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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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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便哭一个不住。后来褚家盲子死了,感着老夫妻念头,又添上几场悲哭,道
“便早死了年把,也不见得女儿如此!”
如是一年有多,只见一日门上递个名帖进来,却是余杭阮太始。老者出来接
着道:“甚风吹得到此?”阮太始道:“久疏贵地诸友,偶然得暇,特过江来拜
望一番。”老者便教治酒相待。饮酒中间,大家说些江湖上的新闻,也有可信的,
也有可疑的。阮太始道:“敝乡一年之前,也有一件新闻,这事却是实的。”老
者道:“何事?”阮太始道:“有一个少年朋友,出来游耍归去,途路之间,一
句戏话上边,得了一个妇人,至今做夫妻在那里。说道这妇人是贵乡的人,老丈
曾晓得么?”老者道:“可知这妇人姓甚么?”阮太始道:“说道也姓陶。”那
老者大惊道:“莫非是小女么?”阮太始道:“小名幼芳,年纪一十八岁;又有
个丫头,名拾翠。”老者撑着眼道:“真是吾小女了。如何在他那里?”阮太始
道:“老丈还记得雨中叩门,冒称是岳家,老丈闭他在门外、不容登堂的事么?”
老者道:“果有这个事。此人平日元非相识,却又关在外边,无处通风。不知那
晚小女如何却随了他去了?”阮太始把蒋生所言,一一告诉,说道:“一边妄言,
一边发怒,一边误认,凑合成了这事。真是希奇!而今已生子了。老翁要见他么?”
老者道:“可知要见哩!”只见王妈妈在屏风后边,听得明明白白,忍不住跳将
出来,不管是生是熟,大哭,拜倒在阮太始面前道:“老夫妇只生得此女,自从
失去,几番哭绝,至今奄奄不欲生。若是客人果然致得吾女相见,必当重报。”
阮太始道:“老丈与孺人固然要见令爱,只怕有些见怪令婿,令婿便不敢来见了。”
老者道:“果然得见,庆幸不暇,还有甚么见怪?”阮太姑道:“令婿也是旧家
子弟,不辱没了令爱的。老丈既不嗔责,就请老丈同到令婿家里去一见便是。”
老者欣然治装,就同阮太始一路到余杭来。到了蒋家门首,阮太始进去,把
以前说话备细说了。阮太史问蒋生出来接了老者。那女儿久不见父亲,也直接至
中堂。阮太始暂避开了。父女相见,倒在怀中,大家哭倒。老者就要蒋生同女儿
到家去。那女儿也要去见母亲,就一向到诸暨村来。母女两个相见了,又抱头大
哭道:“只说此生再不得相会了,谁道还有今日?”哭得旁边养娘们个个泪出。
哭罢,蒋生拜见丈人丈母,叩头请罪道:“小婿一时与同伴门外戏言,谁知岳丈
认了真,致犯盛怒?又谁知令爱认了错,得谐私愿?小婿如今想起来,当初说此
话时,何曾有分毫想到此地位的?都是偶然。望岳丈勿罪!”老者大笑道:“天
教贤婿说出这话,有此凑巧。此正前定之事,何罪之有?”正说话间,阮太始也
封了一封贺礼,到门叫喜。老者就将彩帛银两拜求阮太始为媒,治酒大会亲族,
重教蒋震卿夫妇拜天成礼。厚赠壮奁,送他还家,夫妻偕老。当时蒋生不如此戏
耍取笑,被关在门外,便一样同两个客人一处儿吃酒了,那里撞得着这老婆来?
不知又与那个受用去了。可见前缘分定,天使其然。
此本说话,出在祝枝山《西樵野记》中,事体本等有趣。只因有个没见识的,
做了一本《鸳衾记》,乃是将元人《玉清庵错送鸳鸯被》杂剧与嘉定篦工徐达拐
逃新人的事三四件,做了个扭名粮长,弄得头头不了,债债不清。所以,今日依
着本传,把此话文重新流传于世,使人简便好看。有诗为证:
片言得妇是奇缘,此等新闻本可传。扭捏无揣殊舛错,故将话本与重宣。
        
   

卷十三赵六老舐犊丧残生张知县诛枭成铁案
卷十三赵六老舐犊丧残生张知县诛枭成铁案
         
诗曰:从来父子是天伦,离暴何当逆自亲?
