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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做不到,是和你做不到——原来我不爱你。”
蜜蜡和罗砗磲重逢后的独处一共五分钟,五分钟结束,这两人的生活就像斩断了维系的绳,两只船各自漂开,彼此渐渐远成一个黑团子——这之后很久很久,蜜蜡和罗砗磲都以为对方一定就照这样永远消失了。
找武彬的目的不一样:蜜蜡是干脆要金发晶彻底清醒,金发晶是要挽回武彬,还要耀武扬威地“做那女人一顿”,把蜜蜡给的那把小甩刀比了又比。
武彬的老练让蜜蜡吃惊。他不躲,甚至在得知金发晶怀孕时也不辩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听说你爸是后的?而且……你是不是和你哥他们住了好长时间?” 蜜蜡原想此行金发晶肯定要耍赖撒泼的,被这软软的“听说”闷闷地一戳,金发晶竟哑了,呆呆地不出声,直勾勾看着武彬的脚下——这双用去她三个月伙食费的耐克鞋一直是金发晶的骄傲,每到嘲笑蜜蜡不恋爱都被她提及:“饿肚子都幸福,这就是爱!你懂不懂啊蜡蜡!”
那边武彬居然还在礼貌周全:“晶晶,需要什么我能帮的,你就说话。”金发晶不说话,蜜蜡却接过来:“有哇。把你鞋脱了好不好?”武彬以为听错了,看看金发晶又看蜜蜡。蜜蜡又说一遍,他才满脸疑惑地脱鞋,有些心疼地看看雪白袜底,轻轻放下脚。
蜜蜡从金发晶后兜摸出刀,狠狠两下,一只鞋出了残。武彬愣了,金发晶笑了,抢过刀子,边戳边骂街,口粗到蜜蜡想捂耳朵……
武彬悄无声息地走了,金发晶毁鞋扎伤了手,血滴滴答答的,泪却一颗没有,突然说:“蜡蜡,这刀子你一共动了两回,都是为我,蜡蜡你对我真好!”笑得蜜蜡心酸,强忍住不哭,找纸巾摁她伤口:“太晚了咱不回去了,你陪我回家看妈妈去。”
妈妈胖了,尖尖下颏儿变成了一小半椭圆,原来削削的颧骨也鼓了起来,脸色作派却像个少妇,她高高盘着头发,领口家常地散着,细细的脖颈上,围裙背带系了个扑棱棱的蝴蝶结子,一开门就团团地笑开了:“蜡蜡!晶晶!你们怎么回来了?”
蜜蜡跳进门抱住妈妈的胳膊:“想妈妈了呗!叔叔呢?”
“厨房剁排骨呢。”妈妈拿拖鞋给金发晶,抚抚她的黄头发,“晶晶长个儿了!”
“妈妈算出我们要回来啊,做好菜。”
“哪儿啊,你们回来也不打电话,幸好大姨要带你姐过来,妈妈和叔叔烧了好多菜,要不多来不及。”
——东菱要来?!蜜蜡愣了一下,赶快挪开思路:“妈妈找个创可贴,晶晶手拉破了。”
……
东菱更高了,黑漆油光的短发捧着圆腮,发育饱满的胸脯给了衣服半月形的轮廓,刚见面就拉着蜜蜡细细地看:“蜡蜡没变样儿嘛。”又扭头愉快地笑,“嗯,有一点不一样——更好看了!二姨,你怎么把蜡蜡生得这么好,我都嫉妒了。”
三十二
菜上桌,东菱开始狼吞虎咽,大姨敲她筷子:“有点儿丫头样子!”东菱不管,半起身扯了条鲜蘑:“我得快吃,舒俱徕来接我一起上奥赛辅导班。”
“自己去就得了,怎么又让人接?你得好好学习啊郁东菱。”
“妈!我什么时候不好好学习了。我车带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不是舒俱徕给扛回来的么。”
大姨板起脸想训东菱,却被打断话头——有人弄掉了筷子。
金发晶赶紧弯腰捡起去厨房冲了,挠挠头嘿嘿一声:“手坏了就是不得劲儿,筷子都拿不住。”
东菱把脸埋在碗里,大姨不高兴,一桌人都不说话,叔叔做好红烧鱼上了桌才重新说笑起来。
东菱频频看表,七点半不到就抓了书包跑出去,大姨追到门外:“郁东菱,你给我好好学习!”蜜蜡侧耳听着,楼道传上来东菱模模糊糊的答应,脚步声渐渐远去,蜜蜡放下碗筷去看窗户,被金发晶在桌下踢了一脚回过神来,重又端起碗来,却迟迟不吃,一直用筷尖数米粒子。
刷碗时金发晶悄悄问蜜蜡你怎么了?蜜蜡摇头,金发晶撇嘴:“筷子都掉了还装呢。要不是我反应快,看你怎么收场。怎么谢我啊?”蜜蜡仍旧不说话,放下手里的盘子要搂她,金发晶缩了肩膀闪到一边:“大脏手想油我裙子啊!”
