄得信。’小人欺得王生一来是
虚心病的,二来与吕大只见得一面,况且当日天色昏了,灯光之下,一般的死尸,
谁能细辨明白?三来白绢、竹篮又是王生及姜客的东西,定然不疑,故此大胆哄
他一哄。不想果被小人瞒过,并无一个人认得出真假。那尸首的来历,想是失脚
落水的。小人委实不知。”吕大跪上前禀道:“小人前日过渡时节,果然有个流
尸,这话实是真情了。”知县也录了口语。周四道:“小人本意,只要诈取王生
财物,不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
你自己贪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假。那尸首的来历,想是失脚落水的。
小人委实不知。”吕大跪上前禀道:“小人前日过渡时节,果然有个流尸,这话
实是真情了。”知县也录了口语。周四道:“小人本意,只要诈取王生财物,不
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你自己贪
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似此诡计凶谋,不知陷过多少人了?我今日也
为永嘉县除了一害。那胡阿虎身为家奴,拿着影响之事,背恩卖主,情实可恨!
合当重行责贵罚。”当时喝教把两人扯下,胡阿虎重打四十,周四不计其数,以
气绝为止。不想那阿虎近日伤寒病未痊,受刑不起:也只为奴才背主,天理难客,
打不上四十,死于堂前。周四直至七十板后,方才昏绝。可怜二恶凶残,今日毙
于杖下。
知县见二人死了,责令尸亲前来领尸。监中取出王生,当堂释放。又抄取周
四店中布匹,估价一百金,原是王生被诈之物。例该入官,因王生是个书生,屈
陷多时,怜他无端,改“赃物”做了“给主”,也是知县好处。坟旁尸首,掘起
验时,手爪有沙,是个失水的。无有尸亲,责令仵作埋之义冢。王生等三人谢了
知县出来。到得家中,与刘氏相持痛哭了一场。又到厅前与吕客人重新见礼。那
吕大见王生为他受屈,王生见吕大为他辨诬,俱各致个不安,互相感激,这教做
不打不成相识,以后遂不绝往来。王生自此戒了好些气性,就是遇着乞儿,也只
是一团和气。感愤前情,思想荣身雪耻,闭户读书,不交宾客,十年之中,遂成
进士。
所以说为官做吏的人,千万不可草菅人命,视同儿戏。假如王生这一桩公案,
惟有船家心里明白,不是姜客重到温州,家人也不知家主受屈,妻子也不知道丈
夫受屈,本人也不知自己受屈。何况公庭之上,岂能尽照覆盆?慈祥君子,须当
以此为鉴:
囹圄刑措号仁君,吉网罗钳最枉人。
寄语昏污诸酷吏,远在儿孙近在身。
        
   

