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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狐-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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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言众人赞好。单说胡宝玉自永贞出场后,目不转睛的观看,但灯火之下,究难真切。见永贞气象轩昂,身材长大,果是一位壮年豪杰,却未瞧明他的凶相,故有几分爱慕。及看他练了两趟( 荡) 拳,虽是门外,不识他的好处,然真实工夫,究竟两样,觉得黄月山、杨月楼等武角要想比起他来,连影踪儿都没有。所以,宝玉一双俏眼,更有垂青之意。其时永贞练过了拳,又命徒弟们各练了一套,自己略积了一积力,方取过一口单刀,连柄足有三尺多长,分量比戏班里用的真刀要加两倍,执在手中,抱着至台边站定,正欲摆开架势,施展单刀的门路,猛抬头向上一望,见那边第三个包厢内,坐着一位妖娆美貌的妇人,打扮得非常浓艳:头上梳着极浓极厚的前刘海,耸起了二三寸,覆在额间;面上胭脂拍得绯红;身上穿着大红闪金的皮袄,下面却看不见,另有一种特别的样儿,知是上海有名的妓女。然此时正在那里演艺,无暇细看,即把单刀向外一顺,趁势将身子退后几步,展开解数,舞将起来。其始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一刀紧似一刀,尚见他的人影;舞到后来,但听得呼呼风响,人影全无,望去如一团白雪,看来如满树梨花。昔人有诗赞之曰:

  霍霍刀光扑面寒,俨同霜雪舞成团。
  英雄独具惊人技,不与优伶一例看。

  舞毕,台下又是一片声喝彩,即宝玉亦不觉失声叫好。此际永贞覆唤众徒弟各各献技。或使刀剑,或弄枪棒,一个个争奇斗胜,共尽其长,也有一刻多工夫。永贞借此歇力,再向那包厢内仔细睁瞧,略觉有些面善,好像见过一次的。然前回书中,既未一言道及,岂不是做书的漏洞吗?不知永贞实未见过宝玉,何以觉得有些面善呢?其中却有个缘故。前两天,永贞到维忠家里去回拜松三,讲起上海各处风景,说及北里中许多姊妹花,现在当推胡宝玉为巨擘。永贞便问宝玉怎样一个容貌,松三即取出宝玉照片,与他看了,故此好像会过的。起始尚未看清,既而仔细睁瞧,又定神想了一想,方记得前天看照之事:“分明包厢里坐着的,就是香名鼎鼎的胡宝玉。据说他颇多积蓄,最擅风骚,从前结交过本园的黄月山、杨月楼、十三旦等诸名伶,耗去不下一二千金,视银钱如粪土。我苟能与他姘识,倒是一个骗财的好机会。况宝玉向我频频顾盼,谅必看中了我的人材,故尔眼角传情,微微的笑转秋波。我何不到了明天,独自闯入他家,看他怎生待我?如或装腔做势,拒而不纳,我不妨用强硬手段威吓他一番,不怕他不从我所欲。”可见永贞这个人,外貌虽有英雄气概,其实不脱盗匪本来,故空具这一身武艺,不获做国家栋梁,辜负了毕生志气,只落得风尘困顿,奔走江湖,都为着爱色贪财所误。前者不还忠溪之马,勒索多金,即此可见其为人。而且私豢娈童,最爱龙阳,干那没廉耻的事,如何算得英雄豪杰?所以后日遇仇被害,如遭刖足惨刑,身亡名裂,怜惜无人,皆由贪欲一念,把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断送做异地冤魂,曷胜浩叹!不然,照这样的本领,愿向军前效力,不但由千总而荐升守备,即位至提镇,像画云台,亦不难指顾而得。纵不幸战死沙场,殁于王事,未享林泉之乐,然朝廷自有恤典,青史名标,亦足以流芳千古。乃永贞计不出此,嗜小利而忘大害,致蹈杀身之祸,岂非死得轻于鸿毛吗?此系后话,又非正文,且慢哓哓细表。
  再说永贞手下几个徒弟练完了刀枪棍棒,又向永贞请示。永贞刚正转罢念头,即叫徒弟取出五十张厚瓦,放在堂台,亲手将三十张瓦堆好,另换一个大徒弟过来,把头睡在上面,当作高枕一般,再将二十张瓦盖在他的头上,然后向众宣言,说明敲瓦的法儿只准碎中间四十八张瓦;头上第一张及底下末一张,不许损去分毫,方算本领。说毕,举起拳头,将瓦敲了一下。果然第一张瓦丝毫不破,再揭以下的十九张,却张张分作两半。大徒弟将身立起,又揭做枕的三十张,只剩末一张完好,其余比刀劈还要整齐些。众人喝彩不迭;复看大徒弟的脑袋,不要说浮皮没有擦去,连红都没有红,又赞了一阵好。永贞命将碎瓦搬开,扛取那副石担过来,两头比磨盘还大,其重足有六七百斤,撩在地下。永贞将左脚挑起,接在手中;举过自己的头,转了几转;又在背后盘了几个背花。见他毫不费力,如舞棍棒一般。昔人也有诗赞之曰:

