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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迅速,不觉又是一个月的光景。这日西门庆在金宝楼上坐着,远远的见两匹马跑了来。不多时到了门首。原来是进福、进禄。官人叫珍珠儿快迎出去,想必是大娘来了。珠珠儿答应,将下了楼,果然是袁家兄弟。问了好,说:“大娘来了么?”进福说:“来了,早晚就到。”珍珠儿上楼来说:“不错,真是大娘来了。”官人说:“既如此,快到后边告诉众位娘,办下接风酒,预备迎接。”丫环答应,往后边去了。
西门庆下了楼,进福、进禄磕了头,问了备细,到书房等候。迟了半日不见来,官人步出大门往外张望。不多时,月娘到来,坐着驮轿。小玉、天香也是驮轿、玳安打着顶马,王经带着骡夫驮子在后,一齐下了马。
月娘下了驮轿,扶着小玉、天香进了大门。见了官人,道了万福。众姊妹在仪门接见。月娘拉着春娘说:“妹妹们都好?我不在家,你可多操了心了。”春梅等又与月娘道了喜。月娘说:“还有喜呢!进去再说。”众仆妇丫环与月娘磕了头。进入里面,来到上房,大家坐下。官人忙问:“你才说还有什么喜?”月娘说:“我定了日子要回来,忽然本城抚民州同死了,报不省,楼台委了候补知县署历城县,着小大官署了抚民州同,你道怎不是喜?”官人说:“有这等事?真是喜出望外。”又说起路途辛苦,春光明媚,怎的孝哥与媳妇不叫来,怎的亲家再四的苦留,怎的我惦着家内无人,怎的他们才应了口,一一说与众姊妹们了。春娘说:“大姐姐也太不放心,家中有我们这些人,有什么事?多住几个月何妨?与他们小夫妻也,好怎能舍得?”
说着丫环摆上酒,上了南北碗菜。众姊妹与月娘斟了盅,大家坐下,月娘说:“小玉,叫袁家哥儿俩把那要紧的两个箱子搭进来。”不多时,箱子搭到。月娘叫打开,一分一分的都拿出来。二人答应,开了箱子,都是弓鞋、罗袜、手帕、汗巾、金银首饰、尺头、绸缎之类,共是五分,外有一分是给小二姐的。每位娘一分,按次交代了。月娘说:“这是媳妇叫带来的,说不能亲来磕头,些微薄礼望众位娘笑纳。还有一分是小二姐耍的。”春娘道:“途长路远,又生受媳妇太多礼了,叫大姐姐费心,我们这里谢了。”说罢叫众丫环收起。又斟上酒,开怀畅饮。
正饮中间,吴二舅来了,拖地一揖,说:“他们姐儿俩明日来瞧。”将入了座,乔大户差人问候,韩主管、来兴儿也来叩安,都回复了。官人说:“今日阖堂欢乐,不可草率了,叫三个美女每人敬大娘一支昆腔,我们下酒。”楚云、秋桂、珍珠儿答应,吹弹起来,各唱一支。
外边玳安、王经、进福、进禄与众位娘行了见面礼,收进了行李,打发了骡夫,小玉、天香收了月娘的什物、箱子。上房里挂上灯,铺垫已毕,这才来巡酒。月娘说:“酒够了,咱们吃饭罢。”上了羹汤、点心,吃了饭。丫环递上茶来。
月娘说:“你们坐着,我还无烧香呢!把我都闹晕了,也到屋里瞧瞧。”于是先到祠堂行了礼,又到佛堂拈了香。众姊妹陪到上房,官人也跟过来。大家坐下。月娘说:“几个月不在家,你们倒清静。”春娘说:“把我累坏了。正应了俗言‘当家才知柴米贵’的话实在不错。哪个想不到都使不得。姐姐歇歇罢,我们看看屋子去。”言罢,各自归房去了。
天晚了,点上灯。官人叫小玉又摆了酒,夫妻共饮。说了些日久离情、路途风雨。月娘不胜酒力,倦眼朦胧。官人说:“你乏了,歇了罢。”天香铺了床,二人安寝。小玉放下帐幔,带上隔扇,回房去了。
次日,西门庆、月娘早起,梳洗已毕,众姊妹与月娘问了起居。大家坐下,小玉、天香递了茶。诉说起西门孝之事,月娘说:“好一座衙门城池,大街市很热闹。云小姐过了门,像个官娘子。赔的两个待女如水葱儿一般,又聪明又伶俐。”
正说着,只见春娘嚷肚子疼,坐不住。扶着楚云回房去了。蓝姐慌了手脚,说:“大姐姐快请姥姥罢。二娘别是要养了。”
