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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情史-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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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cho跑进球场,德国教师他们已经有三个人了。他指着场上已经停止打球看着他们的一男一女向Echo介绍:“那是我的朋友,他们是一对夫妻,非常幸福。”
    那对中年夫妻友善地对Echo笑着,Echo喜欢幸福的人,尤其是婚恋幸福的人,尽管她的幸福迟迟没有找到,但她并不因此而嫉妒别人。在她的心中,情侣甜蜜、夫妻恩爱,这是上帝的恩赐,让她坚信,世界上总有一种亘古不变的永恒而伟大的爱,面对这种爱,她顶礼膜拜。她用着生命中所有的一切来渴望,来企盼,在追寻的过程中,她有时觉得自己是个圣徒,虔诚地信仰着爱的一切,爱便是神灵,引导着她的人生,启示着她的命运:有时,她又觉得自己是个赌徒,输得再多也满怀着自己总有赢的一天的信念,一次次勇敢的不惜血本地下注,赌到自己赢的那盘为止。在爱的西前,赌徒和圣徒有着一样的信仰。
    有人说:赌,用在感情上是一种亵渎,赌徒是对生活极不认真极不负责的人。
    其实,凡是赌徒,眼睛里只看得见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便是他轻易摆脱不了的信仰。赌钱的只认得钱,钱是他惟一的信仰;同样,赌情的只认得情,情是他惟一的信仰。这样的一心一意,这样的专心致志,谁能说他有半点的不认真?依我看,不是他不认真,恰恰是因为他太认真太专心,才荒废掉了人生中别的东西,因为那种过分的执着,执迷不悟,赌徒,所以少有结局好的。
    在感情上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绝不比圣徒的方式来得轻松。赌情,要有非凡的勇气和胆识,才敢下注;要有丰富的感情资源,才拿得出下注的本钱;要有不枯竭的爱的能力,才会树立起自己总有一天会赢得一切的坚定信念。
    “你们好。我是Echo,很高兴认识你们。”
    “你好。”
    “你好。”
    中年夫妇分别同Echo握了手。丈夫还多加了一句:“欢迎你和我们分享欢乐。”
    “这才正好,我们四个来打双打吧,免得我又被晾在一边。”
    德国教师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于是,中年夫妇一组,Echo和德国教师一组,展开了较量。
    刚刚拉开阵势的时候,Echo悄悄地对德国教师俏皮地开了句玩笑:“原来你也是坐冷板凳的呀。”
    话本来没有什么稀奇,可是Echo那一副娇嗔味十足的小女儿情态却让人禁不住生出千种怜惜、万般疼爱来。
    德国教师打球一直都打得相当漂亮,很有水准,这一次却连连失掉了好几个球,而且是极不该失手的球。引得Echo和中年夫妇都诧异地看着他。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和Echo在球场相识,德国教师和她聊了几回天,教她打了几场球,还帮她解决了一些在德语教学中遇到的问题,从那时候起,他便对她产生了爱慕之心,只是中年人处理感情的方式要温和一些,平稳一些,他希望Echo能在自己不用表白的情况下慢慢地体会到自己的一番情意,然后两人在相处中渐渐地生出默契来,最后两人的结合成为一桩水到渠成的事情,一切因为圆满而幸福,因为平淡而长久,谁知正当他准备同Echo深入交往时,Echo却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了礼貌问题,没有向Echo询问她的地址与电话号码,他更后悔自己当初为了等待成熟的时机而一拖再拖,没有对Echo表白,其实也许机会就在他的嘴里,只须他开口。他后悔自己为何要抑制住内心的冲动,为何不莽撞一些,为何一直要强调百分之百的把握,如今连50%的把握也没有了。
    从Echo消失后的那天起,他每天都到网球场来。下雨的时候,他撑着雨伞站在网球场紧闭的大门外,久久地徘徊,尽管他心中明白,Echo出现的可能性只是万分之一,他也照样痴痴地等下去,就算是万一他也输不起,不见Echo的第一天所产生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已经告诉他,他的那颗45岁的心跳起了年轻小伙子所跳的那种狂热的爱的舞蹈,他不可以让自己再后悔一次。
    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把Echo等到了,心中的狂喜令他掩饰不住自己的爱恋。Echo那灿烂的笑脸,那脆生生的笑声,那古铜色的健美的肌肤,那充满活力的柔美的身材,她的小女孩的纯情,她的成熟女人的韵味,她的浪漫,她的风情,她的智慧他无法将自己的眼神从Echo身上移开,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动人,让他迷醉。
    球,当然是打不好的了。
    一局打下来后,他和Echo败得很惨,赢得的可怜的几分也是对方发球失误所致。丈夫用一种戏谑的眼光看着他,善意地用一种快乐的语调取笑他:“老兄,下一局,为了让你接得住球,我要努力地把球往Echo身上打才行,Echo,为了你不致于受伤,我看你们俩还是先去休息休息,喝杯饮料,让我这位老朋友定定神安安心再来吧。”
    德国教师一直微笑着看着打趣自己的朋友。朋友的这个忙是明着在帮了,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不气恼,不困窘,更不羞涩,他很安然,很坦诚,脸上的笑容是对朋友给予自己支持的感谢。
    “Echo,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请你喝杯饮料?”
