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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先生,我不认识您本人,我只知道一点:您是记者,写了一篇有关我们公司的文章,而且把它发表在《新信使报》上。我从哪里得知这事的呢?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公司的总秘书处保持着联系……”
短暂的停顿。布鲁诺·阿棱特利用这一时间掏出了他的那包雪茄烟,他把它弄得刷刷响,以致下面的话无法听清楚。
利欧关掉机子,厉声训斥他:“你该停了吧!”他寻找那个段落,终于找到了它。
“……我和公司的总秘书处保持着联系。看样子有人阻止您和我建立电话联系。我早就请好了假,而且回到了家里,因为我估计您会打电话给我。”
布鲁诺猛抽雪茄烟,弄得车子里烟雾腾腾。一股令人讨厌的、气味难闻的白色烟雾,它似乎在说:该死的白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我寄给您这盒录音带,是因为我这里没有打字机,也因为当我精神烦躁的时候,我写出的字太不像话了,几乎难以辨认。另外……”强作欢笑。“我得告诉您,我今天神经非常、非常紧张。其原因我不可能全都告诉您,您不会理解这些原因的,因为我不得不向您讲述的这桩事情是相当复杂的。”
短暂的停顿,然后她继续说:“我也为您准备了一些文件,是一些照相复制品。现在我要说一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问题和您在您的文章里提到的‘没良心的贪财’有关。马丁先生,我在我的工作范围里经常发现这种没良心的贪财现象。我甚至不得不掩盖这种现象。现在,我的确感到不能再掩盖它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高速公路上汽车簌簌而过。然后又是莱辛巴赫的声音:“如您所知,我在检测机旁工作。我们这里所从事的检测是最最新式的,因而代价也相当高昂。何谓代价高昂呢?事情是这样的,要是我们对每一袋进行单件检测,其成本为微不足道的10或12马克。可是企业领导班子却说,我们必须合理化地改革,只进行抽样检测。后来甚至下达了指示,进行联合检测。‘联合检测’这命令上星期又下达了。您是知道的,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好些血浆袋被倒在一起,然后似乎是从一个大的圆木桶里取出一个样品。可是这东西在这期间已变得很稀薄,以致无法进行仔细的检验。可是后来听说这产品卖给了研究所,用于试验的目的,或出口到国外。我曾经反对他们这样做,可是马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从表面上看,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当我把这些情况告知我们在汉堡的同事尤尔根·切尼查,不当心给尤尔根提了一些意见的时候,我也收到了恐吓电话。后来,尤尔根就在汉堡被杀害了……”
她的声音中断了。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一种压抑而轻微的呼吸声。最后她说:“您可以想象,尤尔根遇害之后,我的心情是多么不好。我感到害怕,马丁先生,感到非常、非常害怕。很可惜您没有到我这儿来。这对您来说也是一件憾事,因为要是您到我这儿来,我会把我的材料交给您的。从这些材料中您可以看出,在这家公司里,老板们为了发财,不惜采取一切卑鄙的手段:欺骗、歪曲事实、粗心大意、贿赂、敲诈勒索。”然后是,“收到录音磁带以后,请立即打电话给我……”
利欧躬身向前,关掉了机子,把身子向后靠,重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收到录音磁带以后,请立即打电话给我……”
他无法摆脱莱辛巴赫的这句话。它们就像一个不断重复的回声。
布鲁诺打开了保时捷跑车的窗子,把他的雪茄烟扔了出去。它已经熄灭了。
“该死的胆小鬼,”利欧轻声地说,“啊,我还算是个人吗……”
是啊,我还算是个人吗……利欧不愿这样想……他心情沉重地想到:你有罪……你对她的死亡负有责任……
他又看到了园圃里的那间简陋的起居室。他看到了地毯、黄色的浴衣、苍白的膝盖、淡黄色的头发、僵直的手指……
“她是被人用带子勒死的。”警官文特兰特在早餐后曾对他这样解释。“有一点可以肯定:行凶的那个人是个行家。医生已经确定,死者的颈项已完全断裂。这种情况是很少发生的。通常,受害者是被缢死的……”
颈项断裂。缢死。
这些家伙,这些愚蠢而疯狂的罪犯!你有罪,是的……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你在和这样的疯子打交道?
