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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15-解读苏东坡-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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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年之后,苏轼的友人兼崇拜者贺铸来到徐州为官,也曾题咏《燕子楼》。他在诗序中说:    
    唐徐牧张建封晚得姬人盼盼,宠嬖之,为起燕子楼於使宅北城上,以处焉。后更兵火,楼不复存。天圣中,故相濮阳李公出守彭城,复楼於故址。壬戌重九后一日,余与二三僚友置酒楼上,分韵赋诗,偶得如字。而侍酒官妓亦有名盼盼者,盖窃希唐人,因为见於卒章。    
    贺铸这里也将张之事,错记在张建封身上。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这里交待了依然留在徐州的马盼盼情形:说她“窃希唐人”,即暗指关盼盼之志。所谓“见于卒章”,即贺铸诗的结尾六句:    
    醉袖舞鸲鹆,艳声歌鹧鸪。    
    迟留故时月,桂影来座隅。    
    回首一相诧:今人如不如?    
    “艳声歌鹧鸪”,表明马盼盼当时在唱“鹧鸪词”。唐末韦庄《咏鹧鸪》诗说:“南禽无侣似相依,锦翅双双傍马飞。……懊恼奴家非有恨,年年长忆凤城归。”在唐宋之际,人们认为鹧鸪叫声似说“懊恼奴家”,又解为“行不得也哥哥①”。贺铸诗《序》中的“壬戌重九”,乃元丰五年(1082),此时苏轼已身为罪人,被编管在黄州,马盼盼纵对苏轼有千般思念,也是无由相寻,所以只能像鹧鸪一样,叫一声“行不得也哥哥!”诗中的“故时月”和“桂影”,显然是指三四年前苏轼在徐之事。    
    贺铸在徐州,还有一首《和彭城王生悼歌人盼盼》诗,读来更让人备感凄然:    
    东园花下记相逢,倩盼偷回一笑浓。    
    书簏尚缄香豆蔻,镜奁初失玉芙蓉。    
    歌阑燕子楼前月,魂断凤皇原上钟。    
    寄语虞卿谩多赋,九泉无路达鱼封。    
    贺铸诗题下原注云:“盼盼马氏,善书染。死葬南台,即凤凰原也。生赋诗十篇,因和其一,甲子四月望②。”甲子即元丰七年(1084),苏轼仍在贬谪之中,年初在黄州,四月正被移往汝州编管,马盼盼之死,正在时。诗题所说的“王生”,当指子由之婿、彭城人王适,贺铸在徐州多次与他唱和。可惜王适的十首《悼歌人盼盼》原作,已俱佚散,其中详情,无复再现。    
    贺铸在诗里只能自叙与马盼盼的交往,不能明言东坡,但“寄语虞卿谩多赋,九泉无路达鱼封”一语,还是隐约留下了东坡的印记。虞卿为战国名士,曾游说赵孝王合纵抗秦,因救魏有功而被拜相,后来流落逃亡,以著书立说闻名。虞卿之时,根本没有什么“赋”体,所谓“寄语虞卿漫多赋”,恰恰露出了刚在黄州写罢前后《赤壁赋》的东坡先生的身影。“九泉无路达鱼封”一句,哀叹她的痴情已经无由传达,只能让人再三伤悲。    
    这些诗作表明,马盼盼虽无燕子楼专房,她却与关盼盼一样,走上了忧郁而死同归之途。    
    由此我们可以得知,苏轼在徐州另外两首告别佳人的词,应是写给马盼盼的。先请看《江城子·恨别》: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    
    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    
    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    
    回望彭城、清泗与淮通。    
    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江城子·恨别》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名句,被苏轼转借至此,“既相逢,却匆匆”,表明相处恨短。前人论及此词,便谓“语极沉着,一往情深①”;或惊叹“伤别之意,至矣、尽矣!②”还有人认为词的“结语从李后主‘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转出,更进一步③”,这些评价足以说明,苏轼对这位徐州佳人情深意挚,已到难舍难分的地步。    
    再看另外一首《减字木兰花·彭门留别》:    
    玉觞无味,中有佳人千点泪。    
    学道忘忧,一念还成不自由。    
    如今未见,归去东园花似霰。    
    一语相开,匹似当初本不来。    
    别酒无味,犹如啜引佳人眼泪;一念之差,身陷官场,失去了江湖散人的自由之身,无奈之际,只能用“匹似当初本不来”来开导、安慰对方,情之挚、意之切、别之痛、离之哀,无限幽怨尽在其中,可又有谁知道,苏轼这种真情挚意,是为一介官妓而发呢?