    Echo看着这双眼睛,那是闪着光的,却不是像寒星那样的逼人,而是恬淡的,温暖的;那是深邃的,却不是像不见底的井那样的叫人禁不住地颤粟,而是大海,蓝天般的宽广,你可以在其中尽情地飘涪翱翔,绝不会产生一种落水的无助与悲伤。
    他的眼神,他的微笑,他的声音,他的整个儿都透出一种力量来,柔柔地袭人心胸。
    Echo觉得好像喝饮料也本是自己的心意,要说拒绝竟显得是在违心了。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脸上带着快意的微笑,像是被催眠了一般,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做梦似的迷蒙起来,柔善地欲开还闭式地看着他。
    Echo是敏感的,用不着别人开玩笑来启发她,她早已从他的反常的球艺表现,从他的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从他的柔情似水的微笑里,发现了爱情。
    其实从一开始,Echo对这位高大英俊温文尔雅的德国人就不乏好感。她欣赏他,她有时还会以一种小辈对长辈的心态来尊敬他。有时她又会产生一些轨外的迷乱,在他微笑着观看她打球的时候,在他从背后环上来手把手地教她打球的时候,在他一语不发默默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的脸都会泛起不安分的红晕,她的心都会慌乱地跳动。但她总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她担心他对她会是长辈喜欢小辈的类似于父女式的怜爱,而且,他们虽然有些交往,但彼此都礼貌地保持着距离,从不询问对方的私人问题,就连地址和电话号码也没有互相交流过。
    最关键的是,他从未对她表白过什么,尽管她清清楚楚地从他的神情行为中感受到了他对她的温柔体贴,但是他没有开口,一切便不能算数,不能当真。初恋的创痛,让她至今像个蜗牛一般,当外界充满了爱的讯息时,她便会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来试探,而一旦有异样情况,她便会立即缩进壳里,轻易不会再出来。面对爱情,她再也不会主动出击,不管对方爱不爱自己,只要自己是爱着,便来一番狂轰滥炸,用林妹妹的话说:“我是为了我的心。”
    是的,再也不会了,就算是个赌徒吧,她也学会了先看清赌局的形势再下注。她似乎再不会主动地莫名其妙地便爱上一个人,爱得狂热,爱得不顾一切,而只会在别人发出的爱的讯号中来寻找自己的感觉,来决定自己到底接不接受。
    德国教师,她想,只要他肯表示,她会接受的。
    有时候,她又会猜,他迟迟地不采取主动,可能是家中已有妻子、儿女了吧,一个45岁的男人于是,她便会从自己的迷乱中挣扎出来,恢复平日的清醒,一切便又变得淡淡然了。
    她一冷淡,他的正在逐渐高昂的情绪便跟着会降温,这使得等待最佳时机的他一拖再拖,有时话都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他们之间就好像一个圆,他和她分别站在圆的直径的两个端点上,同时依照着同一样的时针旋转顺序沿着圆的轨迹跑动。
    德国教师和Echo走出了球常他让Echo在休息椅上坐着,等他去买饮料。
    “亲爱的女士,今天是喝”
    “桔子汁。”
    “好,请稍等。”
    Echo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暖暖的感觉。他仍然记得她爱喝的饮料是什么,但他又不卖弄他对她的默契。他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既表明他知道她会要什么饮料,又给她留下充分自由的余地,表明他对她的尊重。
    他是好的,是令她舒心的,她想。
    她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她奇怪自己的心情静如止水,对于他,她没有期待过什么,也没有逃避过什么,她很顺从,很安详,有一种由着别人来安排自己的命运的快意,慵懒的快意。
    “亲爱的女士,请享用你的桔子汁。”
    “谢谢。”
    德国教师坐下来,专注地盯着Echo的脸,捕捉着Echo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Echo将杯子捧在两手间轻轻地搓动,一直微笑着。
    “亲爱的女士,能把你的快乐说出来,让我荣幸地分享吗?”
