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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的棉毯,人躺下去把四肢伸开,太阳像抚摸婴儿样轻软。他一躺下去立即来了困意,晒了一会儿他觉得太阳刺眼,就翻身脸朝下卧着。这个姿势使他直接接近了故乡的土地,泥土的芳香、青草的芳香使他无比地惬意也无比地困顿,转瞬之间他就沉沉睡去,睡得无比的沉实,无比的酣畅。
牛老汉和毕修玲是在这时出现在山道上的。牛老汉和毕修玲的脸非常难看,太阳晒在他们脸上是绿的,绿森森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是凉冰冰的,太阳光就像冬天的冰水,包裹得他们冷得透不过气来。他们在今天的集上几乎没有什么收获,毕修玲抱着两只鸡本来已经讲好价钱,但被集上的一个恶出名的混混强行买走了,给的钱只有原来讲好的一半。牛老汉挖的杜仲和山茯苓,收药材的也不收了,说他们收的都卖不出去了。左哀求右哀求,才勉强给了几个铜子,几乎和送人差不多。两人沉默着在山道上踽踽而行,也积攒了许多委屈和愤怒,心里攒了许多失落和失望。
转过山嘴,就是平缓的草坡了。毕修玲走在前面,她看见一个人背朝天空,脸埋草里地睡着。她没有心思多看,在这片草坡上上演过一幕令她羞愧的故事,她每次走过这里都把脸扭过去。今天她心里不舒服,她更不想多看了,但看了一眼后她觉得那人腰上鼓鼓囊囊的,似乎缠着什么东西,这样,她就转过了脸,在她探视的时候,风就吹起来,掀开了那人的衣衫,在他腰上明显地出现一个鼓鼓囊囊的干的猪尿脬包着的东西,凭直觉,她觉得是钱或者什么值钱的东西。山区的人都是把钱或值钱的东西放在干猪尿脬里,再用腰带紧紧缠住,缠得很牢靠。她怦然心跳,一种本能、一种欲望、一种渴求使她朝那人走去。她纷乱的思绪里窜出一种她无法把握的东西,她想这人要么是喝醉了酒,要么是赶远路,累得醒不过来。她想把那人的钱拿走,她的猪跑了,不晓得是人偷走还是被其它野物吃掉,她需要钱,没有钱,她就不能上路,就找不回那个该死的人。
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人身边,她闻到一股强烈的酸臭气,那人的衣裳破烂得像叫化子,披一块搭一块的,头上的头发和冬天的山茅草一样,枯黄、凌乱、肮脏。头发和胡子连在一起,她无法看清这人的脸。她说真人不露相呢,这叫化子似的人身上还有这么多钱。她哆哆嗦嗦地去解他的腰带上的猪尿脬,费了很多劲终于将缝制猪尿脬口子的细线解开,她的眼瞬的一亮,金黄色的光芒刺疼了她的眼,那真的是钱啊,一叠厚厚的钱。
就在毕修玲伸手拿钱的时候,那人却醒了。那人一醒,马上就翻过身来,一下子就将毕修玲的手扭住,一下子就将她摔在地上,脸朝地面,毕修玲拼命挣扎,那人放了她的手,扼住她的脖子,使劲地扼,扼得毕修玲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嘴里发出嗯嗯的叫声。正在这时,那人头上遭到重重的一击,他的手立即松开了,眼里是一片沉沉的黑雾,黑雾里闪烁着万朵绚丽的金色的星星。牛老汉看见那人压住儿媳,快把儿媳扼死了,牛老汉举起他沉甸甸的枣木拐棍,朝那人头上使劲一击,那人的手松开了。他还没站起来,就踉跄几步,重重地跌在地上,但那人还在挣扎,他跌下又爬起,爬起又跌下,尽管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尽管他头上的血流得满脸都是,样子狰狞而恐怖,但很大的威胁,仍然使他们惊恐、刺激而兴奋。毕修玲尖锐地叫,快打、快打,不打我们就得死了。牛老汉也看见了那人在抽刀的手,刀已抽出半截,刀的寒光叫人肝胆俱裂。牛老汉重又抡起沉重的枣木棍,朝那血糊糊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打去。其实那人早已死了,牛老汉是下意识地狠狠地打,打得脑袋成了摊烂泥。这情形,和牛国斌打蛇的脑袋完全一样。牛国斌死了,脑袋烂了,眼睛却像蛇一样,睁开了,裂出眼珠,定定地看着他们。
尾声
