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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王保定《唐摭言》卷三
平康里乃诸妓所居之地也。自城北门而入,东回三曲。妓中最胜者,多在南曲。其曲中居处皆堂宇宽静,各有三四厅事,前后多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经右史,小室垂帘,茵榻帷幌之类。凡举子及新进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馆殿者,咸可就游,不吝所费,则下车,水陆备矣。其中诸妓多能文词,善谈吐,亦平衡人物,应对有度。及膏粱子弟来游者,仆马繁盛,宴游崇侈,以同年俊少者为两街探花使,有登甲乙第者关送天官氏,设春闱(天官氏,礼部侍郎)。近年多延至中夏,新贵眷恋狂游稍久。京中妓籍属教坊,凡朝士有宴聚,须假诸曹署行蝶,然后致于他处。唯新进士设团,雇吏便可牒取,取其所辟之资,则可倍于常价。
——宋·罗烨《醉翁谈录》卷七《平康巷陌记》
进士及第后,例期集二月,其醵罚钱,奏宴局什物皆请同年分掌,又选最年少者二人为探花,使赋诗,世谓之探花郎,自唐以来榜榜有之。
——宋·魏泰《东轩笔录》卷六
可见宋代与唐朝一样,朝廷允许新科进士及第者不受清规戒律之限,从金榜题名到委任官职那段时间,对新科进士来说,平康巷红灯皆变绿灯,从春到夏,莺伴燕随,侈宴不绝。苏轼后来在给弟弟的诗中,也有这样的回忆:
当年踏月走东风,坐看春闱锁醉翁。
——《和子由除夜省宿致斋三首》其三
说到此处,不难明白,苏轼《蝶恋花》词中的“为向青楼寻旧事,花枝缺处留名字”,既是一种调笑戏语,也是对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情景的回忆,同时又在祝愿潘大临:你中了进士之后,不要忘记探寻老前辈在青楼妓馆的风流遗迹。
其实这两句诗,并非东坡独创,他在化用白居易诗意: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来一回,老一回。
——《乐府诗集》卷二十三《横吹曲辞·长安道》
至于“花枝缺处留名字”,还在表明宋代的酒宴的另一种风气。当时稍有规模的酒店也称“酒库”,青楼歌妓被邀请外出侑宴,称作“下番”(一如现代所谓“小姐出台”),不过那时妓女不仅身份公开,而且人人都将“芳名”写在“花牌”之下,某妓被某某官人或某某进士请出,花牌空处,便要写上“使钱者”的名字,此举称作“点花牌”。宋元笔记史料及文人作品,对此也有大量记述:
其诸库皆有官名角妓,就库设法卖酒,此郡风流才子,欲买一笑,则径往库内点花牌,惟意所择,但恐酒家人隐庇推托,须是亲识妓面,及以微利啖之可也。
——吴自牧《梦梁录》卷十《点检所酒库》
(酒楼)设官妓数十人,各有金银酒器千两,以供饮客之用。每库有祗直者数人,名曰“下番”。饮客登楼,则以名牌点唤侑樽,谓之“点花牌”。元夕诸妓皆并番互移他库。夜卖各戴杏花冠儿,危坐花架。然名娼皆深藏邃阁,未易招呼……
——周密《武林旧事》卷六《酒楼》
皓齿明眸,粉面油头。点花牌,行酒令,递诗筹。词林艺苑,舞态歌喉。共鸳朋,谐凤友,效鸾俦。既无忧,又无愁,蟾光长愿照金瓯。天上姮娥人世有,也胜庾亮在南楼。
——钟嗣成《月》,载《全元散曲》
佳人篇风流之帅 花枝缺处留名字(三)
