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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女眷们来到了。乔家家人引路,绕过了大厅,进了穿堂,出了角门,才看见莲花泡子。大户娘子迎接了说:“久等多时。”让上了草团瓢,叙礼坐下。丫环按次递了茶。众人举目看,果然好一片莲花。红白相映,荷叶重丛。怎见得?有诗为正:移舟水溅差差绿,倚槛风多柄柄香。多谢浣纱人莫折,雨中留得盖鸳鸯。
大户娘子道:“船已预备妥了。那位爱莲花,歇足了,随意玩赏。”春娘说:“我们四个人早商量了,同去采了莲花、莲蓬、菱角、藕来,与众位娘们下酒。”说罢,带了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都是鱼娘儿妆束,拿了鼓板筝笛到河边,上了船。
春娘、屏姐带着楚云,小玉,蓝姐、黄姐带着秋桂、珍珠儿,两只船,八个美人。船上悬花结采。春娘打着鼓板,屏姐吹笙,蓝姐吹笛,黄姐抓筝,每船两个丫环,一个撑船人,一个唱着采莲,将船撑到荷花荡里,远看着似仙姬下界,神女临凡。这里众妇女连声喝采,大户娘子道:“亲家,你看那红莲荡里,两只船上四位娘子,带着这花朵般的四个女孩儿,吹弹歌舞,像轴画儿不像?”月娘说:“我看倒像八个鱼波儿。”说着,只见船从东回来了。穿花分叶,采的那荷莲乱舞。掐了红莲,又采白莲。丫环使腕子勾了菱角,又勾上藕来。采了一回,将船湾在柳荫树下。船上带的茶,每人喝了盏。
歇了片时,只听得笙笛奏动,复又将船撑到河心,唱了几折曲子。绕过了一片苇塘,复入荷花荡里,又摘了许多的莲蓬、荷叶。水气蒸热,用宫扇摇凉。须臾采毕,拢了岸。丫环每人都拿荷叶托着莲蓬、菱角、藕,独楚云扛着一把红白莲花,一齐上岸 。
众人都站起来。大户娘子道:“四位娘子辛苦了。”春娘说:“这才有趣。”说罢,按位坐下,丫环递了茶。大户娘子道:“快把采的莲蓬、藕洗净了切了来,摆上酒。先把果碟子放上,斟酒来!”众女眷说:“忙什么?”大户娘子道:“都饿了,先解解暑。”说着斟上酒,大家痛饮。月娘道:“四个大丫头。你们还唱几折敬亲家太太。”四人答应,唱了两支昆腔,又唱了几个大曲子。
众人从草团瓢四下里观看,绿树红莲,小桥碧水,十分清目。大户娘子道:“众位不必回去了,就在这里吃饭罢。”月娘道:“还请亲见过去。”大户娘子道:“我已预备下了。那里不是吃?拘泥了倒不乐了。”于是众人都坐下说:“快摆饭。”下边答应。吹口气之力,上了四平八稳的筵席,又斟上酒。月娘道:“礼从外来,倒叫亲家费了事了。”饮了一回酒,上了凉菜、点心。大家吃了饭,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每人一把红白莲花,唱着《采莲歌》,歌舞了一回,花香扑鼻。唱毕,大户娘子赏了四碟荷鲜。大小丫头们吃了,磕了头。月娘说:“天晚了,我们回去罢。”大户娘子留之再三,春娘说:“家内还有人呢,十分晚了,倒像我们躲了似的。”又给大户娘子道了谢,众亲眷姊妹们都告辞回家,不在话下。
日月如梭,不觉过了一个月,到了七月初七日,家家过巧节,看牛郎织女星会鹊桥缘。吴月娘这日起迟了,忙梳洗已毕,要烧香去,小玉说:“娘忘了事了。”月娘说:“忘了什么事?”小玉说:“今日是七夕节。咱们不乞巧么?”月娘笑道:“亏你说,险些儿忘了。快请众位娘们去,商量了好办理。”小玉答应,往各屋去了。
不一时,众姊妹到了。春娘说:“我才往楚姐说要来题拨大娘,怕姐姐忘了。小肉儿与我打赌说,大娘忘不了。若忘了,输给我三日不准进屋子。”话未了,把楚云臊的面红过耳。半晌说:“大娘别信这个话。我往娘不是这样说的。”月娘道:“这有什么,谁不知你是他的爱宝贝,也值得臊的这么着。可就别抢了你娘的差使,你可就吃不了要兜着走了。”说得春娘笑成一团,说:“大姐姐要疯了,把人说苦了。饶我说实话,倒把我绕在里头。”引的大众笑个不了。金姐道:“大姐姐原说的不是二姐姐,别着急,我是知道的。大官儿从无这事。大姐姐我不敢说,自从娶了我们五个,白担了虚名,从无甚事,还都是黄花女儿呢!”说的大家笑个不了,一齐赶着金宝打,说:“我们又无招你,一捆柴都说上了。”春娘说:“别饶六丫头。今日咱们把她交与牛郎收拾收拾就老实了。”