当血色残阳染遍山坡的时候,当惊魄甫定之后,他们战战兢兢地去看那个刚被打死的人,他们想到的是如何把钱拿走,把那个死人拖到崖下,把他朝深不见底的悬崖里一丢,啥事都没有,一切就结束了。在山区,死个人和死个蚂蚁一样,说消失就消失了。毕修玲毕竟是女的,见到鲜血淋淋的尸体,见到砸得烂糟糟的红白相间的脑袋;她还是感到浑身颤抖,感到巨大的悲哀,也感到自己的罪恶和残忍。她不敢去死人身上取钱,她说爹你去取钱吧,拿上钱我们再上路。再说,我们也去买点纸钱,烧给这个死鬼吧。牛老汉站着不动,牛老汉心里也不是味,眨眼之间咋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打死了呢?打得这样狠,连脑浆都打出来了,看着都心疼。牛老汉默哀似的站了一会儿,突然,他朝死人跪了下去,嗵嗵嗵地为死人磕头。嘴里喃喃地说:你去吧,去到该去的地方去。这是我的罪。你冤魂不散,你不要去找我儿子的麻烦,找我就得了,我顶罪,上刀山下油锅我顶着。老汉慢慢地摸过去,去解死人腰上的钱,解开腰带,里面还有一样亮晃晃的东西。他把那东西拿给毕修玲,毕修玲一看,那是一个已经折过的变形的银簪花,银簪花很轻很薄,打开后银簪花在夕阳中放出血艳艳的光来。毕修玲长叫一声,那一声惊得天地变色,山崖崩摧,夕阳倏地就掉下去了,天地一片漆黑。毕修玲长叫一声之后向后僵直地倒下去。醒来后,就疯了。
牛老汉是撞在儿子身边的一块石头上死的,他和独生子永远地在一起了。从此,山里就不见了那一家人。黑色的石头房子颓败下去,慢慢地长出了青苔,还长出了荆棘和一棵杨树。
双人床
锦 璐
锦璐女,27岁,2002年开始从事小说创作。现为《广西日报》社副刊编辑,广西第五届签约作家。
一
汪晨和苏婕自小是在博城的煤矿大院一起长大的玩伴。汪晨小苏婕三岁。
汪晨进幼儿园小班,苏婕已经是大班的孩子了。两家那阵子是隔壁邻居。苏婕每天上下幼儿园都带着汪晨。这个小姐姐当得蛮像那么回事,时时牵着汪晨的手。汪晨也喜欢跟着她,像小跟屁虫。过个小沟小坎,苏婕怕汪晨迈不过去,费力地把他抱起来,“咚”地伸腿跨过去,十有九次都会摔倒,滚做一团。两个小孩却认为好玩得不得了,爬起来拍拍衣服拍拍裤子,下次还照摔不误。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子弟小学。初中高中时,矿上给市里一所中学赞助费,苏婕汪晨又成了中学同学。上了大学,这俩人还是校友。汪晨刚进博城工学院,赶上了省里的大学生艺术节。他简直不敢相信舞台上独舞的那个女孩就是苏婕,神奇的女大十八变把他给震住了。再在院子里碰见苏婕,汪晨莫名地心跳。苏婕从小到大束起的马尾辫,现在烫成卷柔柔地披在肩头。风吹过,撩起发丝,仿佛拨动了竖琴的群弦。
汪晨生日那天,请苏婕赴自己的生日宴。汪晨踩着自行车,苏婕跷着脚斜坐在后面。苏婕一路的笑声让汪晨陶醉极了。那是个夏天的傍晚,很高很高的白桦树,在风中哗哗地响着。到了饭店,苏婕发现只有自己一个女孩。一桌人都心领神会地冲着汪晨眨巴眼睛。他们和汪晨碰杯时都说,兄弟敬你俩一杯。苏婕笑着,很爽快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苏婕和汪晨在院子里的花园坐了很久。汪晨确实感到,他对苏婕的喜欢由来已久,久得连他自己都模糊了确切年月。只是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苏婕跟他有说有笑,可他却觉着不是滋味。因为苏婕说,她一直把他当弟弟。汪晨有种被轻视的感觉。他趴在小石桌上,把脸埋在手臂里。一会儿,他抬起头说,可我一直以为你也喜欢我。苏婕问为什么?汪晨说,难道我们不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苏婕哈哈大笑,好半天才收拢了笑声。她伸出手,像逗弄小猫小狗,把汪晨的头发揉得乱蓬蓬,说道,你哪儿来那么多鬼心思。
苏婕越笑他,他越得做点什么。汪晨慢慢地向苏婕靠近。他拽紧她的手,不让她逃脱。他的嘴唇吻上了苏婕的脸。
苏婕迟疑了一下,晚风中的花香草香,让她晕乎乎的。汪晨身上散发出来的雄性气息那么强烈。曾几何时,她还取笑过他身上的牛奶味。苏婕感到一种男人的坚定和霸道,一阵迷乱,舌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汪晨就这样被苏婕教会了如何接吻。
