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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15-解读苏东坡-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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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恨黄花未吐,且教红粉相扶。    
    ——《西江月》    
    些儿恩爱,无限凄凉。    
    好事若无间阻,幽欢却是寻常。    
    一般滋味,就中香美,除是偷尝。    
    ——《雨中花慢》    
    云鬓风前绿卷,玉颜醉里红潮。    
    莫教空度可怜宵,月与佳人共撩。    
    ——《西江月》    
    便乘兴、携将佳丽,深入芳菲里。    
    看紧约罗裙,急趣檀板,霓裳入破惊鸿起。    
    ——《稍遍·春词》    
    这些作品,或许是写给朝云的,更多的则是逢场作戏之词。作为“风流”太守的夫人,天下名士的妻子,闰之必须拥有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功夫,才能保持内心的平静。平心而论,若是王弗还活着,苏轼未必会如此放纵,也正因性情宽厚的闰之做了他的继室,才有了更为“风流”的东坡。    
    说到这儿,不妨回头细看前面提到的那封言及“老媳妇”的信,那是写给好友陈季常的,详情如此这般:    
    稍不奉书,渴仰殊深。辱书,承起居佳胜。新居渐毕工,甚慰想望。数日得君字韵诗。茫然不知醉中拜书道何等语也。老媳妇云“一绝乞秀英君”,大为愧悚,真所谓醉时是醒时语也。蒙不深罪,甚幸。    
    ——《与陈季常》    
    秀英全名柳秀英,是东坡十九年前在凤翔时就结识的侠士方山子(即陈季常,又名龙丘居士)的压寨夫人,也是闻名久远的“河东狮”。苏轼下面的诗句,早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    
    只因这诗,陈季常成了“居(惧)内久”,“河东狮”也成了所谓“刁蛮女性”的代名词,而柳秀英的真名,却早被人忘掉了。细细玩味上面那封信,不难看出,其实“河东狮子”柳秀英在东坡居士心目中,绝非面目可憎之形象,东坡原本写首绝句给陈季常,想要索取某物,谁知酒后吐真言,竟成了“乞秀英君”,而且还寄了出去。东坡酒醒后,“老媳妇”马上提醒他:你的言语好像有些非礼,弄不好要出岔子。东坡于是“大为愧悚”,连忙再写一信给季常,在表示道歉的同时,索性说成“所谓醉时是醒时语也”,坦荡诙谐,令人捧腹。    
    眼下时兴“换位思考”,试想一下,如果这信是陈季常写给东坡居士的,向他“乞朝云君”,又被柳秀英看到了,将对季常如何处置?    
    闰之的宽容大度,远非一般女性可比。    
    这件事情结局是完美的,陈季常接信后,自然知道东坡是醉后之言,便让人馈赠东坡一方“揞巾”。    
    “揞”者,也;“揞巾”即掩面、揩拭、敷粉之物,从东坡豪放词的发扬光大者辛弃疾《永遇乐》词里的“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英雄泪”即可看出,这是女性之物,当是柳秀英所用。    
    古代戏文中,常常出现这个“揞”字:    
    风声儿惹起,如何揞?    
    ——元·乔吉《一枝花·私情》    
    她如今看看衣褪,渐渐裙搀。    
    春衫双袖,漫漫将泪揞。    
    ——明·贾仲明《萧淑兰·第二折》    
    很显然,陈季常的意思是,我可没本事把秀英给你,就送你一条她的揞巾吧,让你这酒后胡言东坡老,知道掩面遮羞。    
    东坡居士接到此物,随即写下《谢陈季常惠一揞巾》诗,作为回应:    
    夫子胸中万斛宽,此巾何事小团团?    
    半升仅漉渊明酒,二寸才容子夏冠。    
    好带黄金双得胜,可怜白苎一生酸。    
    臂弓腰箭何时去,直上阴山取可汗!    
    在这首诗里,东坡将错就错,说要把那“揞巾”用来漉酒,他一面“揞”去自己的尴尬,一面盛赞季常胸怀极为宽广——若不是自己有错,值得为一方揞巾如此称颂对方么?“此巾何事小团团”一句,是在反击季常:若你毫不介意,何必将此物弄成一个小团团儿?表明你依然“团团”在心。东坡力图将自己酒后所犯的过错,言笑麾却——季常若认死理,便会说,我才不愿撇下敬爱的夫人,去疆场厮杀呢,那样的话,你东坡居士就该整天酗酒了!    
