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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列入名册 [苏] 鮑·瓦西里耶夫-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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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

  “不会有死亡,”他喃喃地说,“不管怎么说,不会有死亡,伙伴们。”

  他的话音虽低,但却在空旷的教堂里奇异地回响了起来。它伴随着寒冷的空气向四处飘去,轻轻地触在墙壁上,向残破的穹顶升腾。他屏息静听,仿佛在送别自己的这个话音,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了某种声响。他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飞也似地跑向窗龛,缩了进去,并且小心翼翼地往外瞧了瞧。在这一刹那,“过去”已不存在了:德国人偷偷地包围了教堂。

  敌人尚未把包围圈合拢——也许是故意,也许是没来得及,——他还有唯一的逃生之路:穿过空旷地段跑向白宫废墟。在明朗白昼的雪地里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逃脱的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但他没有去进行掂量,他只是想活,而假如必须死去,那也要死得自由。于是他跳出了窗口。

  他往前跑,不回头看也不弯腰:他不能失掉任何一瞬的时间。半路上他听见了喊声和射击声,但是他没有趴下,而是一直跑啊跑啊,子弹溅起了脚旁的雪。他窜进了地下室,顾不上喘息,继续往前面、往深处跑,常常撞到墙壁上,因为经过耀眼的雪地之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要还有一点力气,他就不停地跑。突然他倒下了。是陡然倒下的,因为他的力气已消耗殆尽,空气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颗猛烈跳动的心。

  然而他无暇喘息。什么地方响起了嘈杂的话语声和皮靴的橐橐声——虽然尚远,但已是在地下室里,在拱顶底下了。他艰辛地爬了起来,趔趔趄趄地跑向晦暗的深处,不考虑方向,只是想远远躲开这些话语声和脚步声。

  他不熟悉这些地下室。他延搁了对这些地方的侦察,而后来,自从送走米拉之后,他就病倒了,这儿他一次也没有来过。此刻他盲目地跑着,常常撞进死胡同和已被堵塞的地方。耳际总是听得见背后追踪的脚步声。

  显而易见,德国人一点也不怕他,他们坚信,只他一个人,因此,他们不慌不忙地在彻底搜查这些地下室。

  在前面拐弯的地方他看见一道裂缝,于是他向那里奔去。应当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也要潜入环形兵营的废墟,因为德国人无法把那儿的兵营封锁住。然而,他所熟悉的那个兵营地段的路已被切断,此时,他已钻出裂缝,立刻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跑向要塞东南方的远处。

  看来,德国人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再一次冒险从开阔的地带跑:在背后响起射击声之前,他差不多已跑过了整个的院子。他还是没有趴下,没有迂回,而是一直朝前跑,没有弯下腰,仿佛有意去寻找死神。这一次死神又饶恕了他:德国人突然停止了射击,只是呐喊,这时普鲁日尼科夫发现,顺着兵营迎面跑来一些人。他们跑着,并不开枪,想抓活的。

  毕竟他抢先到达了一道宽罅缝,立即躲了进去。他之所以能够抢先到达,是因为他要拯救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为此,他赢得了一分钟。这一分钟使他得以向四周扫了一眼,因而明白了,再往前跑毫无意义。于是他扑向罅缝,端起了冲锋枪,一连数次短促地扳动了枪机。枪柄在瘫软无力的手中抖动,毫无疑问,他没有打中任何敌人,然而德国人马上散开,趴在了地上。他呆了一会儿,等候他们还击。他又射去了几梭子,把用完了的冲锋枪塞在靠墙的砖堆底下,立即向邻近的一个房舍奔去。

  这是一个马厩:不论是烈火还是严寒,都未能驱除滞留这里的马的气味。墙角上有一大堆干马粪,他毫不犹豫地往里钻,拼命把面上凝结着的一层扒开。外面的枪声依然在响,而他,象一只鼹鼠,不停地扒着,越来越深地钻了进去。只是当他听到隔壁厩舍里响起话语声和脚步声,他才屏息不动。

  敌人在附近的隔堵室里搜寻,话语声时而远去,时而又在近旁。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尽管这时他非常困难:悸动的心房怎么也无法平静。他趴在粪堆里,由于虚弱和恐惧全身都出了冷汗:只要朝粪堆上随便打上一棱子搜索的子弹,那就意味着他的死亡。就连出于偶然的好奇,也有可能把他发现。但是德国人想都没有想过,他会还在这里。