佳人篇关爱佳丽 海棠虽好亦题诗

    乌台诗案是苏轼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从世人景仰的风流太守陡然之间成为戴枷受遣的罪犯,牢狱幽囚、编管远荒,偎红依翠的优游生涯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衣食不继和穷困潦倒。此时,贤妻闰之和爱妾朝云已成了他情感生活上的全部慰籍。东坡居士的恻艳之词骤然减少,只有应管辖他的太守、提刑等人之邀,为他们身边的歌儿舞女填词时,才能见到他与官私乐妓们交往的痕迹。    
    黄州太守徐大受是个极会享受的人,每逢重九、端午等节气,便邀东坡饮酒作词,有时还带着官妓私妾,到东坡家中饮宴。徐大受有四名侍妾,分别叫妩卿、庆姬、胜之、懿懿,还有一个没有留下名字的吹笙的私妓。这些佳人个个能歌善舞,东坡给她们一共写过五首《减字木兰花》、一首《西江月》、一首《菩萨蛮》,其中有三首是送给胜之的。这胜之也姓王,自称出身富贵人家,显然也是因先人犯了重罪、被编入妓籍后,又被徐太守购到身边的。元丰六年(1083)八月,徐大受期满离任,转赴湖南为官,不久病逝于途中。半年之后,苏轼移居汝州,乘船沿江东下,在太平州的当涂(今属安徽)又遇胜之,此时她已被转卖到新主人身边,重修娥眉,欢场陪笑。见到东坡在场,她先是以扇遮面,后便洒泪巾袖,十分凄惨。东坡见此情形,依照前韵,为她又写了一首《西江月》,用徐大受已在“瑶台阆苑”进行宽慰。由此可见,苏轼在流放途中,看到身如飘蓬的歌妓,更是满腹同情。    
    东坡被贬黄州及辗转回朝期间,还有两个女性必须提及:一是黄州官妓李琦,二是好友王巩的侍妾柔奴。    
    李琦亦被记作李宜,宋人笔记里,曾有如下两则记载:    
    东坡谪居齐安(黄州别称)时,以文笔游戏三昧。齐安乐籍中李宜者,色艺不下他妓。他妓因燕席中有得诗曲者,(李)宜以语讷,不能有所请,人皆咎之。(东)坡将移临汝,於饮饯(别)处,(李)宜哀鸣力请。    
    (东)坡半酣,笑谓之曰:“东坡居士文名久,何事无言及李宜?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    
    ——陈岩肖《庚溪诗话》卷下    
    东坡在黄冈,每用官妓侑觞,群姬持纸乞歌诗,不违其意而予之。有李琦者,独未蒙赐。一日有请,(东)坡乘醉书:“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赠李琦?”后句未续。    
    移时,乃以“却似城南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足之,奖饰乃出诸人右。其人自此声价增重,殆类子美(杜甫)诗中黄四娘。    
    ——周煇《清波杂志》卷五    
    两则杂记,内容虽然相近,却各有侧重。前篇对李宜不善言辞的性情描述甚为详细,后则对东坡回应的记载,极富戏剧性。一首小诗,对东坡来说,信口便可吟得,然而对一介歌妓来说,能得到他的一番赞扬,立即身价百倍,说不定会因此而改变命运。    
    柔奴是著名画家王巩(字定国)的侍妾,王巩因与苏轼私交甚好、往来讥讽诗文过多,被贬到岭外宾州(今广西宾阳)监酒税,三年之后才被允许北归。东坡与他相见后,发现王巩神情不减当年,除了自身性情豁达外,身边的柔奴的慰籍起到很大作用。请看苏轼自己的记载: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奴)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时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定风波》(并序)    
    柔奴虽系女流之辈,却能随遇而安,以笑容面对凶险,持有这种心态,南国的炎热也被她的一曲清歌变作清凉之境,东坡不仅将友人的身体康健、容颜年少归功于她,还将其称赞为上苍赐给王巩的最佳伴侣,难怪当时有位自称“皇都风月主人”的名士,在《绿窗新话》里记载说,有了东坡这首词,柔奴便获得“点酥娘”别号,在京城里声名大噪一时。    