入夜,金发晶拉实了窗帘,一出溜儿钻进被窝:“蜡蜡,你的新床真大,真软,你的房间也好!”蜜蜡边换睡衣边想心事,捏着纽子的手指动动停停:“是么。搬家的时候叔叔买的。”“你叔叔真好。”金发晶转身对着墙,片刻又转回来,飞快地扯蜜蜡肩膀,“诶诶诶,先别扣呢——呀,蜡蜡,你的胸罩真好看,都挤出沟儿来了!”蜜蜡脸颊绯红,罩杯外的半抹乳房也爬上粉白颜色,她嗔金发晶一眼:“又不是白天那副奔丧德性了,昨天还要死要活的,快把我折腾死了。”
金发晶淡得发灰的眉毛微微耷下去,眉尖周围的皮肤先红了:“蜡蜡。我想忘掉的,刚忘了一会儿你又说。”蜜蜡连忙爬上床推她,她眼眶儿里已经肿起一包泪,还嘬着腮帮子忍着,“我没事儿。你陪我打胎去吧。”
这话说得稀松平常,和“天气不错”几乎没有区别,蜜蜡却感觉到一种悲伤,从金发晶的心底直直波动到自己胸前,她拽金发晶躺下,尽量让语气轻松,“等我回酒店安排安排,回学校就不走了,陪着你。”金发晶缩了脑袋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嗯。可——我没钱。”“傻子。钱的事情要等你操心我就成傻子了。——哭什么,一点儿都不像你了,睡吧。”
金发晶要和蜜蜡一起走,蜜蜡怕她自己回去又要瞎闹,再和碧玺打架,就哄着好歹在家住下,自己回酒店辞职。
经理面无表情地看完蜜蜡的辞呈,眼睛抬起来看她:“我很忙,咱们进正题,不说别的。第一,你的条件好,也聪明,继续做肯定还能发展;第二,非要走我当然不留你,毕竟酒店不缺人。但要把工作交接好,你上台班岗的配置要入库;第三呢,这么辞职肯定是违约,罚款可以不提,毕竟你还是学生,可是工资奖金不能开。我这么说,你明白吗?”“我明白,谢谢您。”
蜜蜡微微鞠个躬离开了,留下经理在原地,她盯住远去女孩子窄窄的背影、垂垂的发稍,摇摇头,若有所思笑了一下。
包打听自然舍不得蜜蜡,眼泪花花若有若无地转,哽咽起来嗓子更加尖了:“班排不开呢,走之前值个中班行不?”蜜蜡知道她想溜去会男友,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当天也赶不回去了,做个顺水人情也好,于是答应了。包打听欢叫一声立刻没了影。
晚上七点半,蜜蜡填了表准备交班,正蹲在值班台下收拾个人的东西,忽听有人叩叩地敲桌面,连忙换上微笑直起身——紫晶洞!
紫晶洞妆容化得细:眉峰考究地吊起,唇色调得娇而不艳,双目影影绰绰地隐在墨镜后面,十只修得精巧的指甲盖子齐齐扣住一枚狭长的手包。她从手包里拈出房卡搁在台上:“我有急事要走,你替我办下退房,剩下的押金入在下回check in的账上。”
刚见紫晶洞,蜜蜡想问她好些了没有,看她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便明白了七八分,静默地拿过房卡。她要走,又叫住她,拉开抽屉,翻出张卡纸:“请收下这个。”
是一幅画。画面里,一立背影的是个女子,酒店的走廊却不是暗红色,只用寥寥几笔勾出个黑白的轮廓,粗糙单色调的背景反衬得那袭身影很是绰约。
紫晶洞推高墨镜,不管额发被压得凌乱,看一眼画又看蜜蜡:“是你画的?”蜜蜡点点头,微笑:“退房手续我会办好,请您慢走。”紫晶洞愣愣,随即笑了,说声谢谢你走进电梯,绛红色的裙摆随步伐从容地摆动。
下了班蜜蜡没回宿舍,而是奔去悦庭。月长却不在,领班显然不高兴:“两天没来了,假也不请。勤快是一码事,旷工是另一码事,你回去和她说一声,再不来我也保不了她了!”