月娘道:“说正经话罢,别误了正事,乞巧节试试谁得巧。在那里办好?”春娘说:“还在聚景堂,大卷棚宽敞,招的了喜蛛儿来。”于是叫四个大丫头:“你们告诉袁碧莲,叫她预备五色线,巧针盒。昨日郑妈妈与紫燕拌了嘴,辞了茶房。现今是如意儿管茶水,叫她会上碧莲备下酸梅汤、杏仁茶、奶子酪、大麦粥,办下二十个果碟子。你们在大卷棚内放上八仙桌子,我们坐着穿针。在院中太湖石前放上大桌一张,摆个西瓜、甜瓜、山子,桌上晒一盆水,把春鸿囚根子、文珮小狗肉叫了来,叫他们唱南曲儿。你们仍扮昆腔戏,小丫头端茶递酒。妥当了来回话。”
分配已毕,各自回房重整云鬓,复换衣裙,打扮的油头粉面,典雅风流。到了上房会了齐,同到聚景堂前。西门庆也来了,说:“你们乞巧也不告诉我。听见春鸿、文珮说才知道,赶了来瞧瞧。”于是官人上座,众姊妹按次坐下,天香、玉香、素兰、紫燕、袁碧莲、如意儿递上梅汤、杏仁茶来。
大家吃毕,丫环们桌上铺了红毡,将巧针盒放在中央,每人一分五色线、乞巧针。大家抢快穿了针绕起来,亲自送到晒水盆中漂浮水面,观看其转动,怎样合巧。众姊妹围绕争看,只见巧针在水皮上乱动,合了这个,那个又开了。看了半日,见春娘的针与蓝姐的针合了巧。春娘大喜,说:“还是我们两口子合的上,除了大姐姐,你们都是我的通房。”说的大家都笑了。官人说:“你们若是两口子,把我放在那里?”春娘道:“把你放在山里。不然,也叫人麻辣着吃。”了官人笑说:“小油嘴,你是萝卜英子满天飞。”说的大家笑个不了,才入席。摆上果碟子,把酒来斟。
下边四个家乐,琵琶筝笛,吹弹起来,唱了几支昆腔。春鸿、文珮唱了几折南曲儿。
众姊妹猜拳行令,畅饮多时,月娘叫丫环看看有了网了无有。众丫环跑到太湖上瓜山上一看,齐嚷道:“果然有了,两个喜蛛儿在那西瓜上织呢!”众人一齐出席来到瓜桌上一看,见两个喜蛛儿一来一往在瓜山上织了个小网。月娘甚喜,说:“这也是个圣意。”吩咐丫环:“不许动他,赶晚散时送到二娘楼上去,这是他们的喜事。”
看毕,复又入座。大家开怀畅饮,讲论牛郎织女的故事。说的入了港。三三两两出了席,携手扶肩,信步闲游。说:“到晚上,咱们看天河怎么个鹊桥影儿。”
这里西门庆见碧莲。如意儿端茶递酒,打扮的妖眉妖眼,眉来眼去,趁不妨与如意儿瞅着碧莲努嘴,如意儿会意,把碧莲带出去了。官人略坐了一坐,推净手,往如意儿房中来,果然碧莲在那里等候,忙进房中,如意儿就溜了。官人把妇人抱住,说:“我儿,想杀我了。”碧莲说:“看人来!”西门庆把门关上,将妇人拉到床上,鱼水和谐,阳台楚梦。
正云雨之间,不想珍珠儿唱乏了,出来小解。信步走至如意儿窗下,见关着门。只听房内有人说话。珍珠儿止步,从窗缝里张看,见大官人与碧莲正干的好。只听官人说:“那个娘疼你?”碧莲道:“都待我好,就只六娘难缠。”官人说:“怎见得?”碧莲道:“总无给过好脸,常吃鱼带刺的。前者芙蓉儿不是样子?他们丫头洒了茶,烫了小姑娘,芙蓉儿说了句好话,叫六娘骂了个狗。血喷头不知那一天才找着我呢!”西门庆说:“我也听见奶子说了,可怎么样你们,看着我罢。她果容不下你们,我明日就不理她了。”碧莲道:“爹要作主儿,我们就好了。”以后再无言语,只听的床响气喘之声。珍珠儿一声也无言语,蹑足潜踪回大卷棚来。
这里二人事毕,忙出房来。见无人,西门庆往前边去了。碧莲老着脸仍来聚景堂看茶。众姊妹完了酒令,又叫春鸿、文珮唱了几折。月娘道:“他爹不知那里去了。这里冻了,你们到我屋里,咱们吃饭去罢。”春娘说:“你好,屋里到底暖和,咱们走罢。”