  只手能将石担挑,拔山举鼎力偏饶。
  如何不作擎天柱,甘把英雄壮志消。

  众人见永贞如此神力,一个个咋舌称奇,同声赞美,怪不道有名的黄胡须敌不过他,原来他的力量果然出类拔萃,真不愧“ 万人敌” 之称。即宝玉与阿金、阿珠等,也在那里叹赏不置,说起做戏的黄月山,究属是花拳绣腿,不过外面好看罢了,如何有这样真本事呢?
  阿金听宝玉的口气,已知宝玉的心事,便凑趣道:“刚刚俚格徒弟练本事格辰光,俚 抬起仔格头,一双贼眼乌珠对仔 骨溜溜相仔半日笃,阿曾看见嗄?”宝玉点头不答,暗想:“ 永贞有此神力,必定是一员骁将,精通床上的工夫。况我向他眼角传情,他亦屡屡的看我,决非无意。但恐他不知我的姓名,又不好去告诉他,邀请他到家里来,这便如何是好?”既而一想:“他若是多情之辈,必然向人寻问。好在我的名儿狠大,且大家都认识我,断无不知之理。”想到这里,还恐永贞不肯上钩,再将那勾魂夺魄的一双桃花色眼对着永贞迷迷齐齐的微笑一笑。却巧永贞举过了石担,刚正走到台边,要想告众收场,见了宝玉这副情景,怎不会意?也回答了一眼,方向台下看客们说了几句收场话,将身退下,带着徒弟走进戏房去了。
  其时已有十一点钟,虽尚有一出送客戏,那个还要看呢?霎时纷纷散去。宝玉等人散了一大半,即带了阿金、阿珠下楼出园,上车而归。到家后虽仍想念,却与昨晚不同,以为枝成连理,花放并头,实指顾间事耳。正是:

