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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七寸内,用那铁钩也似一对钳来钳住了,吸他精血,至死方休。这数十丈长、
斗来大的东西,反缠死在尺把长、指头大的东西手里,所以古语道“卿蛆甘带”,
盖谓此也。
汉武帝延和三年,西胡月支国献猛兽一头,形如五六十日新生的小狗,不过
比狸猫般大,拖一个黄尾儿。那国使抱在手里,进门来献。武帝见他生得猥琐,
笑道:“此小物何谓猛兽?”使者对曰:“夫威加于百禽者,不必计其大小。是
以神麟为巨象之王,凤凰为大鹏之宗,亦不在巨细也。”武帝不信,乃对使者说:
“试叫他发声来朕听。”使者乃将手一指,此兽舐唇摇首一会,猛发一声,便如
平地上起一个霹雳,两目闪烁,放出两道电光来。武帝登时颠出亢金椅子,急掩
两耳,颤一个不住。侍立左右及羽林摆立仗下军士,手中所拿的东西悉皆震落。
武帝不悦,即传旨意,教把此兽付上林苑中,待群虎食之。上林苑令遵旨。只见
拿到虎圈边放下,群虎一见,皆缩做一堆,双膝跪倒。上林苑令奏闻,武帝愈怒,
要杀此兽。明日连使者与猛兽皆不见了。猛悍到了虎豹,却乃怕此小物。所以人
之膂力强弱。智术长短,没个限数。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莫向人前夸大口。
唐时有一个举子,不记姓名地方。他生得膂力过人,武艺出众。一生豪侠好
义,真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进京会试,不带仆从,恃着一身本事,鞲着一
匹好马,腰束弓箭短剑,一鞭独行。一路收拾些雉兔野昧,到店肆中宿歇,便安
排下酒。
一日在山东路上,马跑得快了,赶过了宿头。至一村庄,天已昏黑,自度不
可前进。只见一家人家开门在那里,灯光射将出来。举子下了马,一手牵着,挨
进看时,只见进了门,便是一大空地,空地上有三四块太湖石叠着,正中有三间
正房,有两间厢房,一老婆子坐在中间绩麻。听见庭中马足之声,起身来问。举
子高声道:“妈妈,小生是失路借宿的。”那老婆子道:“官人,不方便,老身
做不得主。”听他言词中间,带些凄惨。举子有些疑心,便问道:“妈妈,你家
男人多在那里去了?如何独自一个在这里?”老婆子道:“老身是个老寡妇,夫
亡多年,只有一子,在外做商人去了。”举子道:“可有媳妇?”老婆子蹙着眉
头道:“是有一个媳妇,赛得过男子,尽挣得家住。只是一身大气力,雄悍异常。
且是气性粗急,一句差池,经不得一指头,擦着便倒。老身虚心冷气,看他眉头
眼后,常是不中意,受他凌辱的。所以官人借宿,老身不敢做主。”说罢,泪如
雨下。举子听得,不觉双眉倒竖,两眼圆睁道:“天下有如此不平之事!恶妇何
在?我为尔除之。”遂把马拴在庭中太湖石上了,拔出剑来。老婆子道:“官人
不要太岁头上动土,我媳妇不是好惹的。他不习女工针指,每日午饭已毕,便空
身走去山里寻几个獐鹿兽兔还家,腌腊起来,卖与客人,得几贯钱。常是一二更
天气才得回来。日逐用度,只靠着他这些,所以老身不敢逆他。”举子按下剑入
了鞘,道:“我生平专一欺硬怕软,替人出力。谅一个妇女,到得那里?既是妈
妈靠他度日,我饶他性命,不杀他,只痛打他一顿,教训他一番,使他改过性子
便了。”老婆子道:“他将次回来了,只劝官人莫惹事的好。”举子气忿忿地等
着。
只见门外一大黑影,一个人走将进来,将肩上叉口也似一件东西往庭中一摔,
叫道:“老嬷,快拿火来,收拾行货。”老婆子战兢兢地道:“是甚好物事呵?”