众姊妹一齐站起,往月娘房中来。丫环放了桌子,姊妹们按次坐下。摆了许多的嗄饭,斟上金华酒,又饮了一回。上了许多羹汤、点心。吃了饭,丫环递上茶,散坐闲谈。金宝一漱口,酒往上涌。跑到院中,吐了一地,月娘见他醉了,说:“咱们散了罢,好叫六姐回去歇息。”春娘说:“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家去。”于是各自归房不题。这一来,晴天生云雾,平地起风波。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珍珠儿舌剑杀人 胭粉计主仆献媚
且说珍珠儿搀着金宝回到楼上喝了茶,金宝说:“爹往那里去了?”珍珠儿道:“还题爹呢!今日无影儿惹了一肚子气。”金宝说:“什么暗气?”珍珠儿说:“将才我们唱乏了,到院子里散散,无心中走到如意儿嫂子门口,见关着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我从窗缝里一看,原来是爹与碧莲嫂子有事呢!我才要走,听见爹问他那个娘疼你?他说都待他好,就是六娘难缠。爹问他怎见得?他说娘从无给过他好脸,常吃鱼带刺的。说奶子芙蓉儿就是样子。她们丫头洒了茶,烫了小姑娘,奶子说了一句好话,说叫娘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不知那一天才找着他呢!爹说也听见芙蓉儿说了。爹又说可怎么样,叫他们看着爹罢。说娘若容不下他们,到明日爹就不理咱们了,碧莲答应说:‘咱们爹要给他们作主儿,他们就好了。’”
金宝说:“还说什么来?”珍珠儿说:“再无话了。”这妇人不听便罢,听了这一片舌头,只气的目瞪痴呆,说:“好养汉的淫妇,你偷汉子我不管,绝不该枕头上葬送人。我把你怎么了?不叫那怪强盗与你睡了?无脸的忘八蛋杂种,驴跳马盖的娼妇,我骂奶子与你那根筋疼?你护他也罢了,他是有钱的奶子,会抱凤凰蛋,给他溜沟子还叫我函容着。若不然,就不理我,很好!放着这娼妇养的,他不是怕我找她么?我可倒要试试。她也不知我是谁,不叫她冒了魂也不怕我。等着那行货子来了,咱们再说。要由着那浪蹄子,就灭了我这个沙子。我可揉不下去!别说你一个奴才老婆,就是奶子她主子,也不敢错敬了我。你们有钱又怎么样?难道汉子就该你们把揽着么?错打了珐码了!大家驴儿大家骑,别疑惑着有了个毛丫头,汉子给了脸,就搁不下了!”越说越有气,气了个浑身乱战。
珍珠儿说:“娘看气着了,我也是听不上才告诉娘。大人不见小人过。知道他就是了。”金宝说:“好孩子,我疼着了你了。你若不告诉我,还当他们是好人呢!以后更要留神。若有什么事,你先告诉我,我不难为你。自今日起,你跟着我睡。明日他来了,我让你。咱们总要把他们抻下去,才出这口气。”说着大骂碧莲、芙蓉儿不了。
骂够多时,忽生一计。说:“我的儿,我明日把你打扮好,叫他自投罗网。”珍珠儿说:“有什么妙法?”金宝道:“若要买住他,先要把他的心拴住了,要将他的魂勾吊了。要把他治住,得用我们行院的本钱,必须柔情软款,叫他贪恋了风情,才能把他抻的过来。”珍珠儿说:“怎么个抻法?若能替娘出了气,无不从命。”金宝说:“第一要学传情卖俏招他;再要学轻狂虐浪拿他。总要多喝酒,把脸盖住了,他要怎么乐就由着他。要演成了千般娇浪,万般轻狂。一日要他三遍的量儿,一夜要有通宵的艺儿。再加上枕边言语,百般的迎奉,睡情的本事。出不了那二十四样,只要拨拉他,叫他眠思梦想。学会了,凭他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跑不出咱们的手。咱们娘俩还弄不住他一个么?要把他打住了,愁什么抻不下他们去?给他个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那时,叫他见了他们就黑了眼,气也就气死了。你说好不好?”
珍珠儿听了说:“这倒是个好方法。娘既然如此疼我就教给我,学会了不是我的本事么?但只无有见过,从那里学起?”金宝道:“要见不难,你把文珮叫了来,我先学个样儿,你看我怎么着你就记着。天下无难事,只要有心人。不知道的问我,我细细的告诉你。自今日学起,不过十日,管保都会了。”把个丫头喜了个眉欢眼笑。跑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