黄铜灯把一缕淡黄的灯光投射在保尔·诺沃提尼的斑白的短发上,给人一种印象,似乎他的头发上有一层退了色的染色。诺沃提尼的那双黑眼睛注视着利欧。这位警长的头顶上方挂着一幅复制的铜版画,画面上的那个挥动猎枪的猎人也在凝视利欧。他俩面前的桌子上放有啤酒、烘饼和一满罐累根斯堡产的酸菜。他俩把这次聚会地点转移到了城市中心区的一家啤酒店里。
利欧推开了他的酸菜盘子。他已经吃饱了,再也不想吃什么东西了。
“你知道,利欧,”警长说,“我每天都得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可是我简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为什么,他妈的,你为什么不把那桩事情告诉黑森州的同事,即关于那位妇女,那位——她叫什么名字?”
“莱辛巴赫,达格马尔·莱辛巴赫。”
“莱辛巴赫在她的工作场所旁边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了你,而且她显然很希望向你倾诉一切。”
利欧耸耸肩。他累了。他只感到累,他不说话,只把录音磁带的抄件推给诺沃提尼。这是他下午在编辑部里用打字机录写的。达格马尔·莱辛巴赫的声音被停顿分割成小块,利欧不得不反复地倾听,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痛苦。
诺沃提尼默默地读着。他眉头紧锁,一直不说什么。他只是摇摇头,并把那张纸推还给了利欧。
“当我第一次放那盘录音磁带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保尔。我是在法兰克福附近的一个高速公路停车场上听这盘磁带的。因此,我无法放给你在伯恩哈根的同事文特兰特听。而且我不可能放给他听。”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放手让伯恩哈根的那些地方警察干之前,我要把整个的案子仔细地思考一下,尤其是我想和你谈谈我的理论。”
“你认为凶手是同一个人吗?是否切尼查、维拉或那个不幸的达格马尔·莱辛巴赫,都是被同一个虐待狂用刀子和绞带加以恐吓的?”
“是的,保尔。”
“一个雇来的杀手?在他的后面有一个神秘的大人物,此人付给他钱,并在幕后操纵他?而这个陌生的大人物当然是来自那家生物…血浆公司,是吗?”
“大体上是这样,保尔。”
“可是为什么要对维拉下毒手呢?这根本不符合我的想法!”
“为什么不符合呢?”利欧间,一边用叉尖乱戳他盘里的酸菜的带褐色的白菜纤维。有个人从桌子旁边闪过,他俩突然静了下来,那人对警长说了声“诺沃提尼你好”。诺沃提尼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点点头。那位女服务员送来了鲜啤酒。他让女服务员把它放在桌子上。
“她为什么不符合你的想法呢,保尔?对此我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是吗?”诺沃提尼挖苦地歪了歪嘴。“据你看,她的情况怎么样?”
“听我说,保尔,这事你也清楚的。当我出现在那儿的时候——他们早已把我的文章放在了桌子上——他们惊慌失措。他们首先派出了霍赫斯塔特。他到旅馆里来找我,为的是给生物…医学公司定调子。可是,由于我相当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所以那些家伙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尽快地不再在公众场合露面,于是,他们把维拉找来教训一顿。”
“他们?”
“是的,是他们!”
“那么,他们会是谁呢?”