把灯一照,吃了一惊,乃是一只死了的斑谰猛虎。说时迟,那时快,那举子的马
在火光里,看见了死虎,惊跳不住起来。那人看见,便道:“此马何来?”举子
暗里看时,却是一个黑长妇人。见他模样,又背了个死虎来,伺道:“也是个有
本事的。”心里就有几分惧他。忙走去带开了马,缚住了,走向前道:“小生是
失路的举子,赶过宿头,幸到宝庄,见门尚未阖,斗胆求借一宿。”那妇人笑道:
“老嬷好不晓事!既是个贵人,如何更深时候,叫他在露天立着?”指着死虎道:
“贱婢今日山中遇此泼花团,争持多时,才得了当。归得迟些个,有失主人之礼,
贵人勿罪。”举子见他语言爽恺,礼度周全,暗想道:“也不是不可化诲的。”
连应道:“不敢,不敢。”
妇人走进堂,提一把椅来,对举子道:“该请进堂里坐,只是妇姑两人,都
是女流,男女不可相混,屈在廊下一坐罢。”又掇张桌来,放在面前,点个灯来
安下。然后下庭中来,双手提了死虎,到厨下去了。须臾之间,烫了一壶热酒,
托出一个大盘来,内有热腾腾的一盘虎肉,一盘鹿脯,又有些腌腊雉兔之类五六
碟,道:“贵人休嫌轻亵则个。”举子见他殷勤,接了自斟自饮。须臾间酒尽肴
完,举子拱手道:“多谢厚款。”那妇人道:“惶愧,惶愧。”便将了盘来收拾
桌上碗盏。
举子乘间便说道:“看娘子如此英雄,举止恁地贤明,怎么尊卑分上觉得欠
些个?”那妇人将盘一搠,且不收拾,怒目道:“适间老死魅曾对贵人说些甚谎
么?”举子忙道:“这是不曾,只是看见娘子称呼词色之间,甚觉轻倨,不象个
婆媳妇道理。及见娘子待客周全,才能出众,又不象个不近道理的,故此好言相
问一声。”那妇人见说,一把扯了举子的衣袂,一只手移着灯,走到太湖石边来
道:“正好告诉一番。”举子一时间挣紥不脱,暗道:“等他说得没理时,算计
打他一顿。”只见那妇人倚着太湖石,就在石上拍拍手道:“前日有一事,如此
如此,这般这般,是我不是,是他不是?”道罢,便把一个食指向石上一划道:
“这是一件了。”划了一划,只见那石皮乱爆起来,已自抠去了一寸有余深。连
连数了三件,划了三划,那太湖石便似锥子凿成一个“川”字,斜看来又是“三”
字,足足皆有寸余,就象镵刻的一般。那举子惊得浑身汗出,满面通红,连声道:
“都是娘子的是。”把一片要与他分个皂白的雄心,好象一桶雪水当头一淋,气
也不敢抖了。妇人说罢,擎出一张匡床来与举子自睡,又替他喂好了马。却走进
去与老婆子关了门,息了火睡了。举子一夜无眠,叹道:“天下有这等大力的人!
早是不曾与他交手,不然,性命休矣。”巴到天明,备了马,作谢了,再不说一
句别的话,悄然去了。自后收拾了好些威风,再也不去惹闲事管,也只是怕逢着
唓嗻似他的吃了亏。
今日说一个恃本事说大话的,吃了好些惊恐,惹出一场话柄来。正是:
虎为百兽尊,百兽伏不动。
若逢狮子吼,虎又全没用。
话说国朝嘉靖年间,北直隶河间府交河县一人姓刘名嵚,叫做刘东山,在北
京巡捕衙门里当一个缉捕军校的头。此人有一身好本事,弓马熟娴,发矢再无空
落,人号他连珠箭。随你异常狠盗,逢着他便如瓮中捉鳖,手到拿来。因此也积
趱得有些家事。年三十余,觉得心里不耐烦做此道路,告脱了,在本县去别寻生
理。
一日,冬底残年,赶着驴马十余头,到京师转卖。约卖得一百多两银子。交
易完了,至顺城门(即宣武门)雇骡归家。在骡马主人店中,遇见一个邻舍张二
郎入京来,同在店买饭吃。二郎问道:“东山何往?”东山把前事说了一遍,道:
“而今在此雇骡。今日宿了,明日走路。”二郎道:“近日路上好生难行,良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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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着了道儿,须放仔细些!”东山听罢,不觉须眉开动,唇齿奋扬。把两只手
捏了拳头,做一个开弓的手势,哈哈大笑道:“二十年间张弓追讨,矢无虚发,
不曾撞个对手。今番收场买卖,定不到得折本。”店中满座听见他高声大喊,尽
回头来看。也有问他姓名的,道:“久仰,久仰。”二郎自觉有些失言,作别出
店去了。
东山睡到五更头,爬起来,梳洗结束。将银子紧缚裹肚内,紥在腰间,肩上
挂一张弓,衣外挎一把刀,两膝下藏矢二十簇。拣一个高大的健骡,腾地骑上,
一鞭前走。走了三四十里,来到良乡,只见后头有一人奔马赶来,遇着东山的骡,
便按辔少驻。东山举目觑他,却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少年,且是打扮得好。但
见:
黄衫毡笠,短剑长弓。箭房中新矢二十余枝,马额上红缨一大簇。裹腹闹装
灿烂,是个白面郎君;恨人紧辔喷嘶,好匹高头骏骑!
