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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庭玉冷静地考虑下来,自认为不是港币的对手,于是就大方地说:“那就分吧,祝你幸福!”马上辞了职,回家睡了两天。他像乌龟一样静止不动的时候,世界还在“轰隆轰隆”往前走,梅花也在院子里静悄悄地开了一树。
没过几天呢,这女人就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她的嘴笑着,眼神里却是愣愣的。一下子老了许多。身上穿着时髦的衣服,却多了一股暧昧的气息,似是烟灰气,似是风尘味,带累得她的脸面五官都模糊起来。
袁庭玉打了一个酒嗝,向她伸出手:“你好!祝你幸福!”顺着她来的地方望过去,只见那边桌子上坐着一个清瘦的老头,脸色红润。这红润不是风吹雨打的红润,也不是化妆出来的红润。红是粉红,润是涩润,像注了水的,撑得那皮肤吹弹得破。他倨傲地举起酒杯,向袁庭玉淡淡地示意。
袁庭玉对王秋媛说:“好啊!你终于找到幸福了。”他心里却想:这女人变得这样!她看上去一点不幸福。王秋媛指着自己的脸,苦笑着说:“你看我幸福吗?我他妈的不幸福!”她把脸凑过来一点,压低了声音说:“他把财产公证了一下,归我名下的只有这边的一幢小破别墅,还有几样不值钱的珠宝。”袁庭玉赶快把脸朝后挪。他害怕见到王秋媛这种样子。
王秋媛自个儿点着了烟,一口气吸了小半根,说:“你同情我吧!你可怜我吧!”袁庭玉犹犹豫豫地打量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后来,他觉得应该相信她,就说:“大家活得得不容易嘛,我理解你!”王秋媛从嘴上拔出香烟,绽开笑容说:“你真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的女人嫁给你?”她的腿不知怎么的就放到了袁庭玉的腿上,一头和颜悦色地劝说袁庭玉:“庭玉,帮帮忙好吧?老头一见到你,就要我来说给你一件事。他有一个事业上的搭档,是个六十几的老太太。她最近心理上有点不正常,想找个体面的有爱心的男士说说话。”袁庭玉说:“我体面吗?”他晕乎乎的,举起一双手看来看去,仿佛自己很体面的。
王秋媛站起来回到老头那儿去,老头在一张小纸上写了些东西,他写得很认真,花了很长时间。这张纸到了袁庭玉手上,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明天下午五点半。星月茶楼。二楼海音阁。郁女士。
王秋媛的嘴巴贴到了袁庭玉的耳朵边:“给好多钱呢。可惜不叫我。”她说完就回去了。袁庭玉注意到,她的走路姿势都改变了,夹紧了胳肢窝,两只胳膊装腔作势地放在肚子前面。老头已经站起来了。两个人并肩一同走出咖啡馆。外面的一条街上到处酒店,灯光闪耀,真是灯红酒绿。
袁庭玉定定地看着桌子上的小笺,这张小笺做得很是精致,粉红的,里面隐着暗花,让人想起一件久远的温情的事,或者一个温情的女人,或者桃花浮在流水上的情景……他喜欢这种娘娘腔的情调。
袁庭玉一路走着回了家。喝下去的酒借着胳膊腿甩动,挥发了一大半。到了家门口,一推门,怎么觉得这门有了变化,再一推,才知道门锁上了,锁得很结实。接连狠推了几把,门竟然纹丝不动。这一来他的酒彻底吓醒了。细细看看,没错,确实是自己的家,但见门上换了一把新锁,门上还有折腾过的印迹。
他大叫起来:“我回不去了!谁把我的门锁换了?”
这时,苏小妹还在家里的灯下打毛线衣呢,她一直等候到现在。听见袁庭玉在巷子里大呼小叫,抿住嘴莞尔一笑,伸手把她有时病病歪歪有时没病装病的老娘从小床上推起来,叫她送钥匙去。老娘不愿意地一扭身,被苏小妹一个指头点到额头,老娘“哎哟”一声,只得拿了钥匙出去了。
老娘穿得太多,像一床会移动的棉被。她慢慢地移到袁庭玉边上,慢悠悠地说:“别这么大声叫喊!丢人现眼的。这条巷子里除了苏小妹会关心你,谁会学雷锋做这样的好人好事?拿去哟——”她恶作剧地把钥匙朝地上一扔。
袁庭玉呆住了。他抗议道:“这是怎么说的?她怎么能这样?”