    此等事项,无需渲染,便是一件极好的小说素材。    
    东坡外出游玩,闰之耐心候之;东坡生气动怒,闰之好言慰之;东坡邀人游赏,闰之斗酒馈之;东坡厕身欢场,闰之定心待之;东坡酒后胡言,闰之提而醒之。一个妇道人家应该做的,闰之都做得无可挑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当东坡在官场上遇到难题时,闰之还能帮他出谋划策,请看颍州签判赵德麟的另外一则记载;    
    元祐六年冬,汝阴久雪,人饥。一日天未明,东坡先生简召议事曰:“某一夕不寐,念颍人之饥,欲出百余千造炊饼救之。老妻谓某曰:‘子昨过陈,见傅钦之,言签判在陈,赈济有功,不问其赈济之法?’某遂相招。”令畤面议曰:“已备之矣。今细民之困,不过食与火耳。义仓之积谷数千石,便可支散,以救下民。作院有炭数万秤,酒务有柴数十万秤,依原价卖之,可济中民。”先生曰:“吾事济矣。”遂草放积欠赈济奏。陈履常有诗,先生次韵,有“可怜扰扰雪中人”之句,为是故也。由此观之,先生善政,救民之饥,真得循吏之体矣。    
    ——《候鲭录》,宋·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引    
    傅钦之叫傅尧俞,当时任陈州(今河南淮阳)太守,赵德麟此前在他手下做事。东坡来颍州上任,路过陈州时,傅尧俞曾向他介绍过赵德麟的政绩。到了颍州后,东坡把这事忘了,遇到雪灾,便为百姓担忧,搞得彻夜难眠。可闰之帮他清楚地记着呢,及时地提醒了丈夫。东坡的忧虑因此得到消弥,颍州灾民也因此得到了救济,闰之之功,连赵德麟签判、陈履常教授都深刻铭记。由此可见,东坡后来为官各地,经常请“老媳妇”一同参预官场际会,此时的闰之,早从“村姑”、“农妇”,提升到太守夫人应有的水准。


闰之篇关爱终世 生不同归死同穴(一)

    如果说苏轼与王弗的情感,可用“清纯”二字概括,那么苏轼对闰之的关爱,用“厚醇”二字来形容比较适宜。苏轼不管年纪有多大,时常会像孩子那样天真烂漫;闰之似乎生来的就稳重、宽厚,极有主见,尽管苏轼比她大一轮,可家庭中的主心骨却是闰之,她的臂肘像一个温馨的海湾,既可屏去外界的风浪,又能给“出没涛波”的弄潮儿带来安谧和温暖。所以,苏轼对“老妻”的那份信赖和倚重,已超越寻常的夫妻爱恋,升华为对母性的眷恋。    
    资料表明,苏轼对家中许多重大事情的决定,都要征求闰之意见。元祐七年(1092)三月,东坡由颍州移知扬州,他的学生晁补之为扬州通判,以诗来迎。当时程颐又被朝廷起复,对苏轼十分不利。面对激烈的党争,他再次萌生退休归田之念,到底是去常州定居,还是回老家眉山?一时拿不定主意。他在《次韵晁无咎学士相迎》诗里说:    
    且须还家与妇计,我本归路连西南。    
    当时东坡已在常州买下田地,由长子苏迈打理。而闰之还是想回老家眉山青神,返归故里。苏轼在诗中对自己的弟子说,这种大事必须征得师母同意,可见闰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这年秋天,苏轼又被召回朝廷,任兵部尚书、龙图阁学士兼侍读。次年八月一日,闰之在汴京染病去世。苏轼哀毁至极,写下《祭亡妻同安郡君文》,他在祭文中发出这样的悲诉:    
    呜呼!    
    昔通义君,没不待年。    
    嗣为兄弟,莫如君贤。    
    妇职既修,母仪甚敦。    
    三子如一,爱出于天。    
    从我南行,菽水欣然。    
    汤沐两郡,喜不见颜。    
    我曰归哉,行返丘园。    
    曾不少须,弃我而先!    
    孰迎我门,孰馈我田。    
    已矣奈何,泪尽目干。    
    旅殡国门,我实少恩。    
    惟有同穴,尚蹈此言。    
    呜呼哀哉!    