为说慈鸟能反哺,应教飞鸟骂伊人。
话说人生极重的是那“孝”字,盖因为父母的,自乳哺三年,直盼到儿子长
大,不知费尽了多少心力。又怕他三病四痛,日夜焦劳。又指望他聪明成器,时
刻注意。抚摩鞠育,无所不至。《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勋劳。欲报之德,
昊天罔极。”说到此处,就是卧冰、哭竹、扇枕温衾,也难报答万一。况乃锦衣
玉食,归之自己,担饥受冻,委之二亲,漫然视若路人,甚而等之仇敌,败坏彝
论,灭绝天理,直狗彘之所不为也!
如今且说一段不孝的故事,从前寡见,近世罕闻。正德年间,松江府城有一
富民姓严,夫妻两口儿过活。三十岁上无子,求神拜佛,无时无处不将此事挂在
念头上。忽一夜,严娘子似梦非梦间,只听得空中有人说道:“求来子,终没耳;
添你丁,减你齿。”严娘子分明听得,次日,即对严公说知,却不解其意。自此
以后,严娘子便觉得眉低眼慢,乳胀腹高,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历尽艰辛,生
下一子,眉清目秀。夫妻二人,欢喜倍常。万事多不要紧,只愿他易长易成。光
阴荏苒,又早三年。那时也倒聪明俗俐,做爷娘的百依百顺,没一事违拗了他。
休说是世上有的物事,他要时定要寻来,便是天上的星,河里的月,也恨不得爬
上天捉将下来,钻入河捞将出去。似此情状,不可胜数。又道是:“棒头出孝子,
箸头出忤逆。”为是严家夫妻养娇了这孩儿,到得大来,就便目中无人,天王也
似的大了。却是为他有钱财使用,又好结识那一班惨刻狡滑、没天理的衙门中人,
多只是奉承过去,那个敢与他一般见识?却又极好樗蒲,搭着一班儿伙伴,多是
高手的赌贼。那些人贪他是出钱施主,当面只是甜言蜜语,谄笑胁肩,赚他上手。
他只道众人真心喜欢,且十分帮衬,便放开心地,大胆呼卢,把那黄白之物,无
算的暗消了去。严公时常苦劝,却终久溺着一个爱字,三言两语,不听时也只索
罢了。岂知家私有数,经不得十博九空。似此三年,渐渐凋耗。
严公原是积攒上头起家的,见了这般情况,未免有些肉痛。一日,有事出外,
走过一个赌访,只见数十来个人团聚一处,在那里喧嚷。严公望见,走近前来伸
头一看,却是那众人裹着他儿子讨赌钱。他儿子分说不得,你拖我扯,无计可施。
严公看了,恐怕伤坏了他,心怀不忍,挨开众人。将身蔽了孩儿,对众人道:
“所欠钱物,老夫自当赔偿。众弟兄各自请回,明日到家下拜纳便是。”一头说,
一手且扯了儿子,怒愤愤的投家里来。关上了门,采了他儿子头发,硬着心,做
势要打,却被他挣紥脱了。严公赶去扯住不放,他掇转身来,望严公脸上只一拳,
打了满天星,昏晕倒了。儿子也自慌张,只得将手扶时,元来打落了两个门牙,
流血满胸。儿子晓得不好,且望外一溜走了。严公半响方醒,愤恨之极,道:
“我做了一世人家,生这样逆子,荡了家私,又几乎害我性命,禽兽也不如了!
还要留他则甚?”一径走到府里来,却值知府升堂,写着一张状子,以打落牙齿
为证,告了忤逆。知府准了状,当日退堂,老儿且自回去。
却有严公儿子平日最爱的相识,一个外郎,叫做丘三,是个极狡黠奸诈的。
那时见准了这状,急急出衙门,寻见了严公儿子,备说前事。严公儿子着忙,恳
求计策解救。丘三故意作难。严公儿子道:“适带得赌钱三两在此,权为使用,
是必打点救我性命则个。”丘三又故意迟延了半响,道:“今日晚了,明早府前
相会,我自有话对你说。”严公儿子依言,各自散讫。
次早,俱到府前相会。严公儿子问:“有何妙计?幸急救我!”丘三把手招
他到一个幽僻去处,说道:“你来,你来。对你说。”严公儿子便以耳接着丘三
的口,等他讲话。只听得趷啅一响,严公儿子大叫一声,疾忙掩耳,埋怨丘三
道:“我百般求你解救,如何倒咬落我的耳朵?却不恁地与你干休!”丘三冷笑
道:“你耳朵原来却恁地值钱?你家老儿牙齿恁地不值钱?不要慌!如今却真对
你说话,你慢些只说如此如此,便自没事。”严公儿子道:“好计!虽然受些痛
苦,却得干净了身子。”
随后府公开厅,严公儿子带到。知府问道:“你如何这般不孝,只贪赌博,