卷十二陶家翁大雨留宾蒋震卿片言得妇
卷十二陶家翁大雨留宾蒋震卿片言得妇
         
诗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一时戏语,终身话柄。
话说人生万事,前数已定。尽有一时间偶然戏耍之事,取笑之话,后边照应
将来,却象是个谶语响卜,一毫不差。乃知当他戏笑之时,暗中已有鬼神做主,
非偶然也。
只如宋朝崇宁年间,有一个姓王的公子,本贯浙西人,少年发科,到都下会
试。一日将晚,到延秋坊人家赴席,在一个小宅子前经过,见一女子生得十分美
貌,独立在门内,徘徊凝望,却象等候甚么人的一般。王生正注目看他,只见前
面一伙骑马的人喝拥而来,那女子避了进去。王生匆匆也行了,不曾问得这家姓
张姓李。赴了席,吃得半醉归家,已是初更天气。复经过这家门首,望门内一看,
只见门已紧闭,寂然无人声。王生嗤嗤从左傍墙脚下一带走去,意思要看他有后
门没有。只见数十步外有空地丈余,小小一扇便门也关着在那里。王生想道:
“日间美人只在此中,怎能勾再得一见?”看了他后门,正在恋恋不舍,忽然隔
墙丢出一件东西来,掉在地下一响,王生几乎被他打着。拾起来看,却是一块瓦
片。此时皓月初升,光同白昼。看那瓦片时,有六个字在上面,写得:“夜间在
此相侯!”王生晓得有些蹊跷,又带着几分酒意,笑道:“不知是何等人约人做
事的?待我耍他一耍。”就在墙上剥下些石灰粉来,写在瓦背上道:“三更后可
出来。”仍旧望墙回丢了进去,走开十来步,远远地站着,看他有何动静。
等了一会,只见一个后生走到墙边,低着头却象找寻甚么东西的,寻来寻去。
寻了一回,不见甚么,对着墙里叹了一口气,有一步没一步的,佯佯走了去。王
生在黑影里看得明白,便道:“想来此人便是所约之人了,只不知里边是甚么人。
好歹有个人出来,必要等着他。”等到三更,月色已高,烟雾四合,王生酒意已
醒,看看渴睡上来,伸伸腰,打个呵欠。自笑道:“睡到不去睡,管别人这样闲
事!”正要举步归寓,忽听得墙边小门呀的一响,轧然开了,一个女子闪将出来。
月光之下,望去看时,且是娉婷。随后一个老妈,背了一只大竹箱,跟着望外就
走。王生迎将上去,看得仔细,正是日间独立门首这女子。那女子看见人来,一
些不避,直到当面一看,吃一惊道:“不是,不是。”回转头来看老妈,老妈上
前,擦擦眼,把王生一认,也道:“不是,不是。快进去!”那王生倒将身拦在
后门边了,一把扯住道:“还思量进去!你是人家闺中女子,约人夜晚间在此相
会,可是该的?我今声张起来,拿你见官,丑声传扬,叫你合家做人不成!我偶
然在此遇着,也是我与你的前缘,你不如就随了我去。我是在此会试的举人,也
不辱没了你。”那女子听罢,战抖抖的泪如雨下,没做道理处。老妈说道:“若
是声张,果是利害!既然这位官人是个举人,小娘子权且随他到下处再处。而今
没奈何了。一会子天明了,有人看见,却了不得!”那女子一头哭,王生一头扯
扯拉拉,只得软软地跟他走到了下处,放他在一个小楼上面,连那老妈也留了他
伏侍。
女子性定,王生问他备细。女子道:“奴家姓曹,父亲早丧,母亲只生得我
一人,甚是爱惜,要将我许聘人家。我有个姑娘的儿子,从小往来,生得聪俊,
心里要嫁他。这个老妈,就是我的奶娘。我央他对母亲说知此情,母亲嫌他家里
无官,不肯依从。所以叫奶娘通情,说与他了,约他今夜以掷瓦为信,开门从他
私奔。他亦曾还掷一瓦,叫三更后出来。及至出得门来,却是官人,倒不见他,
不知何故。”王生笑把适才戏写掷瓦,及一男子寻觅东西不见,长叹走去的事,
说了一遍。女子叹口气道:“这走去的,正是他了。”王生笑道:“却是我幸得
撞着,岂非五百年前姻缘做定了?”女子无计可奈,见王生也自一表非俗,只得
从了他,新打上的,恩爱不浅。到得会试过了,榜发,王生不得第,却恋着那女
子,正在欢爱头上,不把那不中的事放在心里,只是朝欢暮乐。那女子前日带来
竹箱中,多是金银宝物。王生缺用,就拿出来与他盘缠。迁延数月,王生竟忘记
了归家。
王生父亲在家盼望,见日子已久的,不见王生归来。遍问京中来的人,都说
道:“他下处有一女人,相处甚是得意,那得肯还?”其父大怒,写着严切手书,
差着两个管家,到京催他起身。又寄封书与京中同年相好的,叫他们遣个马票,
兼请逼勒他出京,不许耽延!王生不得已,与女子作别,道:“事出无奈,只得
且去,得便就来。或者禀明父亲,径来接你,也未可知。你须耐心同老妈在此寓
所住着等我。”含泪而别。王生到得家中,父亲升任福建,正要起身,就带了同
去。一时未便,不好说得女子之事,闷闷随去任所,朝夕思念不题。
且说京中女子同奶妈住在寓所守侯,身边所带东西,王生在时已用去将有一
半,今又两口在寓所食用,有出无入,看看所剩不多,王生又无信息。女子心下
着忙,叫老妈打听家里母亲光景,指望重到家来与母亲相会。不想母亲因失了这
女儿,终日啼哭,已自病死多时。那姑娘之子,次日见说勇母家里不见了女儿,
恐怕是非缠在身上,逃去无踪了。女子见说,大哭了一场,与老妈商量道:“如
今一身无靠,汴京到浙西也不多路,趁身边还有些东西,做了盘缠,到他家里去
寻他。不然如何了当?”就央老妈雇了一只船,下汴京一路来。
行到广陵地方,盘缠已尽。那老妈又是高年,船上早晚感冒些风露,一病不
起。那女子极得无投奔,只是啼哭。元来广陵即是而今扬州府,极是一个繁华之
地。古人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又道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
吹箫?”从来仕宦官员、王孙公子要讨美妾的,都到广陵郡来拣择聘娶,所以填
街塞巷,都是些媒婆撞来撞去。看见船上一个美貌女子啼哭,都攒将拢来问缘故。
女子说道:“汴京下来,到浙西寻丈夫,不想此间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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