  他们想也没有想过,但是,当他们的搜索毫无结果的时候,他们便开始动脑筋了。他听见他们集聚在这里。就在他旁边,大声议论着什么。他听见了自己头顶上的脚步声,整个身子缩作了一团,有个很有份量的家伙从他背上缓慢而沉重地走过。后来他听到一种奇异的、吱吱的声响,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即就感到了疼痛:刺刀尖顺着他的肋部扎了下来,刺破了肋骨外面的皮肉。他吓得浑身冰凉:德国人马上就会把刺刀抽出去,会发现血迹,那么一切也就完了。然而刺刀飞也似地抽了上去,又一次插进了粪堆,扎进离他肩膀一厘米的地方,接着又抽了上去,又扎下来一次,随后他背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他听见了笨重的脚步声,心里明白了:用刺刀乱捅的那个德国人,已从粪堆上走了下去。

  甚至在脚步声、话语声都已消失了的时候,他也没让自己动弹一下。肋部的伤口疼痛难忍,他感觉到那里在淌血,两臂和两腿渐渐变得麻木,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动弹一下。他相信又不敢相信,随后还是相信自己得救了,相信自己又一次死里逃生,但是他不愿冒险,在神志昏迷中忍受着渐渐蔓延全身的这种麻木。他忍受着,不时昏迷过去,苏醒以后,又昏迷过去。他是这样麻木僵硬,就连血在流还是已经止了也感觉不出来。有时他会闪过这样的念头,自己可能动弹不得了,再也不能从这堆干马粪里爬出去了,但是在天黑以前,他没有试着往外爬。

  他艰辛地爬了出来。久久地活动着两臂,以使它们暖和与活络起来,并伸伸自己的腿。伤口已不再流血,衬衣已经干结了,他不想仔细瞧自己的伤口:没有人给他包扎也没有东西可用来包扎。他站了起来,挪动了几步又急忙坐了下来:两脚不听使唤,那变得僵硬的肌肉是如此疼痛,他不得不咬住自己的衣袖,免得喊出声来。可是他应当走,趁雪还没有下,他要千方百计往自己的地下室里走,钻进去,呆在那里。

  他强自站了起来,尽管两腿仍然不听使唤,疼痛却减轻了一些,但还是不堪忍受。他东倒西歪地走到出口,从砖堆底下找出了自己的冲锋枪,出去以前,换上了新的弹盘。他并不总是携带备用弹盘,但今天他却随身带着,因此又有了武器。他甚至把头一个弹盘里的子弹——总共有八颗——抖落了出来,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而把空弹盘放在藏过冲锋枪的砖堆里。

  幸运的是,刺刀上不曾有血。或许是血尚未来得及染上刀刃,或许是往外拔时,刀刃本身清除了血迹。不管怎样,他可真是运气,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尽管此时每走一步他都要付出艰苦的努力。

  但这是往家里走,仅这一点也就使他增添了力量。他口自己的家,那里有饭吃,有水喝,有三硝基甲苯块①(注:①即炸药块。),有暖和的呢子军衣,那里的一切至今都勾起他对米拉的怀念。

  他时刻想到她,就连在睡梦中也是如此。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路旁:她在垛砖头。后来看不见了,但他知道,她——在那里,在把她视为自己人的那些妇女们中间。他看见她们不知为什么排队排了许久。他本想在队伍中细细寻找米拉,但那时已暮色四合,妇女们的身影已在暮色中变得朦胧,他怎么也猜测不出,米拉站在哪儿,但是他想,米拉一定会设法钻到队伍的中间。后来,队伍被带走了,院子空了,他稍事停留,也返回到自己那里去了。一路上悲哀与喜悦交织在心头,由于米拉成功地溜出了要塞,喜悦毕竟占了上风。就连现在他也还为这事高兴,因为他再也没有别的喜悦了:别的喜悦都已成为过去。

  他顿时停住了,什么都摸不着头脑了:他认不出这块地方了。他认不出要塞里的这个地段,先前他觉得这是他的地盘,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石头。现在这些石头他也认不出来了。在他面前是一些未落上雪的、新翻起来的砖头。它们被炸得四处飞散,杂乱不堪。

  通往地下的洞口不见了。既没有了洞口也没有了地下室,既没有了武器也没有了吃食:一切都埋葬在被炸得底朝天的砖堆底下。一切,他的整个往昔的生活和对未来的全部希望都没有了。