老娘说:“谁叫你的脸蛋长得比女人还标致?招女人爱哟!不是有个算命的说你将来要靠女人吃饭?这就对得上了,我家小妹喜欢养你,恨不得把你供在她梳头的镜子上面。”她扎撒着双手转了一个身,一边朝回走一边说:“你可不要辜负她的心啊!她生起气来,一锅子滚烫的臭油浇到你的脸上,把你毁容,叫你变成个坑坑洼洼的癞蛤蟆。”
袁庭玉看着地上那把簇新的钥匙,咧开嘴,又苦又愁。
这边苏小妹在审问她娘:“你去了,怎么说?”老娘洋洋得意地说:“好囡,你想说的我都替你说了。我办事你放心。”苏小妹笑起来,说:“我说娘就是能干,就是懂事,改天我给亲亲的娘买一件羊绒衫。”
四
袁庭玉愣了片刻,只好垂头丧气地捡了钥匙,把门打开。刚走进屋子,手机发出短信过来的声音。他打开一看,是王南风的,写道:
我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你是一个自私的男人。不要脸的女人不会嫁给自私的男人。
袁庭玉害怕得浑身都抖起来,但他不敢给王南风打电话,只好乖乖地回了一个短信:
你是一个好女人,我是一个好男人。好男人与好女人一同过幸福生活。
王南风的短信又来了,三个字,连标点也没有:
没勇气
袁庭玉马上发短信过去:
没勇气是什么意思?你一向是有勇气的,是我的榜样。
他站在那里等了好久,不见王南风回信。他想王南风肯定喝多了胡言乱语。且不去理会她,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接着他给苏小妹打了一个电话。想到苏小妹的侵犯行为,他恨得满嘴的牙齿只只发痒。但是苏小妹早有准备,任凭他说什么只是温婉地“嗯”一声。
袁庭玉大喊大叫:“你晓得不晓得,这样做是违法的?”
苏小妹“嗯”了一声。
袁庭玉还在叫喊:“不管你什么用意,这是侵犯人权的。”
苏小妹又“嗯”了一声。
袁庭玉只好放低音量说:“我真是搞不懂你,你是个可怕的女人还是温柔的女人?”
苏小妹低低地说:“是可怕的女人!”她说完就挂了电话,撇下袁庭玉一个人在电话那头发愣。苏小妹放下电话,正碰见老娘询问的眼光,她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了,让他吼去。我就爱让他吼两声。”老娘说:“他跟他爹是一个模样,没屁用,光知道吼两声。吼完了就万事大吉。”
袁庭玉拿着“嘟嘟”响的电话,摇摇脑袋,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一个东西在逼近他,这个东西来自所有的女人,王南风、王秋媛、苏小妹……一个预言或者一个陷井,它带着“飕飕”阴风和细溜溜的哭泣声。他害怕起来,浑身发冷,气也喘不匀,遂一把扯开了窗帘。外面是安静详和的夜,路灯尽心尽力地睁大眼睛。
他心跳恢复正常速度。他懒得洗漱,一头倒在床上,开始正常的人生思考。
不管怎么说,他能准确地感觉到苏小妹对他是一片真情,比王南风牢靠得多。但是这不能说明什么,爱情不是施舍。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既然他不愿施舍给苏小妹,但王南风愿意施舍给他,他是不是接受呢?
他自个儿点点头,说:“接受!”恐怕声音太低,自己听不见,遂大声重复:“接受!”
