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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启明可惜了,年富力强,就是好话听不进。”
“他脑袋太硬,像花岗岩。”郎士群说完笑了,只是笑得不那么开朗,有种悒郁的感觉。郎士群谈完事,起身要离开,又问,“那画的事?”
“知道了,我又不聋。你呀,应该和杨启明倒个个儿,活明白点儿。”郎士群空手离开了,他经常会遗忘些什么。他知道一年前,许副市长在换届选举中扶了正,说话权威自然大了许多。
最近,郎士群委托欧阳律师与外国公司打商标权官司,登喜路、沙驰、都彭等名牌联手起诉他。欧阳倩文提醒他,箱包商场不要再卖假冒名牌了,要不官司必败无疑,法国已启动侵犯知识产权的惩罚手段,再卖假名牌,明摆着坑人嘛!
郎士群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觉得中国同胞爱慕虚荣,没沾你老外多大光,想当年八国联军侵略中国,占咱便宜还少吗,圆明园那么多宝贝都抢光了,谁赔一分钱啦?现在反倾销一个劲闹,生怕老子赚几两银子,算哪门子公平?反正在中国地盘上,法院胳膊肘总不能向外拐吧!一审下来,公司要赔三十万,郎士群急了,直骂法官卖国贼,跟李鸿章是一路货。现已上诉,正疏通关系,他估计今年档口的箱包生意要垮一大截,租金也难收了。
一天,欧阳倩文到办公室向郎士群汇报案子进展情况,他一见欧阳倩文,心就猫舔般地痒。她黑黑的眸子清澈透明,轮廓分明的小嘴跟从前一样,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娇媚的锐气被时光带走,多了几分娴静与典雅。这小女人,最近也打起高尔夫,她体形紧绷绷的,肤色没原来那么白,散出健康活泼的气息。她挥杆时,动作洒脱到位,煞是好看。她傲慢的眼神和小母狼脾气,让郎士群望而生畏,手指头没敢动她一下,倒把胃口吊得高高的,他不服地说:“她的小男人,说不定是个骡子球,这平平的肚子里,能种上一颗自己的种子,该多好啊!接班人也不用愁啦。”可他一直无从下手,他曾私下给曲萍许过愿,如果介绍成功,给她一百万。曲萍怎样做工作的,他不得而知。可再肥的诱饵,这条小红鱼只在边上游来游去,就是不上钩。他老在寻思,杨启明这小子,怎么把她钓到手的?
今天是清明节,早上下起毛毛雨,上午,天居然放晴了。欧阳倩文的花瓶里插着两朵白玫瑰,白色的花瓣,飘来幽幽清香,她看见了两个美丽的魂灵,她要去祭奠他们。五年前,欧阳倩文从精美的小黑包里,摸到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她去打开杨启明放在朋友家的保险柜。里面放个木雕弥勒佛像和六万块钱,佛的眼睛与面部表情跟杨启明很相像,她把佛像摆在办公桌上,看着它,挺开心,没事时,还会跟它聊天呢。欧阳倩文的青天律师事务所,虽得到郎士群的资助,依然惨淡经营,柳思奋劝她:“都什么年代了,还死脑瓜子,只要把脚跟挪挪,啥事都齐了。”
柳思奋在曲萍劝说下,进入郎士群的商业团队。柳思奋自主研发出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驱动器,设立的博客网站,有七十多万网民在此落脚,他们真实情感的流露,郁闷的宣泄,困难的救助,让人感受到人性的善良。在欧阳倩文的建议下,还建立了法律咨询网站,不少优秀律师主动加入,义务为弱势群体提供法律咨询服务,减轻她不少精神压力,在法律与人心之间,出现千万个愚公,这座山还愁挖不平吗?