东山正在顾盼之际,那少年遥叫道:“我们一起走路则个。”就向东山拱手
道:“造次行途,愿问高姓大名。”东山答道:“小可姓刘名嵚,别号东山,人
只叫我是刘东山。”少年道:“久仰先辈大名,如雷贯耳,小人有幸相遇。今先
辈欲何往?”东山道:“小可要回本藉交河县去。”少年道:“恰好,恰好。小
人家住临淄,也是旧族子弟,幼年颇曾读书,只因性好弓马,把书本丢了。三年
前带了些资本往京贸易,颇得些利息。今欲归家婚娶,正好与先辈作伴同路行去,
放胆壮些。直到河间府城,然后分路。有幸,有幸。”东山一路看他腰间沉重,
语言温谨,相貌俊逸,身材小巧,谅道不是歹人。且路上有伴,不至寂寞,心上
也欢喜,道:“当得相陪。”是夜一同下了旅店,同一处饮食歇宿,如兄若弟,
甚是相得。
明日,并辔出涿州。少年在马上问道:“久闻先辈最善捕贼,一生捕得多少?
也曾撞着好汉否?”东山正要夸逞自家手段,这一问揉着痒处,且量他年小可欺,
便侈口道:“小可生平两只手一张弓,拿尽绿林中人,也不记其数,并无一个对
手。这些鼠辈何足道哉!而今中年心懒,故弃此道路。倘若前途撞着,便中拿个
把儿,你看手段。”少年但微微冷笑道:“元来如此。”就马上伸手过来,说道:
“借肩上宝弓一看。”东山在骡上递将过来,少年左手把住,右手轻轻一拽就满,
连放连拽,就如一条软绢带。东山大惊失色,也借少年的弓过来看。看那少年的
弓,约有二十斤重,东山用尽平生之力,面红耳赤,不要说扯满,只求如初八夜
头的月,再不能勾。东山惺恐无地,吐舌道:“使得好硬弓也!”便向少年道:
“老弟神力,何至于此!非某所敢望也。”少年道:“小人之力可足称神?先辈
弓自太软耳。”东山赞叹再三,少年极意谦谨。晚上又同宿了。
至明日又同行,日西时过雄县。少年拍一拍马,那马腾云也似前面去了。东
山望去,不见了少年。他是贼窠中弄老了的,见此行止,如何不慌?私自道:
“天教我这番倒了架!倘是个不良人,这样神力,如何敌得?势无生理。”心上
正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没奈何,迍迍行去。行得一二铺,遥望见少
年在百步外,正弓挟矢,扯个满月,向东山道:“久闻足下手中无敌,今日请先
听箭风。”言未罢,飕的一声,东山左右耳根但闻肃肃如小鸟前后飞过,只不伤
着东山。又将一箭引满,正对东山之面,大笑道:“东山晓事人,腰间骡马钱快
送我罢,休得动手。”东山料是敌他不过,先自慌了手脚,只得跳下鞍来,解了
腰间所系银袋,双手捧着,膝行至少年马前,叩头道:“银钱谨奉好汉将去,只
求饶命!”少年马上伸手提了银包,大喝道:“要你性命做甚?快走!快走!你
老子有事在此,不得同儿子前行了。”掇转马头,向北一道烟跑,但见一路黄尘
滚滚,霎时不见踪影。
东山呆了半响,捶胸跌足起来道:“银钱失去也罢,叫我如何做人?一生好
汉名头,到今日弄坏,真是张天师吃鬼迷了。可恨,可恨。”垂头丧气,有一步
没一步的,空手归交河。到了家里,与妻子说知其事,大家懊恼一番。夫妻两个
商量,收拾些本钱,在村郊开个酒铺,卖酒营生,再不去张弓挟矢了。又怕有人
知道,坏了名头,也不敢向人说着这事,只索罢了。
过了三年,一日,正值寒冬天道,有词为证:
霜瓦鸳鸯,风帘翡翠,今年早是寒少。矮钉明窗,侧开朱户,断莫乱教人到。
重阴未解,云共雪商量不了。青帐垂毡要密,红幕放围宜小。(调寄《天香》。)
却说冬日间,东山夫妻正在店中卖酒,只见门前来了一伙骑马的客人,共是
十一个。个个骑的是自备的高头骏马,鞍辔鲜明。身上俱紧束短衣,腰带弓矢刀
剑。次第下了马,走入肆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