然后他给金老虎打了一个电话,金老虎和他一样,是一个人单住着。金老虎好长时间才来接电话,蒙胧地咕哝着什么,一听是袁庭玉,他马上打起精神,讨好地问:“你心情现在怎么样?”袁庭玉说:“不说这个。我问你一句话——成立一个家庭,爱情和理智的比例是多少?哪个多一点,哪个少一点?”金老虎哀嚎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很累,我要睡觉,我撑不住了。”他把电话一挂。
袁庭玉笑着骂了一句:“没脑子的猪!”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身体像个孩子似的蜷成一团。他很快地进入梦乡,看见了父亲。父亲穿着古代的盔甲,浑身熠熠生光,在小柳巷里踽踽独行,一会儿他又挽了一个女子的手。那女子好像是王南风的样子,袁庭玉走近看时,却是苏小妹。袁庭玉心里糊涂,问他们到什么地方去。父亲冷着脸说,我带她殉葬去。说刚说完,空巷子里传出许多女人的哀叹声,一声连着一声,越来越近,声音撞在墙上,满巷子都是阴阴的回声。袁庭玉的心狂跳起来,一身冷汗地醒过来。他想,最近几天心思烦乱,总是梦见父亲是不奇怪的。父亲生前软弱,在儿子的梦里倒是光彩照人的,可惜这仅仅是个梦而已,它不能提供自己需要的东西。
第二天早晨,竟下了雨。屋檐上滴下的雨水被风吹着,落在一只井桶里,“的的答答”的声音忽儿轻忽儿重,一时绵长,一时又短促。袁庭玉听了很长时间,想着要给王南风买戒指的,他的存折上有一些钱,是留着结婚时翻修屋子用的,又是定期的。他去翻抽屉,抽屉里没几块钱,又翻口袋,口袋里只有这个月的生活费,不到一千块。
他想了一想,给苏小妹打了一个电话。他假惺惺地感谢她的新钥匙,然后就问她能不能借他五千块钱。苏小妹镇静地问他:“谁要啊?”他不敢说是自己要,这样一说的话,苏小妹马上就会问他干什么用。不管他撒什么样的谎,苏小妹一定会穷追底细的。他撒了谎,说是替朋友借的。苏小妹刚一听见,马上咳嗽起来,她越咳越厉害,好像一口气就要堵住似的。袁庭玉只好说:“你去喝口水吧。”挂了电话,袁庭玉守在电话边等了很长时间。电话没有动静,说明借钱的事没有指望了。
忽然他在口袋里摸到了那张粉红小笺,想起王秋媛的话,心思不由自主地活动起来。既然又能赚钱又能帮王秋媛一个忙,何乐而不为呢?想起王秋媛,他有些伤感,毕竟是爱过的女人,不愿意看见她活得这么拘束。 星月茶楼。二楼海音阁。郁女士。
袁庭玉想,老年人很容易孤独的。当他们孤独的时候,找一个人聊天是一个明智的行为。
这场雨下了一天,袁庭玉就在家里待了一天。午饭后,他选了一张巴赫的曲子听着,声音调得低低的,刚好能穿过风雨声传到耳边。他又搬了一只藤椅子,坐在走廊上看雨中梅花。风是小的,雨更小。初春的东西都是软弱无力的,经不得碰的。风一吹,雨就斜了,花也斜了。地上落了一层淡绿花瓣。一只喜鹊飞过来,停在梅树上,晃晃荡荡地站住了,搭出一张“喜鹊登梅”图。它努力地展示了一会儿,到底在雨中站不牢,张开湿湿的翅膀,飞走了。
今天没有人给袁庭玉打电话。袁庭玉不在乎别人,只惦念王南风。但是他不敢给她打电话,怕她又在开会什么的。
五点半过后,西边天空忽然云开,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冒出来。绵绵细雨被阳光映射着,变成了一条一条金色的雨丝。湿透了水的梅树被阳光照亮了,黄黄的人脸也被照亮了。
袁庭玉进屋去穿了外套,也不打伞,走着到了星月茶楼。坐到海音阁里,打开窗户,外面的雨完全停了,太阳和雨水交融,到处都是极亮的光。
来了一位年老的瘦削的女士,她一走进来,就微笑着说:“我就是姓郁的那个人。我没迟到吧?”她的声音竟然小姑娘一样娇柔而愉快。她穿着浅灰大衣,里面是粉红的套装。她一走进来,小小的一间屋里立刻充满了香水味道。
两个人坐定,喝着茶,打量着对方,不知怎么都有些鬼鬼祟祟的。袁庭玉发觉事情不对头,说是来聊天的,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士非但一直不说话,反而略微显出害羞来。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鸡蚀米似地在袁庭玉的脸上一下一下地蚀,蚀得袁庭玉坐立不安。
老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只红纸包,放在袁庭玉面前,轻声说:“不好意思,规矩是这样。”袁庭玉扭捏起来,再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收受钱财。老女人看他不好意思,善解人意地温柔地把红纸包朝他面前推了推。袁庭玉还是没有动。老女人看上去有些着急了,问:“你是嫌少吗?”不等袁庭玉说话,她就拿回红包,转过身去朝里面又塞了一些钱。然后她把红包从桌子底下递过来,说:“拿着,拿着。你不要的话就是不愿意了。”
袁庭玉迟疑地在桌子底下接过红包,一搭手觉得沉沉的。他起了疑心,手没敢撤回,说:“王秋媛跟我说,陪您说说话。”老女人笑了:“王秋媛?她是我弟媳妇,他们刚结了婚呢。”袁庭玉把手一缩,红包掉在地上。老女人脸色变得煞白,喃喃地说:“请您捡起来。王秋媛说,您爱看书,爱听音乐,一表人材,我碰到了您,是个幸运的女人。”
袁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