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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制 作者:王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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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事安排顺畅多了,谁都表态:“坚决服从组织调动,当好一颗螺丝钉,到哪儿都发光,给领导争气!”他又处理了几个违纪员工,没一个敢顶撞的。赞扬声不绝于耳了:“杨总水平高,工作能力强,企业效益好,跟他干是我们的福气,他指到哪儿,我们就打到哪儿,一定百战百胜!”会议、文件增加许多,经理会不开了,他找回领导的感觉,说话算数,办事雷厉风行,企业治理井井有条。只要大家满意,再苦再累也心甘。看来硬招儿真管用,一盘散沙的国人,没中心怎么行?
  为适应上面要求,公司先后成立改制办、审计部、卫生办等办事机构,以表重视,增强实效。行政机构渐渐扩大,各部门以人手不够为由,纷纷提出增加人员。秦汉章说,房管局对买房人资金进行监控,收取千分之二佣金,他们批得又慢,派专人去跑,每户塞五十元红包,要不非拖上个把月,没他们批,银行按揭款就办不了,只能增加人手。真是一份文件顶部印钞机,还给企业添这么多麻烦。杨启明想。审计部朱经理说,监理公司到工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派专人去工地监管才行。
  “这些搞监理的,除了要钱,什么事都干不成。”杨启明说道。机构庞大,人越多,他反而更累了,听汇报,开会,批文件,让杂事缠得脱不开身。
  卫生办除统计数字,跟上面汇报,闲得没事做,天天喝茶、聊天。二十天前,房地产公司说,砌墙、装木地板前,防疫站要来撒防白蚁药。他派卫生办的人去监督一下,他们到那儿兜了一圈回来,汇报说:“工作开展得很好,很负责任。”
  后来,吴站长反映说:“你们派的人,比我的架子还大呢!根本没到现场。”气得杨启明把卫生办沈主任训一通。
  沈主任委屈地说:“我们在工地上发现五个白蚂蚁窝,他们只杀灭四个,剩下一个不撒药,说留个种,以后才有活干,有奖金发。我们私下买药去杀白蚁,他们不乐意,拼命保护它,说,就这么张饭票,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你们可不能砸我们的饭碗呀!由于双方关系不好,这次去工地也没检查,是我们的责任。”
  杨启明说:“坚持原则是对的,不能以关系不好推脱责任,这次不去检查,谎报军情,一样要处理。”沈主任乌青着脸,没敢吱声。
  审计部核算楼盘造价,与工程队相差无几,现场的常广钦老工人反映说:“这帮人都被工程队收买了。”害得杨启明让审计部朱经理组织人连夜查账、开会。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设置的机构怎么不管用了?用的人会不会有问题?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难道他们的能力,部门的考核,自己的选拔都错了吗?
  礼拜五下班前,他在走廊遇见胡晓丽。胡晓丽对他说:“员工宿舍下水道堵了好几天,上厕所都进不去,谁也不管。”杨启明让胡晓丽领着,来到员工宿舍二楼。果然,污水已漫到外走廊,黄绿的屎沫顺楼梯往下淌,弥漫着熏人臭味,他胃不断翻腾。他在楼梯口按按开关,楼梯灯也不亮,气鼓鼓回到办公室,把崔堂庆经理叫来,大声问:“员工宿舍的下水道不通,你怎么搞的!”
  “杨总,忙着开会,没顾上呢。”
  “别拿开会当借口!要是你家下水道不通,水漫金山,你也开得下去?”
  “那里三天两头堵,捅了多少次,刚通没两天,又堵上了。”
  “为什么不彻底解决?”
  “女工多,什么乱七八糟东西都往坑里扔,再加上施工的碎木头堵在下水道,砸了换新的,要花不少钱,早打了报告,一直没批,报告可能还在你的桌上。”
  杨启明翻翻桌上一摞报告,没找到,瞪起眼睛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有责任就往领导身上推,你自己翻翻看!”