不能说苏婕对汪晨一点感觉都没有,但青梅竹马的岁月钝化了某种新鲜感和神秘感。她记得小学时有一次打闹,她把汪晨按在校园里的水泥乒乓球台上,整个人骑上去教训他。好像是头天汪晨在她家做了作业,偷偷把她的铅笔盒藏起来了。一帮半大小子围着起哄,他们喊着,快来看啊,汪晨和苏婕“日”了。这个字眼在矿区的运用可能比外国人说“哈罗”的频率还高,是老少男人的口头禅。半大小子们很得意地四处宣扬,甚至在上学或放学的半道上截住汪晨或者苏婕,问他(她)是不是日过了。四年级的苏婕对这个字眼有了模糊的认识,她红着脸说没有。一年级的汪晨却无端地兴奋起来。汪晨很快就无师自通,顺利地混入半大小子的团伙中,见到苏婕再也没有以前跟屁虫的模样。甚至在别人的怂恿下,对着苏婕说,我想日你。苏婕一想到这里便很不甘心,很有些要跟命运作对的姿态。
汪晨的父亲是煤矿上的调度员,母亲是厂医,退休后自己开了一个诊所,经济条件不错。汪晨有哥有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苏婕觉得汪晨依附着父母,被宠出了一身公子哥的懒散做派。矿上不少男孩子读不进书的,高中毕业甚至初中毕业就接了父亲的班当矿工了。汪晨成天和他们混在一起,一样的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安身立命的真本事?工作了一年的苏婕,初涉炎凉世态,看清了汪晨绝对不是自己要的那类人。
二
苏婕的公司里接了一个项目。从上海来的业务代表孙玮晶,三十五六岁,身形偏瘦,谈吐优雅,做事干练。孙玮晶曾是大学教师,教经济学。可能是嫌纸上富贵不过瘾,干脆真金白银地操练起来。
苏婕被总经理带着陪孙玮晶考察。虽说孙玮晶见过的漂亮女孩多了,可苏婕还是让他眼前一亮。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的眼神明媚,性格也很率真,截然不同于上海女人那种温软缠绵中的心思缜密。
临回上海前,苏婕陪他去买一些当地的特产。在商场的精品柜台看到一个水晶球,里面安置着些格林童话般的小房子、草地、森林。孙玮晶觉得可爱,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第二天到了机场,苏婕私下塞给他一个小盒。他打开来一看,正是昨天看到的那个水晶球。他挺惊讶,问苏婕为什么要给他送这个?苏婕说看你喜欢就送给你喽。孙玮晶不太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眼里带着狐疑,在水晶球和苏婕脸上扫了几回。
不能说苏婕一点用意也没有。孙玮晶在博城的出现,使苏婕看到了一种全新的男人形象,更觑到了一种高层次的生活状态。总经理无意中透露孙玮晶还是单身,她一阵心跳,对生活不由产生了一种不可知的向往。她期待着生活出现某种变化,可在孙玮晶面前又感到自卑。她暗想,自己这么一个在博城土生土长的女孩,能定得了孙玮晶在上海浸淫多年的目光吗?苏婕在汪晨面前摆出的一副持重面孔,转脸面对孙玮晶时,不可避免地露怯了。孙玮晶要回上海,苏婕很无奈,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一扇新生活的大门正缓缓在面前关上。她到底还不怎么会使心计,不知道该怎样征服这个来自上海的成熟男人。苏婕没法再想了,觉得这就是命。这么一来,心里倒定了。
苏婕迎上孙玮晶的目光说,谢谢你教给我很多工作经验,权当留个纪念吧。
回到上海后,孙玮晶一直和苏婕保持着联系。他不时把玩着水晶球,就仿佛又听到苏婕清灵灵的声音,在我眼里,上海就像这个水晶球。孙玮晶记得他当时听到这句话,有些不解,便问她,怎么讲?苏婕笑着对他说,永远是一个神话。孙玮晶说,上海的白天是最庸常的俗世,夜晚才偶有神话的灵光。这次是苏婕听不懂了,她说他说话总是很高深,很多意味要静下心来慢慢揣摩。孙玮晶说,想去上海吗?苏婕夸张地叫了一声,当然想去,不过凭我这点本事混在上海滩,只能是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灰姑娘。苏婕说话的时候,一副很好玩的表情。她真的把去上海看成是遥不可及,干脆就挂在嘴巴上说说,说完就算,也不是一个值得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