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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血。看样子他是抽血站的办事员。”
“我觉得您的腔调很不对头,马丁先生。”
“我并不关心我的腔调,”利欧进行反击,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霍赫斯塔特不敢正视利欧的目光。“的确不关心。不过,要是您现在就让我参观贵公司,那就请吧。我对这样的企业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人们是怎样用血制成药物的。我觉得贵公司至少从外表上看,是非常现代化的。”
“您指的是我们这‘简陋木棚’吗?”
“哎呀,”利欧冷笑了一下,“您可别这样认真!何必对人家的话字字推敲。”
利欧慢慢地,聚精会神地用餐刀切按法国烹调术烧制出的鳎鱼那又白又香的肉。他切下两片去骨的鱼肉,把它们推到盘子的边上,满意地看了看盘子里的色拉:芦笋、梨片,上面甚至撒上了坚果仁。
“这个词就激怒了他。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可以理解的。要是你穿过车间,你就会发现,那些离心机正在把血浆从其他的血液成分里分离出来。这里的一切均由电子控制,完全自动化。要是你也在场,维拉,就会看到,到处是瓷砖、玻璃、铬、仪器,然后你就会获得一些深刻的印象。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这是什么意思?”
维拉叉起一片生菜,但她放下了叉子。因为利欧想说些什么,要是她在利欧说话的时候咀嚼食物,这会打扰他的。
“尽管这样,尽管这里的一切是高技术的把戏,我马上就看出,这儿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问题呢?”
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这里!”他默默地、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继续吃吧,利欧。你的鳎鱼会冷的。”
他似乎压根儿没听她说话。“我总觉得,这里的一切相当奇怪。那个带着我到处乱跑、而且规劝我的霍赫斯塔特,所有那些身穿白色工装服的工作人员,全都显得神经过敏。在那些存放他们血储备的冰箱上,到处贴着公章。想必是公司的头儿们强迫他们这样子的。此外……”
他不讲了,用叉子叉起一块鱼,但没有进食,继续保持沉默。
他俩坐在公园旅馆的露台上。两个服务员穿梭于桌子之间。坐在这里,他俩感到很惬意。从那些斜坡上掠过一阵凉风。在对面绿色的草地上,在那些阳伞之间,喷泉发出淙淙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打网球单调的砰砰声。客人不多,主要是一些妇女——当然是某些高收入的经理的妻子,她们在近郊的一些出色的小企业经理们的别墅里生活——专心致志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利欧含笑注视着维拉。可是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微笑。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狭长的、没有窗子的、充溢着灯光的大厅里,他似乎又站在了那儿的一间被一道半高的白墙隔开的小屋里。这儿电子指示器上有无数彩色的小灯。它们忽明忽暗,像无数只小眼睛向他眨眼。他的四周发出了电器轻微的嗡嗡声。
桌子上长形的塑料架里,放着一排排小型的试管,它们全都装满了一种深色的液体:血。人血。来自四面八方的血。男人和女人的血,老人和孩子的血,健康者和病人的血。有从志愿者身上吸取来的血,他们相信,他们的捐献能够实现一种良好的目的;也有从那些贫困者消瘦的身体上吸取来的血,他们为了减轻自己生活的痛苦,别无他法,只好讨价还价地出卖自己最宝贵的财产。
“我们这里每月平均加工1万4千升血。”
虽然霍赫斯塔特轻声地说——轻声地和怏快不乐地说,而且几乎是机械地说,仿佛他已下决心不再听利欧·马丁这个人讲话,从而取消他的参观计划,可是,他的声音里回荡着一种自豪感:“我们对全血不感兴趣。那是德国红十字会的事。我们提炼血,把它加工成产品,没有这些血制品,医学里的进步是压根儿无法想象的。”