    这里苏轼再次提到“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显然他已采纳老妻意愿,无奈天不假年,闰之竟然先他而去。“谁在家门里等我归来?谁往田亩里给我送饭?一切都已无法兑现,我的泪水已经流干!”哭诉之后,依照旧例,东坡将老妻的灵柩寄在国门之外的僧舍之内,并立誓说:“将来惟有与你同穴而葬,才能履行一同归去的诺言!”    
    闰之一直喜诵佛经,临终时留下遗言,要将自己所用的首饰、器物变卖掉,让三个儿子请人画张佛像,供奉在金陵清凉寺内。当年她随东坡离开黄州去常州寻求定居,路过金陵时,苏轼去见王安石,闰之曾到清凉寺烧香拜佛,并喜欢那个地方。绍圣元年(1094)六月九日,著名画家、东坡的好友李公麟画好了佛像,此时苏轼已经从定州被贬岭南。父子数人专程绕道金陵,为闰之还了这个愿,并作《阿弥陀佛赞》,再次祭奠自己的亡妻。    
    也许苏辙的话,最能表达苏家几代人对闰之的评价。他在元祐八年十月写的《祭亡嫂王氏文》里,做出这样的称赞:    
    兄坐语言,收畀丛棘。窜逐邾城,无以自食。    
    赐环而来,岁未及期。飞集西垣,遂入北扉。    
    贫富戚忻,观者尽惊。嫂居其间,不改色声。    
    冠服肴蔬,率从其先。性固有之,非学而然。    
    ——《苏辙集·栾城后集》卷二十一    
    无论苏轼时乖命蹇,贬居黄州,还是后来飞黄腾达,召入禁垣,面对如此地覆天翻的生活境遇,旁观者都觉得无法适应,闰之却不改声色,处之泰然。锦衣玉食,她不惊喜,牛衣耕织,从不埋怨。苏辙说,这种大度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学问再多也是枉然!    
    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东坡经常流露出对老妻的深深怀念。元祐八年(1093)十一月十一日,他在赴定州上任前,专为亡妻开设水陆道场,并作《释迦文佛颂》进行祭奠,到了定州,又在给好友的信中说:    
    老妻奄忽,今已半年,衰病岂复以此自缠。但晚景牢落,亦人情之不免。    
    ——《与钱济明》


闰之篇关爱终世 生不同归死同穴(二)

    宋哲宗绍圣二年(1095),东坡谪居惠州,与断绝关系长达四十二年的表哥兼姐夫程正辅(之才)尽释前嫌。当时程之才后续的夫人也刚去世,苏轼在给他的诗中说:    
    但恨参语贤,忽潜九原幽。    
    万里倘同归,两鳏当对耰。    
    强歌非真达,何必师庄周?    
    ——《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    
    两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全都成了鳏夫。东坡认为,庄周为了摆脱丧妻之痛,在那里鼓盆而歌,并不是真正的超脱(达),我们不必学他。在这首诗下,他特意加了一段注语:    
    轼丧妇已三年矣!正辅近有亡嫂之戚,故云。    
    可见他对闰之的追思之情,虽身处蛮荒困境仍深铭于心。闰之活着的时候,不仅喜欢拜佛诵经,还经常买鱼放生。绍圣三年(1096)正月,又值闰之生日,六十一岁的苏轼在惠州,与朝云一道买鱼放生,并写下《蝶恋花·同安(君)生日放鱼,取金光明经救鱼事》。词曰:    
    泛泛东风初破五。    
    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    
    佳气郁葱来绣户,    
    当年江上生奇女。    
    一盏寿觞谁与举?    
    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    
    放尽穷鳞看圉圉,    
    天公为下曼陀雨。    
    闰之生于闰正月,由此词可以见出,生日应在初五。青神滨临岷江,东坡用“当年江上生奇女”对亡妻加以赞誉。“三个明珠”,即苏迈、苏迨、苏过三个儿子,这是东坡《祭亡妻同安郡君文》中“三子如一,爱出于天”的复述。“王文度”乃晋人王述的宝贝儿子王坦之,《晋书·王述传》说:    
    (王)述爱坦之,虽长大,犹抱置膝上……坦之,字文度。    
    “圉圉”是所放之鱼甚多、未能尽得水中欢游之意,《孟子·万章上》曾记载郑国的子产命人放鱼,“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赵岐注曰:“圉圉,鱼在水羸劣之势貌。”东坡在“放尽穷鳞看圉圉”之时,希望天神能往池中注进大雨,同时也向闰之灵前置放吉祥的曼陀罗花。《金光明经》卷四《流水长者子品第十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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