二十
  崔堂庆翻了一会儿,从一堆材料最下面翻到,伸出发抖的手,把报告递给杨启明。他接过一看,果然是那份报告,后面附着报价单。财务部没签字,秦汉章曾汇报过,说价钱太高,不同意。报告他也看过,本想再核实一下报价,这几天忙开会忘了。现在事这么急,他大笔一挥,同意,扔到桌上。
  崔堂庆弯腰谦恭地说:“杨总,实在对不起,我立刻去办。”
  “今晚不搞好,你就甭睡觉!还有,楼梯灯也坏了,明天再买几个纸篓,省得瞎扔。”
  “一定,一定!我会抓紧的。”崔堂庆说完,立即奔出门去。
  当晚,杨启明抽空去了员工宿舍,见楼梯灯亮着,下水道也通了,走廊、楼梯,他叫胡晓丽组织几个人冲洗干净。崔堂庆带人正在换下水管道,他才放心。
  文件批完,他看看表,已十一点半,站起来伸个懒腰,长长松口气,揉揉疲惫的眼睛。日光灯孤零零守在天花板上,发出惨白的光,夜风透进窗来,他感到清冷。高处不胜寒,自己像一轮孤月,被众星追捧,真正的企业主体却被虚化。人越往高处,就越孤独,知心朋友渐行渐远,人变得敏感而多虑。他拿起派克笔,手中的笔帽不听使唤,戴了几次,都塞到外面,倒把拿笔帽的手指头画出一道道墨水印。
  “也许太累了吧。”他把钢笔往桌上一扔。
  为加快改制进度,杨启明带领改制办人员,与十几家外商谈判,因价格、股份问题谈不拢,杨启明很着急。上午,许林君副市长来电话催:“小杨,外商投资谈的怎么样?”
  “现在外商都想拾漏,价格压得比净资产低一半,怎么谈到一块去?”
  “如果不赚钱,他们会来吗?再说,什么价转让最合适,谁也说不清,股票一天一个价,净资产一个价,实际资产又一个价,上市评估,哪家企业不把资产估得高高的,有的连报废的旧设备,也按原价评进去,除土地增值外,其余水分大着呢!金钱永远围利益转,他赚他的钱,你得到技术、管理、扩大就业,都是成绩嘛!你能不能换条思路,找国内的投资商?”
  “谁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呀!”
  “我看不一定,郎士群就很有兴趣。”
  “他出价也不高啊!”
  “只要比外商高就行,公平竞争嘛!”
  “好吧,市长,我会考虑的。”杨启明嘴上答应下来,心里仍有抵触。他认为外商眼界开阔,能把握国际发展趋势,为企业立足国内,走向世界,迈出一步。郎士群,一个乡下进城的包工头,躲在被窝数钞票的种,能有多大尿水?
  没过两天的中午,杨启明正在办公室审查外资合作意向书,郎士群嘴上叼根雪茄进了门,没等杨启明审完,拉起他就走,说:“大礼拜,在办公室泡啥泡,走,钓鱼去。”
  杨启明一听钓鱼,便来了精神。坐上郎士群的车,去了钓鱼场。他们到时,鱼塘边围不少人,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各色鱼竿,伸向塘中;后面一座不高的山,清幽幽立在那儿,守着脚下一汪碧水。水面波光粼粼,银光一闪,“噼里啪啦”水响,“起鱼啦!”观战的孩子叫了声。鱼在水中翻滚,渐渐浮出水面,白色鳞片闪着银光,垂钓者手抓鱼线,鱼被掂上岸,在草地上跳,钓鱼人抓住它,卸下嘴上的钩,放进网里去。
  杨启明远远一看,便知是条半斤多的鲫鱼。他从小喜欢钓鱼,常悄悄跑到学院鱼塘去钓,那时,他钻进竹林,拿断钢锯条锯竹子,扛回家,用烛火烤热竹节,掰直后,竹节上留下一圈黑印,再压在石头下,待两三天,竹梢便直了。他把大头针在火上烧热,用老虎钳弯成鱼钩,烧红后放进水里淬火,系上尼龙线,加点儿铅牙膏皮,绑上大蒜芯做的鱼漂,线拴在竹梢上,一副鱼竿做成了。当时虽渔具简陋,他没少上鱼,没倒刺的鱼钩常跑鱼,后来他上街买回制式鱼钩,战果才大些,每次拿鱼回家,姥姥常夸他,父亲一直不知道。一次,他躲在竹林钓鱼,被学院行管人员发现,没收他的渔具,告到父亲那儿,他被结结实实痛打一顿,钓鱼的热情才被浇熄。
  他拿过郎士群一副红色碳素竿,线上挂两个高低钩,是当今流行的台钓。他找个僻静处,扔一团鱼食在四米远处打窝,上好鱼饵抛入水中,蹲在岸边。不一会儿,鱼漂上下缓慢地动,鱼吃食了,他屏住呼吸,鱼漂快速地动,突然往上一送,漂一横,他右手腕一抖,竿头一弯,线绷得直直的,一条白花花的鲫鱼被提上岸来。没多久,他已钓上七八条,全是半斤多的鲫鱼,挺过瘾,只是没一条大的,他有点儿遗憾。郎士群在他旁边钓,也上了三条鲫鱼,郎士群嫌不过瘾,放下手竿,在海竿上装好一大团鱼饵,捏成椭圆状,七八个钩分布在鱼食四周。他抡起竿,一下甩得远远的,“咕咚”一声,鱼饵落在了池塘中间,拉紧鱼线,把海竿插在身边,打算钓深处的大鱼。
  杨启明舒服地过了把钓鱼瘾,抬起头,感慨地说:“今天来钓鱼,天气真好。”郎士群接过话说:“是呀!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出来透透气,多舒服。”他扭过脸,对郎士群说:“不好意思,成天瞎忙乎,怎么样,今天有什么事来找我?不会只约我钓鱼吧!”郎士群见他挑起话头,顺着说:“好事在你兜里装着呢,看你咋办才对。”
  “我会有好事?天天折腾的腰都直不起来。”
  “你的腰跟刘罗锅似的,弯着比直着更厉害。”
  “刘罗锅是宰相,我一个打工的,怎能跟他比呀。”
  “刘罗锅活到今天,还赶不上你呢!”