蜜蜡三步省一步地回宿舍,月长蒙头躺在床上,一小篮大枣被她打翻,红红点点滚落在各处,房间里一股腐烂苹果的味道。
三十三
蜜蜡叫她,月长忽地坐起,乱发在脑后散开,眼皮和颧骨活像沾了胭脂。
月长时断时续、慢悠悠地说着话,很久,蜜蜡终于从那梦呓般的语言中分离出了原因:月长家托人捎来土产,同时看似说者无意地带来勒子娶亲的消息,新媳妇是他帮工砖窑老板家的闺女。
蜜蜡感到疲劳厌倦,连张口安慰的心思也不愿动——安慰也是徒劳。月长混乱的叨念里,蜜蜡昏昏地睡去,夜半不知不觉清醒,有水滴在额上,冷森森的,眼前竟是月长白亮的脸,蜜蜡尖叫一声起身,揩去月长的泪,生气又心疼:“我明天就走了,不然你跟我回学校吧?”月长摇头,茫然地说:“我睡不着。我想睡。我睡不着。”
——月长情绪紧张地要疯掉了。蜜蜡沉吟几遍,抓过月长的手放到月长两腿间:“你试过么?”月长连连摇头,把手拿出来,蜜蜡又给她放回去:“你听我说。这不脏,能帮你放松的,我也有的。你躺回床上去,一会儿就睡着了。”蜜蜡给她套上拖鞋,推她躺平,月长木讷地听话。蜜蜡给她盖好,挨她躺下,轻轻拍着月长。床铺轻轻响了一声,蜜蜡感觉被单下的月长向上微弓了身体,一会儿,月长的呼吸成了睡熟的频率,沉稳绵长。
蜜蜡回自己床上,想探身体,最后却没有——今晚我还是清醒好些。
窗外一个青白残缺的月亮,窗里呼吸深沉得像堕入了洞子。已经夏天,蜜蜡打了寒战:月长一个失恋,把周围都变成墓穴一样了。
“月长,我有事情,不得不回去学校那边。虽然替你难过,但是还不至于担心你:相处了这么久,我知道内里的你比外在的你韧得多,你会好起来,对吗月长?
“月长,你给我讲你的事情,我觉得真美。如果不是活生生的你在我身边,几乎不能相信这种田园式的儿女之情会存在。毕竟桃源是脆弱的,梦都会醒来。我妈妈说恋爱最伤人,咱们都是十几岁,对爱情的憧憬差不多是生活最重要的部分,会受到伤害的事情,根本没办法避免。你只能想,每个人都有他/她的伤心,遗憾是深深刻下的,不可能弥补,只能放他走。
“月长,写下这些话的同时,我就在笑自己的无凭无据:这些太简单,谁都懂,却没有人做得到,没有人超脱出去。有你,有我。别人的安慰不会有用,只能自己慢慢好。尽管这样,我还是留信给你,因为咱们是好朋友,希望你好受一点。”
蜜蜡把信压在月长枕边,月长睡得还熟。
金发晶被面孔冰凉的护士领进手术室,门很快关上了。蜜蜡只看到一对金属架子,她猜到是放腿的。
蜜蜡坐下来,肩胛顶住坚硬的椅背,尽量不去想金发晶在那对搁架后面叉开腿的样子。
另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姑娘被护士推出来,轮椅一侧树着吊瓶。姑娘苍白的颜色仿佛一个符号,蜜蜡忽然觉得疼痛冰冷,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四周。
一个男人走到蜜蜡身旁,温声问道:“你是自己来的还是陪朋友?”
——打从紫晶洞的房间退出,三天里密麻麻发生了太多事。发现罗砗磲和碧玺的事、接回醉酒的金发晶、机缘巧合地和维特鲁威人通话、和碧玺谈话和罗砗磲分手、见了武彬见了东菱又差点见了舒俱徕、月长失恋金发晶堕胎——这三天是蜜蜡有生以来最长的三天。
三天过去,蜜蜡邂逅欧泊,她的第一个名副其实的男人。
欧泊把他的蜜蜡引向未知的人生,数年后,蜜蜡说:“我是20岁的寡妇。”这是,为了爱人欧泊。
欧泊走的那天,是好得不寻常的天气:一年里,总有把绝好天气给人用的时候,晴一分嫌热阴一分怕冷,没有多余的雨水沤了云彩,也不怕干燥到扬了浮尘,空气有灿灿的阳光,土地是涩涩的草气,光照,声响,颜色,都不许你郁郁结,心上有一点儿阴沉都不准的——就这样好的天气。只是短。珍稀得像姑娘家十几岁的那几年——欧泊走的那天,就是这样好天气。之后无数次,在蜜蜡回忆,那方天,那抹太阳,那几流云,都是蓝得金得白得刺痛:好是好啊,可短得让人绝望。像欧泊在的日子。
是仲春,蜜蜡放学,傍晚斜斜光照着飞回家找欧泊,手里攥一大串糖葫芦,是冷季尾巴上最后一茬了,透透亮亮圆圆红红,可人疼的,特买回去给欧泊看。蜜蜡忆着,那段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