利欧只是耸耸肩。这正是问题之所在。他熟知人情世故,不相信那个神经过敏的、几乎是歇斯底里的霍赫斯塔特会是幕后操纵者。可是,谁是幕后指挥者呢?当然是恩格尔,或者还有一个第三者?比方生物…血浆公司的一位资助者……
“听我说,利欧。”诺沃提尼抹去了嘴上的啤酒泡沫,一面用他那深邃而犀利的警长的目光盯着利欧的脸。“即使我从这个角度观察整个这件事情,我也完全不相信生物…血浆公司的某位经理,甚至是恩格尔本人,会雇用这样一个疯子去干如此困难的事情。那人的确疯了,你只要读一读文特兰特对维拉的问话记录,就足以知道这一点了。至于你所告诉我的其他一切情况……不错,那人可能是个杀手,可是人们不会雇用一个精神变态者去充当杀手的。他们不会雇用精神病人的,这我可以向你保证。”
“可是你不能保证。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利欧躬身向前,“保尔,如果委托人对精神病人感兴趣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本人也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没有别的意思。”
诺沃提尼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根。他缄默不语。
从啤酒店柜台上的扩音器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声音盖过了餐室里盘子的叮噹声和顾客的喃喃低语声。“诺沃提尼先生!诺沃提尼先生,请接电话!”
过了不到两分钟,那位警长又转了回来。他坐了下来,面部表情和平常一样沉着。他拿起自己的酒杯,一边喝一边问道:“波德尔呢?拉尔斯·波德尔出了什么事啦?”
“他还会出什么事呢?他和其他人一样,遭到了同样的命运。遭到了和切尼查和达格马尔·莱辛巴赫一样的命运。他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也被干掉了。”
诺沃提尼默不作声。
“既然我们已经谈到波德尔,保尔,我交给你们的那些血浆样品到底怎么样?”
“正在对它们进行检验。不过我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利欧。我那些在伯恩哈根的同事找到了那个用刀子威吓维拉的英雄的那辆居住车。文特兰特正在到处打电话询问。一辆威斯特伐里亚式样的居住车。是偷来的。”
“鉴定科有没有检查这辆车子?”
“他们用不着进行大多的检查。那个刀客在林中的一块空地上放火把它烧了,灰烬和被烧毁的金属上甚至没有留下指纹。”
“那就是说,那家伙的确是个相当熟练的职业杀手。”
“文特兰特也是这样说的。”
“文特兰特,文特兰特!该死的,那么你呢?”
“我?维拉看到过那家伙。她跟他在一起。要是她能向我们提供一个合情合理的细节就好了。那家伙身高1米75,身材瘦削,但却强壮有力,动作敏捷,也许还长着一双灰色的眼睛……‘也许’这个词就能使一个人发疯。细长的双手,神经错乱。说完了。”
“不,还有走了调的声音,”利欧补充说。
“啊呀,那是他装出来的。”
“生命是短促的,让我们祈祷吧!”利欧引用了那个虐待狂T恤衫上的那句话。“不错。生命是短促的。他尽可以开始祈祷。在他逃到什么地方之前,我会抓住他的。”
他俩付了账。警长从衣帽间里取来了自己的雨衣。他俩来的时候,天上刚下起了细雨,此时已大雨如柱。
“真倒霉!你没有伞吗?”
利欧露齿冷笑:“我连雨衣也没有。”他俩退回到大门的护檐下面。驶过的汽车劈劈啪啪地涉过小水坑。
“来吧,我们再去喝杯咖啡。”
“我得走了。要不是我还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早已奔向我的汽车了。你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利欧。假如我们试验性地从这一前提出发,即那个刀客在所有三个案件里的确是作案者,那么我们也能想象出那个派他来的人的有趣的性格特征。”
“你的意思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东西把他俩结合在一起?”
诺沃提尼点点头,突然,他像被毒蜘蛛螫了一下似的跳起来,并且挥了挥拳头。
“是的,有某种不可告人的东西?!你看到这车子了吗?你仔细瞧瞧。”原来,一辆装有赛车排气管的科尔萨车从人行道的边沿隆隆而过,溅了他一身水。
“杂种,你活不到20岁!”诺沃提尼愤怒地骂道。
“好了,别骂了,保尔,现在我们来谈正事。什么事会把他俩结合在一起呢?”
警长揩去脸上的水滴。“哎呀,你不知道这事?要末是一种依赖关系,要末是一种疯狂。根据我的经验,这至少是极为常见的现象。”
“一个幕后指挥者勾结一个发疯的刀客。”
“也许是这样。”
“那幕后操纵者叫什么名字?”
“恩格尔。也许叫恩格尔,不过这只是也许。你曾经告诉我,他是这家公司的唯一的所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