怪父教诲,甚而打落了父亲门牙,有何理说?”严公儿了泣道:“爷爷青天在上,
念小的焉敢悖伦胡行?小的偶然出外,见赌房中争闹,立定闲看。谁知小的父亲
也走将来,便疑小的亦落赌场,采了小的回家痛打。小的吃打不过,不合伸起头
来,父亲便将小的毒咬一口,咬落耳朵。老人家齿不坚牢,一时性起,遂至坠落。
岂有小的打落之理?望爷爷明镜照察!”知府教上去验看,果然是一只缺耳,齿
痕尚新,上有凝血。信他言词是实,微微的笑道:“这情是真,不必再问了。但
看赌钱可疑,父齿复坏,责杖十板,赶出免拟。”
严公儿子喜得无恙归家,求告父母道:“孩儿愿改从前过失,侍奉二亲。官
府已责罚过,任父亲发落。”老儿昨日一口气上到府告宫,过了一夜,又见儿子
已受了官刑,只这一番说话,心肠已自软了。他老夫妻两个原是极溺爱这儿子的,
想起道:“当初受孕之时,梦中四句言语说:‘求来子,终没耳;添你丁,减你
齿。’今日老儿落齿,儿子啮耳,正此验也。这也是天数,不必说了。”自此,
那儿子当真守分孝敬二亲,后来却得善终。这叫做改过自新,皇天必宥。
如今再说一个肆行不孝,到底不悛,明彰报应的。
某朝某府某县,有一人姓赵,排行第六,人多叫他做赵六老。家声清白,囊
橐肥饶。夫妻两口,生下一子,方离乳哺,是他两人心头的气,身上的肉。未生
下时,两人各处许下了偌多香愿。只此一节上,已为这儿子费了无数钱财。不期
三岁上出起痘来,两人终夜无寐,遍访名医,多方觅药,不论资财。只求得孩儿
无恙,便杀了身己,也自甘心。两人忧疑惊恐,巴得到痘花回好,就是黑夜里得
了明珠,也没得这般欢喜。看看调养得精神完固,也不知服了多少药料,吃了多
少辛勤,坏了多少钱物。殷殷抚养,到了六七岁,又要送他上学。延一个老成名
师,择日叫他拜了先生,取个学名唤做赵聪。先习了些《神童》、《千家诗》,
后习《大学》。两人又怕儿子辛苦了,又怕先生拘束他,生出病来,每日不上读
得几句书便歇了。那赵聪也到会体贴他夫妻两人的意思,常只是诈病佯疾,不进
学堂。两人却是不敢违拗了他。那先生看了这些光景,口中不语,心下思量道:
“这真叫做禽犊之爱!适所以害之耳。养成于今日,后悔无及矣。”却只是冷眼
旁观,任主人家措置。
过了半年三个月,忽又有人家来议亲,却是一个宦户人家,姓殷,老儿曾任
太守,故了。赵六老却要扳高,央媒求了口帖,选了吉日,极浓重的下了一付谢
允礼。自此聘下了殷家女子。逢时致时,逢节致节,往往来来,也不知费用了多
少礼物。
韶光短浅,赵聪因为娇养,直挨到十四岁上才读完得经书,赵六老还道是他
出人头地,欢喜无限。十五六岁,免不得教他试笔作文。六老此时为这儿子面上,
家事已弄得七八了。没奈何,要儿子成就,情愿借贷延师,又重币延请一个饱学
秀才,与他引导。每年束修五十金,其外节仪与夫供给之盛,自不必说。那赵聪
原是个极贪安宴,十日九不在书房里的,先生到落得吃自在饭,得了重资,省了
气力。为此就有那一班不成才、没廉耻的秀才,便要谋他馆谷。自有那有志向诚
实的,往往却之不就。此之谓贤愚不等。
话休絮烦,转眼间又过了一个年头。却值文宗考童生,六老也叫赵聪没张没
致的前去赴考。又替他钻刺央人情,又在自折了银子。考事已过,六老又思量替
儿了毕姻,却是手头委实有些窘迫了,又只得央中写契,借到某处银四百两。那
中人叫做王三,是六老平日专托他做事的。似此借票,已写过了几纸,多只是他
居间。其时在刘上户家借了四百银子,交与六老。便将银备办礼物,择日纳采,
订了婚期。过了两月,又近吉日,却又欠接亲之费。六老只得东挪西凑,寻了几
件衣饰之类,往典铺中解了四十两银子,却也不勾使用,只得又寻了王三,写了
一纸票,又往褚员外家借了六十金,方得发迎会亲。殷公子送妹子过门,赵六老
极其殷勤谦让,吃了五七日筵席,各自散了。
小夫妻两口恩爱如山,在六老间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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