月娘说:“我打量还早呢!怎么就临月了?待我看看便知。”说着来到春梅楼上,见他疼的满床打滚。月娘说:“不错,请人去罢。”西门庆也来了,急叫玳安先请蔡姥姥,一面请任医官快来。众姊妹也来了,七嘴八舌,乱成一处。春娘疼得哭,屏姐与她揉肚子。
不多时,蔡姥姥来了,与众姊妹道了万福。月娘说:“你看看我们二娘是要养了不是。”蔡姥姥说:“我一看便知。”于是进了内室。见众丫环围着,春娘疼的更紧了。姥姥上前掀起衣衫,用手一摸,说:“亏我来的早,少时就晚了。”用手拉下裤脚,露出两条雪白的细腿。春娘说:“快盖上,这是什么样儿?”姥姥笑说:“这可怕不得人。”月娘说:“要怕人别偷嘴吃。”怄的春娘皱着眉强笑说:“我也豁出去了,由着你们摆弄罢。”姥姥说:“预备了小儿的毛衫、被褥无有?”蓝姐说:“都有了,草纸、定心汤都备下了。”
说着,任医官到来,官人请入里面,看了脉。医官说:“吾观二夫人之脉,不像单胎;若是双生,得好生调养。咱们是通家,我是知道的。二夫人纵然年长,这还是头胎,交骨要紧。若开迟了,大有妨碍。先用开骨散一服,车行五里见效,千万要安稳,不可早坐草。《达生篇》说的好:一日睡,二日忍痛,三日慢临盆。再要先备下人参汤。预备下韭菜、醋,防着气虚、血晕。鸡子煮的老老的,黑白糖带茶,不可吃凉的。千万避风。”说罢,告辞去了。
官人送了回来。往姥姥说:“将才医官说了,脉上像是双胎。姥姥留神才好。”蔡婆说:“我也看出来了,若是单抬早养了。老爹放心,老婆子经多了。”官人叫服了开骨散。
春娘睡了片时,只见有一阵疼,连声喊叫,呼天唤地,哎声不止。蔡婆说:“是时候了!”忙叫王六儿抱住腰,如意儿帮扶着坐了草。春娘又疼了一阵,蔡婆叫扶住,摸了摸说:“还差些。”又等了等,只听说:“疼杀我了!”“欻拉”一声产了一个雪白的娃子,衣包随着下来。蔡婆说:“别松手,还有呢!”王六儿与如意儿扶住,坐了片时,春娘的肚子又一阵疼。蔡婆说:“别理他,瓜熟自落。”少时,只听春娘说:“我的腰要折了!”姥姥上前才一伸手,“欻拉”一声,又养了一个白胖的婴儿,衣包也下来了。把官人喜的拍手打掌。蓝姐说:“还有罢?”姥姥说:“没有了。一胎两个男娃子,世上少有,还有多少?”众姊妹都喜欢,惟有金宝心中不乐。蔡婆先进了定心汤,扶着坐了。片时,神气定了。
这里,蔡婆收拾了婴儿说:“一分被褥罢。了一件毛衫给谁穿?”月娘说:“我也糊涂了。”叫碧莲快取你的毛衫来。碧莲说:“旧了,还无洗呢!”月娘说:“旧的才好,若不是他有就要短了。”碧莲答应,跑了去取了来,包裹停妥。只见春娘睁开眼又闭上了。官人说:“二娘太伤神了,把人参汤服此就好了。”楚云灌了几匙,少时春娘心神补起,睁开眼问说:“养了个什么?”蔡婆说:“二娘万千之喜,这不是养的一对双生,都是小官人,才包起来。”春娘往床上一看,果见两个娃娃,说:“真是男娃子么?”蔡婆说:“婆子怎敢说谎?”春娘喜出望外,不由的精神百倍。蔡婆说:“奶奶可别忘了,我婆子要大大的讨赏呢!”说罢,后边洗手去了。
月娘说:“这两个孩子是天赐的,还得个奶子才好。”碧莲忙跪下说:“娘若放心,小媳妇情愿看两个哥儿。”官人大喜,说:“你既愿意就看着罢。”一面摆了香案,谢了天地,又到列祖先堂、佛堂烧了香。阖家与官人道了喜。众仆妇丫环磕了喜头。月娘叫碧莲自此搬进来看哥儿。又嘱咐楚云、玉香、分派已毕,带着众姊妹回房去了。
官人也回书房歇息。有乔大户、吴二舅、谢希大、常时节、贲弟付、孙天化、祝实念、白赉光都是道喜。官人在书房待茶,都说天赐的双喜临门。
少时,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姑子也来了,齐到春娘楼上。月娘众姊妹都来陪坐,看见两个银娃娃,爱如珍宝。薛姑子道:“二娘子才是有福的,真是‘螽欺衍庆’。”大户娘子道:“我们不白道,喜还要寻你的喜果儿呢!”说:“我们不可久坐。三日再来。”大妗子、二妗子说:“我们下去了,省得又来。”大户娘子与应二娘子两个姑子告辞,众人送至仪门。大妗子、二妗子同月娘众姊妹穿过大厅,回后去了。这一来毕竟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乔大户二次联姻 冯金宝含酸泼醋