  方拟同衾偏胆怯,竟成画饼把饥充。

  未知永贞可曾到宝玉家来,是否有染,都在下回注解。
 



九尾狐
第二十九回  万人敌得银方息怒  一洞天受刃竟亡身



  且说宝玉当晚归家,别无所事,惟与秀林讲那永贞武艺而已。一宵已过,来朝宝玉起身,一心想那永贞,不知来与不来。但永贞这等人品身材,虽不委琐丑陋,却嫌威严太重,眉目间隐隐有些杀气,远不如月山之粗中有细,月楼之刚而有柔。然各种技艺工夫,大非月山、月楼等所及。或者精力高强,是个能征惯战、久经磨练的健将,纵刚猛的是其本性,而直爽胜于他人,未可谓为美中不足。况昨夜在灯光之下,尚未近身细看,终难十分清楚。究竟怎样的皮肤色泽,那里能够一目了然呢?倘在日间,见了他的凶恶之相,宝玉也收了心,不指望与他相会了。
  此刻提过宝玉一边,再说马永贞昨宵献技已毕,仍带徒弟们回转栈房,想到宝玉频频顾盼,定是我的时运来了,不但桃花星进命,而且财星高照。我明天闯到他家,知怎样的接待着我。这是十足十稳的事,断无变卦之理。想至这里,深为得意。那知出人意外,竟将那稳瓶打碎,毋怪他要恼羞成怒,穷凶极恶,借端生风,放出那敲竹杠的伎俩了。但现在的马永贞,还在那里做梦,只道好事将成,无须过虑,睡到日上三竿,方始起身梳洗。
  先往一洞天茶馆里吃了一回茶,挨延到午餐时候,回栈用过了饭,穿上一件大袖新马褂,重出门来,已是两下钟了。并不往别处兜搭,大踏步径向二马路而来。虽宝玉家从未到过,然有金字商标,高高挂在门前,究竟容易找寻的,所以略略访问,已至宝玉门首。永贞却识得几个字,知是不错的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闯进客堂背后,从楼梯上走将上来。客堂里的相帮、鳖腿虽不认识永贞,还道是宝玉新做的客人,未便上前拦阻。又见他坦然而入,仿佛熟门熟路,一径闯上楼去,或者他来过一二次的,故尔并不疑惑,仍照客来的常例,只把那叫人钟揿了几揿,滴铃滴铃的传报客来。宝玉闻声,即命阿金出外窥看。刚值永贞走到楼头,阿金起初不认识,想不到永贞到此,未免呆了一呆;及至定睛细看,方知就是昨夜在丹桂献技的那个人,心中虽甚是诧异,却未便得罪他,免不得问了一声道:“ 是啥人介?”永贞道:“你倒仔细认认看,可识得咱是那一个?”阿金假作认了一认,方说道:“ 阿就是马老爷佬?” 因永贞做过武职,所以叫他一声老爷,不然,一个江湖卖艺之人,阿金也不屑叫他呢。永贞笑道:“ 正是咱,正是咱,你的眼力果然不差。但不知你家先生可在家吗?”阿金见他这副白里翻青的横肉脸,心里委实有些害怕,便答道:“倪先生勒里屋里,不过身体有点勿舒齐,故歇困勒浪。马老爷, 请间搭来坐 !”阿金恐他惊了宝玉,又不敢打发他去,故想了一个权宜之计,捏出几句鬼话,领他到对面秀林房中去坐了,秀林照例接待,不必细叙。
  单说宝玉隔房听得他们讲话,晓得马永贞果真来了,甚是欢喜,本拟亲自出房招接,刚到门帘跟首,忽然转了一念,两只脚便缩住了。“待我在帘缝中复看一遍,再行定夺。” 那知日间不看犹可,一看他这样的凶狠之相,其实令人生畏:一脸的横肉,白中透着青色,纯是一团的杀气。脑后见腮,反面即无情义;而且两条眉毛斜飞入鬓,一双大眼布满红筋,分明是不得善终的相貌,怎么昨夜都没有看清呢?看官们休说在下胡言乱语,夺理强辞,要知昨夜在台上演艺,一来灯光底下,究不如日间清切;二来楼上包厢内望到台上,虽说不远,相离也有四五丈光景,究不比一房之隔,可以看得仔细;三来练武的人,上台献技,翻要他面貌凶狠,方才有威势,有精神,像个英雄的样子,即做戏的武角,扮也要扮些出来,而况他真实用力,那有尔雅温文的态度?故宝玉疑他这副面目一半是装成的,因永贞本系白脸,并不焦黄黑丑,纵皮肤粗糙,略露青色的杀气,不脱山东强悍本相,然被灯光所掩,那里瞧得清楚?觉与常人差也不多,但武艺高强,远胜常人,宝玉所以起了爱慕之意。如今青天白日切近窥探,怎能隐庐山真面?不觉吃了一吓。知此等凶人,断然相与不得的。登时将腔欲火,消化得干干净净,犹如兜头浇了冷水一般,暗暗埋怨自己不好,怎么瞎了眼睛,勾引这祸患到此?开门揖盗,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还亏我尚有主见,先在帘缝内私窥,不曾造次出去会他,否则被他缠住,欲罢不能,叫我怎样的接待呢?虽昨夜眉目传情,并无实据;然他既到此间,终说我招他来的,必不肯善罢干休。设或大肆咆哮,当面吃他的亏,岂不坍台煞人?现幸阿金善于词令,领他到秀林房中去了,不知讲什么话,且待阿金过来回覆,再想法打发他走罢。此时宝玉心中忐忑异常,实在怕他不讲理信,动起粗来,我这里的摆设东西,不论贵贱大小,怎禁他一顿拳头呢?纵租界上面好去唤巡捕保护,拉他到行里去,无如他的名头高大,谁敢近他的身?况他与副捕头黄胡须交好,巡捕未必肯来帮我。想到这里,未免更觉踌躇了。
  不一回,阿金过来问道:“大先生,故歇来格格马永贞, 阿有介事约俚得来格佬?”宝玉只得嘴硬道:“阿要热昏!倪昨夜头去看俚练本事,也一淘勒浪 , 阿曾看见奴去约俚嗄?” 阿金道:“ 划一划一,实梗说起来,明明是来敲竹杠 ,倪哪哼回头俚介”?宝玉道:“要末实梗罢,去对俚说,今朝倪先生身体勿好,一径困勒浪,待慢 格。过脱一日,让倪先生专诚备一桌酒,差人来请 罢。” 阿金道:“ 格套闲话,像煞倪真约过俚格哉,阿要倒膻气煞介?” 宝玉道:“ 若勿实梗,倪打亦打俚勿过,哪哼请俚出门嗄?” 阿金听了,也是没法,只得照着宝玉的话,向永贞一说。那知永贞勃然作色,晓得宝玉变卦,如失去了一个凑口馒头,即时竖起双眉,圆睁两眼,把着台子一拍,恶狠狠的大怒道:“这是怎么话?咱现钟不撞,要来希罕你的赊帐?岂非明明推阻,有意戏弄着咱吗?他既然不爱咱,不该约咱到这里来,向着咱眉来眼去,卖弄什么风骚。到了今天,又不愿见咱的面,只说那空头的话儿,当咱是穿红鞋的三岁孩童,未免欺人太过!想咱乃堂堂七尺英雄,断然不上你们的当。你去对他讲: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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