    苏轼自“元祐更化”回朝之后,官位越来越高,生活环境也由漂泊无依变为身置锦衣玉堂,他与当时的达官贵人一样,也在身边添置了三四个侍妾,侑宴歌舞,迎来送往。    
    吕居仁在《轩渠录》中载道:    
    东坡有歌舞妓数人,每留客,即云:“有数个搽粉虞侯,出来祗应。”    
    有人将苏轼的这种生活境遇放在他早年通判杭州时期①,显然欠妥。“虞侯”乃宋代禁军中地位仅次于十将的武官,多在枢密院承办杂务,东坡只有身在翰院时,称身边“应”杂事的人为“虞侯”才合情理。“搽粉虞侯”虽是戏语,却也透露,在他眼里,这些侍女颇有地位。    
    元祐四年(1089)之后,苏轼曾出任杭州、颍州、扬州、定州太守,此际他年在五十四至五十九岁之间,历经沧桑的苏轼,身心已达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的地步,即便饮宴之中少不了歌妓,他也不会再动真情,真真地应早年写的“老来厌逐红裙醉②”那句诗。不过,他在杭州太守任上与琴操的交往等事,依然值得一提。    
    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记载着这件事:    
    杭之西湖,有一倅闲唱(秦)少游《满庭芳》,偶然误举一韵云:“画角声断斜阳。”妓琴操在侧云:“画角声断谯门,非斜阳也。”倅因戏之曰:“尔可改韵否?”琴(操)即改作阳字韵云:“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东坡闻而称赏之。后因东坡在西湖,戏琴(操)曰:“我作长老,尔试来问。”琴(操)云:“何谓湖中景?”东坡答云:“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琴(操)又云:“何谓景中人?”东坡云:“裙拖六幅潇湘水,鬓亸巫山一段云。”又云:“何谓人中意?”东坡云:“惜他杨学士,憋杀鲍参军。”琴(操)又云:“如此究竟如何?”东坡云:“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琴(操)大悟,即削发为尼。    
    琴操“削发为尼”,与前面周韶之事颇相类似,此中可能有传闻因素。然而对惯看秋月春风的东坡居士来说,对红尘女子作这种点悟,也在情理之中。像琴操这样的女性,与其浪迹于灯红酒绿之中,毋宁说独伴青灯古佛更有利于修身养性。    
    后来在杭州还有一件事,虽有附会之嫌,但置于东坡身上,却让人觉得可信度也很强:    
    灵隐寺僧名了然,恋妓李秀奴,往来日久,衣钵荡尽,秀奴绝之,僧迷恋不已。一夕,了然乘醉而往,秀奴不纳,了然怒击之,随手而毙。事至郡。时苏子瞻治郡,送狱院推勘。于僧臂上见刺字云:“但愿生同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子瞻见招结,举笔判《踏莎行》词云: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    
    云山顶上空持戒。    
    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    
    毒手伤人,花容粉碎,    
    空空色色今何在?    
    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判讫,押赴市曹处斩。    
    ——《尧山堂外纪》卷五十二    
    故事初见于《事林广记》,像一篇地道的小说,但宋代以来,《绿窗新话》、《醉翁谈录》、《花草粹编》、《草堂诗余续集》、《情史》等全都收录,可见人们大多以为,这段公案惟有东坡先生来判,才能大快人心。东坡在当杭州太守时,与灵隐诸寺僧人往来密切,据说他“尝携妓谒大通禅师”惹得大师“愠形于色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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