显而易见,苏轼在中进士后,曾经点过“花牌”,也在青楼“留名”过。风流才子进出妓馆酒肆,花牌缺处留下大名,这在宋代乃司空见惯之事,像苏轼这样的“风流帅”(进士中的头儿),曾在哪间青楼留下名字,说不定真会被店主珍藏起来,既可招徕生意,又能大增其值,当然这是说笑之辞。其实大家稍作回忆,便会明白,在苏轼之前,唐人杜牧曾自诩“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名”(《遣怀》);在苏轼同时,晏几道大唱“青楼曾占声名恶”(《醉落魄》),也没遭到多少非议;在苏轼身后,元人李茂之更以“春满皇州,名遍青楼,二十年前旖旎风流”(《双调·行香子·寄情》)向世人炫耀;就连苏轼的恩师欧阳修,都十分坦诚地“追想少年,何处青楼贪欢乐”(《看花回》);依此推论,别说当年苏轼不过是请歌妓出来侑酒,即便老苏先生在儿子连中数元之后,允许他们放纵一回,又有什么过分?如果我们都像道学家一样,板起面孔,对这种事情讳莫如深,或者费尽周折为其开脱,非要让他“不食”那个时候的“人间烟火”,岂不是有点可笑?赵令畤比苏轼小二十五岁,苏轼中进士时尚未出世,他以为“风流帅”及“青楼”等字有损东坡先生盛名,秦观的“从事风流府”又过于碍眼,于是不加详考,便将郑彦能拉出来垫背,这种善意固然值得赞许,但若以讹传讹,混淆事情真相,那对苏轼后来所写的艳词,我们就无法再论,只能追随伪善者,说是“仇人无名子所为”(《吴礼部诗话》即以此语看待欧阳修词中的“鄙亵之语”)了。
最后,需要特别说明,苏轼之所以写这样的“风流”词送潘大临,原因还在那潘秀才既贫穷、又迂阔,鼓励这种后学考进士,必须让其彻底放松,才能有所斩获。关于潘氏的穷、迂,当时或稍后的人都有记载:
予友潘大临,字邠老……崇宁中,予以罪谪黄州,与邠老为邻。邠老少学为人,则己不能合其乡人,众不悦之。
——张耒《潘大临文集序》
黄州潘大临工诗,多佳句,然贫甚。东坡、山谷尤喜之。临川谢无逸以书问有新作否?潘答书曰:“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恨为俗气所蔽翳。昨日清卧,闻搅林风雨声,欣然起,题其壁曰:‘满城风雨近重阳。’忽催租人至,遂败意。止此一句奉寄。”闻者笑其迂阔。
——彭乘《墨客挥犀》
潘大临,字邠老,有《登汉阳江楼诗》曰:“雨屐上层楼,一目略千里。”说者以为:着屐岂可登楼?又尝赋《潘庭芝清逸楼诗》,有云:“归来陶隐居,拄颊西山云。”或谓既已休官,安得手板而拄之也?洪氏倦壳轩,邠老作诗云:“封胡羯末谢,龟驹玉鸿洪,千载望四谢,四洪天坏同。”谓龟父、驹父、玉父、鸿父也,时人以为“急口令”。
——王直方《诗话》
癸未三月三日,徐师川、胡少汲、谢夷季、林子仁、潘邠老、吴君裕、饶次守、杨信祖、吴迪吉见过,会饮於赋归堂,亦可为一时之盛。潘作一诗,历数其人云云。徐师川辈皆言此诗殊不工,又六字无人曾如此作。想为五言亦可,遂去一字,句皆可读。至“老夫附石崇”,坐客无不大笑。
——阮阅《诗话总龟》
上面几个例子,都堪编入《笑林》。除了这些,东坡居士也有一首绝句,叫做《刘监仓家煎米粉作饼子,余云“为甚酥”;潘邠老家造逡巡酒,余饮之云:“莫作醋错著水来否?”后数日,余携家饮郊外,因作小诗……》潘大临造酒居然造成了稀薄的酸醋,持家本事之拙,真让人哭笑不得。
这种既不懂得生活,又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苏轼屡屡折节与交,已见其仁心宅厚;正因潘大临既拙又迂,他才在《蝶恋花》词中开玩笑似地嘱咐:“记取钗头新利市,莫将分付东邻子”。女士们春节期间给的“利市”,比如金钗一类信物,若是分送给邻家好色的“登徒子”,那后果就更不言而喻了。
遗憾的是潘大临始终没能考上进士,否则,苏轼这首自称“风流帅”的词,当会流播得更为广远。
佳人篇江南女性 佣儿贩妇皆冰玉
吴侬生长湖山曲,呼吸湖光饮山渌。
不论世外隐君子,佣儿贩妇皆冰玉。
——《书林逋诗后》