1万4千升?一年16万8千升!血的海洋,抽取、冷却、保存,被对面那些在玻璃窗后闪闪发光的离心机巨大的电池组驱赶。
“当然,我们的每一个捐血者都严格登记——不仅他的出身和社会情况,还有他的身体状况,都按照联邦医师公会的规定加以检查。”
嗒,嗒,嗒……一个自动装置在运转,它上面的灯光不停地跳动。装有像沥青那样黑的血的玻璃试管,一厘米一厘米地移向操纵自动装置的那位戴着白色口罩和手套的女实验员。
“我们的生产是非常灵活的,尤其是我们花色品种繁多的产品。它们不断地适应市场的需要。这么说吧,血浆是一种用途非常广泛的原料。”
嗒,嗒,嗒……
“血浆含有大量的蛋白质。当细胞的成分,即红细胞、白血球以及血小板被分离之后,剩下的就是血浆。原则上说,血浆百分之九十一由水组成,可是它里面含有活性很强的物质:蛋白质、营养成分、代谢产物、酶、荷尔蒙和维生素……”
利欧凝视着油光发亮的鱼骨头,耳边又响起了霍赫斯塔特博士的声音。
“如您所见,我们的职员全都穿着劳动保护服。和这种物质打交道的时候,必须消除最细小的污染。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装置是一台自动测试仪。我们检查一切。不仅是艾滋病,还有其他的疾病,只要是会传染的:肝炎、疟疾和所有可能的疾病。”
嗒,嗒,嗒,测试仪不停地运转着。
“有关血浆的各种用途的学问,相对来说还是很新的,”霍赫斯塔特用教训的口吻继续说。“只是在40年代,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这要归功于美国哈佛大学的一批研究者。他们获得了新的认识。总之,没有血制品,现代医学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您指的是什么样的血制品?”
“啊,例如免疫球蛋白。它有助于治疗各种极为严重的传染病,如腹膜炎或者一般的败血症。免疫球蛋白能清除病毒、病菌和病菌排出的毒素。当然,它还具有使血凝结的作用。您肯定知道那些发生在血友病患者身上的不幸事件,正是这些事件招致了那件轰动一时的丑闻。”
“如果血友病患者缺少这样一种凝血因子,就会发生危及生命的出血。可是,也有另外一些凝血制品,如PPSB浓缩物和纤维蛋白原剂,用于防止在接生时发生并发症,也可用于手术。PPSB在发生梗塞的情况下也能起到重要作用,它是一种良好的凝血剂,可用于突然需要进行的手术。使用PPSB,就能迅速地恢复血的凝结能力。还可以指出许多类似的凝血剂,例如蛋白素。要是您希望了解这方面情况的话,我可以向您提供这方面的参考文献。”
利欧没有想到要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一位女实验员站了起来,把脸转向他。
嗒,嗒,嗒……
他无法认出她的脸,因为她戴着口罩。他只看到她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我们的特长,是按照一种全新的方法分馏血浆的成分,”霍赫斯塔特在他身后说。
女实验员目不转睛地看着利欧。也许是由于她戴着白色口罩的缘故,她的目光很富有戏剧性。
她干吗要这样呆望着我?——她怎么啦?
利欧突然想起一件往事:三年前,在一所青年监狱里发生了一次暴动,他和布鲁诺·阿棱特站在监狱的院子里。执行官员们把他俩带到了一群姑娘那里。那位女监狱长也等在那儿。这些姑娘穿着蓝色的囚衣,像一群受惊的动物挤在一起,而那个戴着角边眼镜的女监狱长,非常轻声非常温柔地想使他们确信,所有对监狱领导的指责都是毫无根据的,甚至是荒唐可笑的。利欧试图询问这些姑娘,可是得不到任何回答,因为她们害怕。可是,这时有一位黑发姑娘长时间地凝视着他。她的目光里充满恐惧,脸部表情非常绝望,以致他不得不一再地想起她。这是一种无需用语言表达的目光。
就像是这位女实验员的目光。不,在她的脸上——由于有口罩,只看到一双眼睛——好像有一种更加强烈的请求。
而霍赫斯塔特仍旧滔滔不绝地向他解释生物…血浆公司卓越的研究计划。
这位女实验员朝旁边半转过身子,好像要检查她的一台仪器。她的手擦过利欧的身子。
利欧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张开手拿过她给他的那张小纸条。
利欧把尖尖的手指伸进他那细斜纹布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电话162872。下面是家庭地址和达格马尔·莱辛巴赫这个名字。此外没有什么东西。
“你啊,维拉,我得打个电话。”
“打电话?”她皱了皱鼻子。“你还没吃完你的鳎鱼呢。”
“我以后还可以再来吃嘛。”
“事情这样急吗?”