  雪,不仅出卖了他,而且也出卖了他的藏身之地:德国人找到了洞口,将它炸毁了,而他竟没有听到这爆炸声。他身上剩下的东西总共有:一支装满了子弹的冲锋枪,口袋里的八粒子弹,身上穿的一件呢子军衣,还有这件衣服口袋里的两片面包干。其它,什么也没有了。他的双膝突然瘫软无力了,他一下子瘫到了砖头上。就这样,他坐了许久,动也不动,脑子一直在想,自己还剩下了什么。

  他还剩下活下去的强烈愿望、死寂的要塞和满腔的仇恨。正因为这样他又站起身来,往回走了,走向环形兵营的地下室。 

第二章
 
  夜里他在僻静的地下室的冰冷地板上打盹。冻得忍受不了时他就起来走动,随后又坐下来打盹,直到再一次被冻得站起来走动。应当去寻觅藏身之处、吃食、武器、衣服。他指望能找到点什么,因此天蒙蒙亮他就爬起来,往不曾到过的一些地下室走去。

  先前他根本不去注意的一些东西,现在也都拣了回来:有残留着机油的小筒,有烧掉一只袖子的破棉袄,有子弹。他把遇见的子弹全都拾了回来:有本国的也有德国的。他仔细地把它们擦拭干净,按不同类型分好,数了数,分别藏在不同的衣兜里。现在,所有的于弹都记在帐上,因此他已经想好,要把冲锋枪单发射击。

  有一个发现使他非常高兴,就象当初他发现面包干那样,——不过,此刻如能找到面包干的话,那他的喜悦程度也会不亚于此。他拣到一支土拉造的装满了子弹的托卡列夫式半自动步枪。他拆开了它,涂了点油,又安装起来,拉了拉枪膛。撞针的冲击有如新枪,只是他还不能确信,这支半自动步枪是否好用:它长久被弃置在砖堆底下,可它本身是非常娇气的——这一点,他是在军校里知道的。但这只能在战斗中得到检验:他重新把这支半自动步枪压上了子弹。为了这个大喜的日子他吃下了最后一片面包干:头一片还是在夜间就啃光了。

  在这个陌生的地下室里他忙乎着摆弄自己的半自动步枪:严冬的白昼的光亮透过一道狭窄的缝隙射了进来。当他嚼完了最后一口面包干时,突然听到了说话声。是远处的、敌人的、听不懂的话语声。他走近缝隙向外张望: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三个人。其中的一个明显地高大壮实。

  他觉得他好象认识这个穿灰绿色呢子军衣的高个子家伙。不,他明白,自己并不认识他也不可能认识:只不过他突然感到了昨天趴在干马粪堆里时肩头所承受的那种重压。高个子手中的那支上了四棱刺刀的步枪也长得出奇。

  看着这把暗蓝色的森冷的刺刀,他又感觉到了肋部的创伤:受了伤的肋骨一直在隐隐作痛。原来,刺刀上没有沾血是因为刀尖上的血滴浸到了他的呢子军衣上,原来,昨天的万幸全在于,扎伤了他的不是德国的、匕首式的刺刀,而是自己的、粗国的四棱刺刀,这把刺刀上没有留下他的血迹,没有供出他,没有让德国人看见有血。在他面前,刺刀是没有任何罪过的,有罪的是将这把刺刀掉过头来反对他的那双手。

  他端起半自动步枪:太好了,正巧今天拣到了这支枪,瞧,岂不派上了用场。但愿它不卡壳:这种半自动步枪毕竟是非常娇气的。他眯起一只眼睛,通过瞄准器搜寻着背对他站着的高个子。可是人影顿时化成了斑点,失去了轮廓。他揉了揉眼睛再瞄,高个子的轮廓还是模模糊糊。他的视力一向很好,从来也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他毕竟立即就恍然大悟了:视力差了,恰恰是右眼更差。

  他没让自己产生失望情绪。他干脆把另一只眼睛睁开,开始用双眼瞄准。这使他感到很不习惯,但毕竟把枪口对准了射击目标,并且平稳地扳动了一下枪机。随着一声枪响,他看到高个子伸开两臂扑倒在前面的砖堆上。他又扳动了一次枪机,但半自动步枪卡壳了——第二颗子弹没有打响。来不及重装子弹了:应当马上转移。他不大熟悉这些地下室。

  他撤得很快,但常常停下来向各个掩蔽室和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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