这几句诗,是苏轼元丰七年(1084)离开黄州、上表请求在常州定居并得到恩准后,在一次品赏西湖名士林逋墨迹时写下的。“吴侬”是对苏、杭、常、秀一带人的统称,“佣儿”泛指那些从事佣工的少男少女,但将它与“贩妇”连缀起来,意思便是着重赞美苏杭一带的女性。连打零工、做小买卖的女人都像冰玉一样清纯可人,略通文墨、能歌善舞的女性自不待言。从烟波浩渺的太湖,到玲珑秀雅的西湖,江南女子们长期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啜饮着洁净的湖水,天天沐浴在湖光山色之中,氤氲的气息滋润着她们的身心:肤色洁白如玉,滑如凝脂,焕发着丝绸般质感和光泽;心似冰一般透明,又像水晶那样冷艳;开口羞涩无比,软语倍加柔媚;体态轻盈如燕,步履婀娜多姿……“佣儿贩妇皆冰玉”,佳丽名姝更国色——这就是苏东坡多年辗转于苏、杭、常、秀之后,对吴地女性的切肤感受和由衷赞誉。
苏轼第一次到杭州是熙宁四年(1071)十一月底,那时他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屡受陷害和排挤,自求离京外任,神宗皇帝几经考量,亲笔作出御批,着他做杭州通判(也称通守)。杭州在宋时为大都督州,朝廷在两浙的转运司、提刑司等派出机构都设在这里,通判虽是太守之下的第二把手,却比小州首长更受他人看重。
当年苏轼一到杭州,便受到审理囚犯、开挖盐河、监督农田水利等以变法为中心的政务活动的困扰,烦劳之余,稍有机会,他就溜到湖山之间,寻求解脱。江南的山山水水激发了他的诗思妙悟,自从过了大江,见到金山寺,他的诗歌就如决堤江水,滔滔汩汩。此前他在京城,两年半的时间,总共才写了十来首诗,也就是说,两个月都憋不出一篇文字,写了也是为了送别、应酬。而在以杭州为中心的江南,他在前后不足三年的时间里①,仅诗和词就写了近四百首,平均两天多一点就有一篇新作问世。他在初游金山寺时,看到江中汹涌波涛和被巨浪吞噬着的巨石,心中立即泛起对家乡的思念,当时曾有这样誓语:
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警我顽。
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
——《游金山寺》
可到了杭州不到一年,便被那里的山水和人物所俘虏,变得乐不思蜀,他在《六月二十五日望湖楼醉书》说得十分直白: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湖山秀美固然悦人眼目,可最让人心慕神驰的,还是生活在湖山之中的人,尤其是那些与名利场相去甚远的普通女性。苏轼到杭州后,第一个出现在他诗篇里的女性便是在西湖中的“献花游女”:
献花游女木兰桡,
细雨斜风湿翠翘。
无限芳洲生杜若,
吴儿不识楚辞招。
你看这些乘着花船、穿梭于湖面、殷勤召唤客人的“游女”,头饰上带着湖水凝就的露珠,操着吴侬软语,佩着杜若芳草,盛夏之际,殷勤地向通守献上刚刚采到的新鲜花朵,这便让苏轼感激得无以言表,他真想开口赋诗,却又担心语音不同、语境各异,吟出屈原那样的艰涩《楚辞》,会吓跑眼前这位佳丽……
苏轼十分喜欢吴越女子“冰玉”般的清纯,却不欣赏女性身上过多的雕饰,即便称颂西子时而“浓妆”,也不过“山色空”而已。接下来从他笔下涌出的女性形象,无不天真烂漫、清新脱俗。
熙宁六年(1173)初夏,苏轼曾往杭州西部的于潜县(地处今临安与昌化二县之间)去“观政”(检视各县政绩,体察风土民情)。在通往天目山的路上,他见到额发上拢着一尺多长的大银梳子(当时俗称“蓬沓”)的“溪女”,也就是那个年代的浣纱女。苏轼当时并没留意这些山村姑娘的容貌之美,只被她们无拘无束的笑声所吸引,她们的笑是那样畅快淋漓,以致头上的银饰滑落下去,也毫不再意。“溪女笑时银栉低”,这是她们给苏轼留下的最初记忆。后来他看到溪女们与山间野老(樵夫、山翁)互相嬉戏,没有任何顾忌,便立刻用此情此景来关照自己,认为在官场上终日矫揉造作,无疑是浪费生命,与这些溪女不可同日而语:
不如野翁来往溪山间,上友麋鹿下凫鷖……
翁言此间亦有乐,非丝非竹非蛾眉。
——《于潜令刁同年野翁亭》
“非丝非竹非蛾眉”一句,表达了山溪女子虽不能弹奏丝竹、不会化妆打扮,但她们身上那麋鹿般自由自在、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