柳思奋正组织班子,开发游戏软件,他说:“人人把生活当游戏,该多好玩儿,生活中失意的人,往往能成为虚幻世界的高手。”他的开拓进取,成为凯粤公司新的经济增长点,股票也攀升到九块多,马上去美国纳斯达克上市。郎士群为表彰他的杰出贡献,转给他百分之六的公司股票,以资鼓励,他成了公司名副其实的股东。
一零零
潘家寓常泡在郎士群身边,拉存款,放贷款,逢人便吹:“今天我可找到摸金刚石的主儿,可以睡安稳觉了。陈凯志那头瞎眼叫驴,我早就看他不是玩意,再好的家业也要败在他手上。”他的头发越来越少,最近到美容院植一头黑发,人一下年轻了,熟人见面觉得别扭,说:“你成天戴个假发套子,有啥意思,还是秃瓢看着顺眼。”他说:“我天天吃同仁堂的六味地黄丸,壮阳补肾,连头发都长出来了。”熟人去拽他的头发,果然挺结实,是真家伙,也去买药吃。
陈凯志受到潘行长疗效的启发,也去买药吃。几十天后,皮肤病不那么痒,胳膊腿上生出红嫩的皮,腰疼也轻多了,他顶着一头乌发,更有说服力了。他现在退休在家,看啥啥不顺眼,觉得这辈子混亏了,栽到乡下打工仔手上,没脸见人。有人用羡慕的口吻提起郎士群,他当场拗脖子反驳:“他算什么!一个手下打工仔儿,想当年,我比他威风多了。”
郎士群给他一辆车,每年费用也实报实销,他仍牢骚满腹。郎士群许愿给他百分之五的股份,至今没兑现,又没法打官司。一想到这事,他气得直跺脚,恶狠狠地说:“郎士群真不是个东西,简直是条吃肉不吐骨头的恶狼!”他召集白副总、关应态等原手下,发动打狼运动,以郎士群在对待国营干部职工、拆迁等问题上,违规违法,四处告他。陈凯志见人眼总红红地说:“哼!社会主义的铁打江山,快让这帮个体大佬搅没了,真要收拾他,不像掐死只跳蚤?”他觉得灵隐寺的香火很灵验,今年打算再去拜拜。
前几天下午,他在街上转悠,一辆黑奥迪车“吱”的一声,停在身边。齐豫生从车窗探出头,红光满面叫陈凯志去吃饭。陈凯志知道他刚当主任,风头正劲,自己犯不着为五斗米折腰,谦逊地说:“齐主任,谢了,我还是在街上走走好。”
齐豫生拽他上车,热情地说:“今天大企业请我,朋友沾光,当仁不让,他们个个富得流油,不宰他宰谁?现在当官没啥油水,吃喝可全是五星级,一条龙服务。吃完饭唱卡拉OK,去最好的皇都,那儿靓女多,你要知道,我大笔一挥,多少国资出去了,那是多大的油水啊!”
梁声继续炒他的股票,郎士群农村包围城市的理论,以及诱人的奖励机制,大大调动了他的炒股积极性。他现在身居香港,说香港股市比内地走得稳健,为公司赚了不少钱,他已有几百万身价,正往千万大关狂奔。没事他就拉拉二胡,曲子是广东音乐《步步高》,《响天雷》,邻居都夸他拉得好听。
只是他香港的住房,小得不能再小,跟鸽子笼似的,皇朝家私根本放不进,把柯慧琴憋得够呛。柯慧琴过不惯悠闲的太太生活,三年前又回到郎士群身边,接接电话,译译英语,收发传真。她私下对好朋友说:“女人遇过优秀男人,其他男人跟白开水似的,一点儿味道也没有,连床上的感觉都差远了。”现在,她已怀六个月身孕,肚子圆鼓鼓挺着,不少人猜生女孩,至于孩子是谁的?大家众说纷纭,这事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四年前,胡晓丽抽空回了趟家,给父亲看病买药,父亲身体好多了。回来后,她被任命为凯粤大酒店客房部经理,把邓春华吓坏了,逢人便说:“还乡团回来了,大家可要当心点儿。”
三年来,胡晓丽踏踏实实地干工作,对邓春华依然尊重,关系处得很融洽。邓春华不光拼命抓工作,占便宜的习气也改掉了,胡晓丽副总把这情况向郎士群汇报。他说:“还想沾光,她敢吗?她总不能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吧,傻逼才把下岗的帽子往头上戴呢!”
胡晓丽心想,这大老粗,说起话来真难听,水平比杨总差远了。每逢清明和杨启明的祭日,那座坟前一定有她的身影。昨天,她用白毛巾擦完无字墓碑,把自己在故宫拍的彩照,轻轻放在石碑旁,微笑着说:“杨总,我去过了,北京真的很美。”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她苍白的脸贴在冰凉的石碑上,一滴滴泪无声滑过那个局字……
赵青娥依旧吃她的青春饭,这回是胡晓丽请她吃饭。赵青娥羡慕地直夸:“晓丽姐,你现在多威风呀,大学文凭也有了。早知道,我一定跟你干,现在天天唱歌灌酒,胃都喝痛了,天天吃乐得胃。”赵青娥还向她借了一千块钱,说最近卡拉OK生意不好,弟弟学费一定得寄回去,要不妈妈又该急了。胡晓丽把钱递给她,说:“你呀,就会大手大脚,能省就省点,酒不会喝,也少喝点儿。”
赵青娥说:“那怎么行,把客人得罪了,坐不上台,怎么挣钱啊?”胡晓丽劝道:“娥子,你干脆选个男朋友嫁了算了。”
赵青娥生气地说:“男人最不是东西,喜新厌旧,一下都跑光了,嫌我年纪大。”胡晓丽惊愕了,这么年轻漂亮,比酒店出去时髦多了,怎么说年纪大,男人们什么眼神啊?
今天,瘦高个儿冼里刚刑满释放,他隔着铁门与小矮个儿金林山辞行,说:“我先走一步,你好好改造,我在外面等你。”小矮个儿眼里噙泪,憋不住冲动的情绪,冲门口的警察大声喊:“干部,快放我出去!”警察背着手,歪头瞥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好好歇着吧,这局子,可是好进不好出哇!”
这时,小矮个儿扭头见狱室梁边趴只大老鼠,浑身灰长毛,粗壮的尾巴来回甩,尖嘴上噘着白胡须,眼滴溜溜转,小矮个儿吓得“嗷,嗷”大叫。它“吱”的一声,跳上高铁窗,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小矮个儿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它长得真有几分像狐狸。
(2006年12月26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