话说春梅一胎养了双生,清河县远近皆知,无不夸奖,到了三天,官人叫在燕喜堂摆酒,叫了四个唱的与四个家乐,一齐到来,都有礼物。西门庆安了席,把酒来斟。下面是李桂姐、吴银儿、董娇儿、韩金钏、琵琶三弦、弹唱起来。
堂客在春娘楼上摆酒。蔡姥姥来了,众亲春姊妹都来添盆洗了三,包裹起来。官人给了一匹大红缎子,五两银子。众女客都有赏赐,把个收生婆乐的眉欢眼笑,与众人道了万福,这才入座。月娘斟了盅,阖家欢乐。四个家乐都打扮的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吹弹歌箅,十分幽雅。阖家都吃喜面,无不欢喜,整吃了一日酒。官客先散了,堂客吃了饭,又至月娘房中,叫四个唱的唱至二更方散。
次日,西门庆清早起来说:“几乎了民事,今日是蟠桃会,永福寺请我赴善会,还得去呢!”叫玳安、胡秀备了马,冠戴齐整,往庙中看戏去了。
话分两头,单表乔大户有一妻三妾。大户娘子只生了一个女儿,许配于官哥。因官哥只活了三岁,将女儿养到十岁与本府洪员外结了亲,十七岁出了嫁了。去岁腊月,二房娘子养了一个女儿,今岁正月四房娘子也养了一个女儿,都才两三个月。这日,乔大户也往永福寺出善会。不约而同,正遇西门庆在那里。二人坐在一处,饮酒看戏。才听了三出,只见乔通跑了来说:“爹回去罢,大娘在分娩了。”乔大户忙告辞。官人说:“无听见,怎么就要养了?”大户道:“昨日亲家的喜事原不叫他去,他说才七个月怕什么?谁知今日就要养了。”官人说:“也是有的,或者是转胎,亦未可知,瞧瞧再来。”乔大户告辞去了。忙到家中,已是分娩了,还是个男娃子,比足月的还壮,把大户喜了个事不有余。
正乱着,西门庆来了,大户让至书房,毓秀递了茶。茶罢,官人说:“等了半日不见去,我放心不下,特来问候。尊夫人分娩了,是不是?”乔大户陪笑:“说得了一个小儿。”官人道了喜说:“亲家可有了靠了。”大户道:“我告诉一件奇事。自那年李铁嘴到我家看相,因提起无儿子的话。他哈哈大笑说:这有何难!他给了我副对联,说是吕纯阳留下的。说道:‘五更风结桃花实,二月春深燕子巢。’两句话叫拿宋字写了,虔诚焚香挂在卧房,自然生子。我就从其言,如法挂了。先是二房生了一个女儿,后是四房又生了一个女儿。亲家是知道的,今日拙荆又生了这个男娃子,你说信不信?”官人说:“也是亲家虔心所感才有这连生贵子之喜。”大户说:“今日说到这里,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官人说:“有什么话,请讲。”大户道:“原先咱们结了亲,美中不足。如今你得了一对双生,我又添了两个女儿,一个大一个月,一个大二个月。我想着天缘凑巧,何不你我仍续上亲,岂不有趣?”西门庆也乐了,连说:“好,好!过是天赐的,等我回家与他二娘商议,咱们就做了罢。”乔大户也喜欢了,叫毓秀摆酒。官人说:“另日扰罢,你也忙,我还商量亲事去呢!”
说罢,辞了大户来到家中,一直到春娘楼上见了春梅,将前后话说了一遍。春娘也很愿意,说:“自幼联姻才亲热,就做了罢。”官人说:“等你满了月,大家商量妥当,他家办百禄儿,你们都去,就势儿放了定就完了。”说着楚云摆了酒,三人对饮,又说了散话。点上灯,官人说:“你歇着罢,我要睡个早觉儿。”
于是走出外间屋内,暗暗与碧莲睡了。这袁碧莲自从当了奶子,白日里看两个哥儿,晚夕陪着官人睡。两个人打得如火热。
过了十二天,春娘渐渐的硬朗了。这日与官人闲谈,说:“这两个孩子出长了,也该起个名字。”官人说:“现成。那日在玩花楼,两个鹊雀报喜,果然一胎生了两个孩儿,一个就叫他喜哥,一个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