  “这话怎讲?”
二十一
  “他送皇上一统江山,起码买了一桶生姜。换了你,找一破桶,里面放一盒子,盒里装几块破石头假山,号称一统河山,比他还省钱呢。”
  “老郎,你的嘴什么时候变厉害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呀!”
  “别再刮行不行?本来你眼尖,再刮刮,还不让你看得透亮亮的,这点儿歪理,都是让你逼的。”
  “咳,我怎敢逼你?”
  “拉倒吧,你!好了,别打嘴仗了,改制的事研究得咋样?”
  “参加改制没问题,你玩得转吗?”
  “你怎么门缝里看人,瞧不起我,是不是?”
  “哪的话,这可得上亿资金,老弟担心你陷进去,拔不出来。”
  “没有金刚钻,谁敢揽你的瓷器活,钱不是问题。”
  “嗬!财大气粗,牛了!”
  “反正钱不是我的,也不是银行的,更不是外商的,我能用,行了吧!”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既然有财神爷撑腰,你价码得多涨点儿,我也有个交代。”
  “价码再高,都赶上拍卖会了,我才不傻乎乎一个劲举牌子,再说,你的法人股,不知猴年马月才上市,我出的价起码比老外高。”
  “是呀,那外商猴精,你也属于半猴精,没油水的事,你们会干吗?”
  “对,都是经商的,谁也不傻,中国人向着中国人,便宜让老外捡,还不如让中国人捡好,爱国主义嘛!”
  “呵!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唱高调了?现在的价钱不高,每股涨它块儿八毛的,你财大气粗,伤不了筋骨,我也好说话。”
  “你法人股一股上市才一块,现在公司净资产也就两块六,本来水分就大得要命,我也不给你算细账了。这次改制,法人股老外只出一块三,我出一块六,比老外多三毛,再涨一块,不成两块六了,算八毛也有两块四,都赶上净资产了。你杀鸡用牛刀,磨得又快,一下把肉割没了,谁不心疼,总得给我留点儿活命钱吧!”
  “跟外商合作,可以引进先进管理和技术,你有啥?再说,外资都出到一块五了。”
  “那我出一块八,行了吧?”
  “话说回来,你挣那么多钱干吗?又没儿子,早晚捐出去,还不如给下岗工人做点儿贡献。”杨启明振振有词地说,没一点让步的意思。杨启明跟郎士群斗嘴,把钓鱼的事忘在了一边,待他回头一看,漂没影儿了,他赶紧提起竿,鱼饵早被吃光,鱼漂被风吹得远远的,他提起竿,换上鱼饵。
  郎士群望着他的身影,心想,天天下岗工人挂在嘴边,关我屁事!国企后遗症得你们收摊去。郎士群不想再说什么,现在一下很难说服杨启明,便不吭声。他叼根雪茄烟,嘴里吹出一个烟圈,在眼前翻滚,阳光下呈紫蓝色,斜斜往天上飞去,渐渐大了,淡了,散开去。人生图什么?商界的享受,就是寻找最佳投资途径,获取超额利润,得到圆满成功。出大钱挣点儿蝇头小利,有屁用?来钓鱼,钓只虾米就兴高采烈,不是孩子,就是脑袋有毛病。
  “丁零零”,海竿铃急促地响。他站起身,左手猛拉竿,竿头一沉,右手一转轮,线紧紧了,嘿!钓着了,好家伙,够重的,足有十来斤。这可不怪我,谁叫你嘴馋,咬我香喷喷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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