    Echo被他的接连几个“亲爱的女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她仰起头来,把一脸的灿烂送到他的眼皮底下。她故意地把眼睛眯缝起来,黑又密的眼睫毛俏皮地扑闪着。她的脸庞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鼻尖上还沁出些细密的汗珠。
    她把嘴唇像中世纪的欧洲贵族妇女那样地优美地翘着,说:“呕,亲爱的先生,你真幽默,认识你真高兴。”
    她的表情主动极了,她的声音妩媚极了,有一种撩人的风情。
    德国教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脸离他那样近,他隐隐约约地闻到她的清幽的发香,她的如兰的呼吸。他禁不住地紧张起来,亢奋的感觉使他几乎要忘掉了身在何处。
    Echo表演完以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知道吗?在我的印象中,你应该不会这样的有趣,你一向很稳重。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制作这种滑稽的玩笑。你像极了一个中世纪的骑士。”
    “你也像极了一个中世纪的贵夫人。夫人,能允许我吻你的手吗?”
    Echo这下子笑得连刚喝进去的桔子汁也喷了出来。她指着裙摆上的几滴正在浸润开去的桔子汁,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你见到过这样的贵夫人吗?”
    说完,又弯下腰笑起来。
    德国教师这一次没有笑,他很郑重很认真地说:“Echo,我觉得头晕。”
    Echo诧异地看着他,他却把眼光调开了。
    “是你让我头晕,Echo。一个45岁的男人还为女人头晕,是不是很可笑?自从我妻子死后,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因为女人而有头晕的感觉了,直到认识了你。”
    他停了停,重新注视Echo,眼睛里竟弥漫着泪雾。
    他伸手握住Echo的手,说:
    “Echo,我爱你。你能允许我吻你的手吗?请求你。”
    Echo没有动,她的手像一只熟睡的小鸟一样,安静、柔顺地躺在他的手心里。她看着他的眼光是柔善可亲的,默许着他。
    他把Echo的手抬起来,头微微地低下去,唇轻触了她的手。
    Echo的心偷偷地惊跳了一下,她是欢喜的,如果不是“明星”咖啡屋的那场邂逅,这个场面应该发生在几个月前的某一天。
    不怕迟到就怕不到,晚来的,只要是真情真意,便是一样的甜蜜美好。
    德国教师的柔情就这样叩开了Echo几乎绝望的心扉。
    一天,在台北的星空下,德国教师把Echo拥在怀里,柔声地问她:“我们结婚好吗?”
    “好。”Echo清清楚楚地回答。
    没有鲜花,没有骑士式的单腿下跪,这场求婚求得很平淡。
    平淡才是真。在他的怀中,Echo感觉到幸福实实在在地环绕在自己的四周,没有飘然欲仙的浪漫,却有脚踏实地的安然。
    Echo答应得很干脆。
    德国教师的眼睛在星光下闪着泪光。
    接吻的时候,他们都睁着眼睛,和天空中所有的星星一起快活地眨着眼睛。
    睁眼睛不是因为怀疑,更不是因为不放心,而是为了看清楚对方为着自己而显露的幸福的表情。
    第二天早晨,这对订下终身的情侣到重庆南路的一间印刷厂去印名片。
    名片是两个人的名字排在一起,一面德文,一面中文。挑了好久的字体,选了薄木片的质地,一再向重庆南路那家印刷店说,半个月以后,要准时给我们。
    那盒名片直到今天还没有去拿,17年已经过去了。
    说“好”的那句话还在耳边,挑好名片的那个晚上,我今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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