“相当急。”他温存地摸了她一下,然后站了起来,横穿过露台,走进了旅馆大厅。
电话间空着。
162872……他按了这个电话号码,把听筒贴在右耳上,在等的时候,只听到空线信号和自己的心跳声。空线信号中断了。
他重拨了一次,但还是白费劲。
他神经有些紧张起来,忙把一根火柴插入牙齿之间,一边拨编辑部的号码。
电话终于接通了。“我是马丁!你是弗朗西斯卡吗?是吗?那请你为我找一下奥尔森先生。”
“如果他有空的话,马丁先生。您是知道的……”
第二部第04章
他知道。他又得等老长老长的时间。狭窄的电话间那涂成淡红色的墙壁,似乎正在向他移近。他已经考虑是否要挂上电话,同时推开那扇通向旅馆前院的小窗,就在这时,电话里终于传来肥胖的奥尔森的嘀咕声。
“您找谁?”同时伴有喘息声和纸的簌簌声。这胖子正在改稿,因而情绪不好。
“我是马丁。厄瓦尔特,把铅笔放下吧。”
“是你?那儿的情况到底怎么样?那偏僻的小地方叫什么?”
“伯恩哈根。”
利欧报告了当地的情况,同时讲述了塞给他一个电话号码的那位女实验员的故事。
“还有什么?在这期间你有没有找到她?”
“我曾试过,但她不在家。这肯定是她的私人号码,而这位妇女还在工厂里。我曾让旅馆接待室主任核对电话号码。这电话号码是一家花场的。也许她是花匠的女儿或妻子,或者是他别的什么人,鬼才知道!”
“嗯。她的上司,那个恩格尔,出了什么事?”
“他走了,一直还没有回来。他的副手声称,他在西班牙的马略卡岛。他在那儿有一幢别墅,或者是一套住房,或者类似的什么住宅。”
“马略卡岛?这人在24小时之后肯定知道莱斯纳尔家里发生了砰的一声枪响。”
“我正好也这样对自己说。”
“马略卡岛?”奥尔森若有所思地重复说。
“我告诉过你了,厄瓦尔特,这里有臭味。”
“我相信你是对的。不过,光凭‘这里有臭味’,我是不会动身前往马略卡岛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身前往的。”
“厄瓦尔特,我关心的是另外的事情。我需要布鲁诺·阿棱特到我这儿来!”
“布鲁诺?我已经让他……”
“我知道,你已经让他去干某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了。让人把他换下来吧!最好马上就把他换下来,这样他就可以乘晚间的飞机到法兰克福,在那儿租一辆车……”
“那么第二呢?”
“第二,请打电话给艾迪·福斯特。”
“这也要我去办?”
艾迪·福斯特是一位老手。从前他在《明镜》周刊工作,现在,他在杜塞尔多夫建立了一家私人新闻档案馆。福斯特一生从事新闻工作,他惊奇地发现,某些政界和经济界的常常是相当可疑的人物,凭借他们的关系,尤其是靠了他们的厚颜无耻,在事业上一帆风顺。他也知道,和那些大画报和大报纸所拥有的巨大而资金雄厚的档案馆竞争,当然是毫无希望的。所以,他在80年代开始建立福斯特服务社,一家另具特色的私人档案馆,不久,它便显出惊人的重要性,以致秘密警察和联邦宪法保护委员会都对它发生了兴趣。
当然,福斯特服务社所能提供的有关政界和经济界的杰出人物的官方材料是有限的。不过,它拥有较为丰富的档案材料,关系到可疑的联络员、院外活动集团成员、金融巨头和破产者、负有特殊使命的外交家、有进取心的银行家、经济罪犯和真正的刑事犯。
“福斯特肯定也和医学界和制药界有联系。也许我们从他那里能够打听到恩格尔和霍赫斯塔特这两位先生以前干了什么。”
“好吧,年轻人。我想法刺激一下艾迪。他要是能给我发来电传,我会通知阿棱特的。我很忙,利欧。我吻你。现在请把电话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