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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次的修改又不同于往年,它是一项带有政治性的任务,又关系到梅 兰芳在新中国的舞台上应该显露的崭新姿态,因而梅兰芳不得不采取极其慎 重的态度。
在修改之前,梅兰芳郑重其事地提出了他的四点具体要求:一、过去一 些含有暗示性的黄色部分,要变为宫廷妇女的抑郁苦闷;二、改词不改腔;
三、改身段表情而不改词;四、要让观众看了觉得没有什么大的改动,但主 题却变了。”
梅兰芳不愧为忠于艺术的大师。尽管他就自己“移步不换形”的观点进 行了自我批评,然而,到了具体实践中,指导他的,仍是使他成功了几十年 的经验性理论!
而且,正是由于这种理论的指导,修改工作进行得相当成功。 修改的部分集中在第二场里。第一场结尾,是杨贵妃自斟自饮。酒醉之
后,压抑不住对唐明皇转驾西宫的无可奈何和愠怒之情,转回内宫,改换宫 装,准备自己喝它个一醉方休??
在这个当儿,修改者们添加了太监高力士和裴力士的一段对话。他们二 人一边搬花布置环境,一边聊着宫廷生活的内幕。这段念白看似枝节,实际
上则是精心突出的主题。
念白是这样的:
(高)裴公爷,娘娘酒喝得差不多了,不能再让她喝啦!
(裴)对啦,再喝可就要出事啦。
(高)这也难怪。就拿咱们娘娘说吧,在宫里头是数一数二的红人儿啦, 还生这样的气哪;如今万岁驾转西宫,娘娘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散去,借酒
浇愁,瞧这样儿怪可怜的。
(裴)可不是嘛!所以外面的人不清楚这里头的事。以为到了官里,不 知道是怎么样的享福哪!其实,也不能事事都如意,照样她也有点烦恼。
(高)这话一点儿不错。我进官比您早几年,见的事情比您多一点儿; 就拿咱们宫里说吧,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宫娥才女倒有三千之众,都为
皇上一个人来的;真有打进宫来,一直到白了头发,连皇上的面儿也没见着
的。
(裴)不错。
(高)闲话少说,办正事要紧。当高、裴二人见杨贵妃沉醉不醒,急得 没法,就虚报“圣驾到了!”想拿“诓驾”来唤醒杨妃。杨妃醒后,老剧本
中有两句唱词:“这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经反复推敲 后,在不改变唱腔的基础上,将唱词改为“这才是酒入愁肠人已醉,平白诓
驾为何情。”并加上了对高、裴二人诓驾的不满表情。在旧剧本中,下面一 段是描写杨贵妃醉后思春,放荡形骸,与高、裴二人失态调笑的场面。舞台
上杨贵妃的表演是媚眼斜视,先是要拉着裴力士去同衾共枕,后又要拉着高 力士去同入罗帏,且以手势比画着心所欲为的勾当。高力士在此有一段念白:
“娘娘您叫奴才去,那哪儿成啊!不行。奴才是破表缺针办不到啦。”于是, 杨妃上前怒煽其耳光,还是一定要拉他前去,并在醉态朦胧之中,抱住了他
的头用力拉他。事实上她怀中的只是一顶空帽子,待到高力士喊:“那是奴 才的帽子,奴才在这儿哪。”这时,已到下场门的杨妃才回眸一笑。高力士
请赏还他的帽子,杨却仍拿着帽子戏耍,结果一时酒气上涌,就顺口吐在帽 子里,然后才把帽子掷还给高力士。
修改之后的表演则是这样的:杨妃用手比画着要再饮几杯,裴表示担待 不起,不敢再敬酒。杨抢步上前,口里一边念着“啊呀呸”,一边赏给他三
个嘴巴,那是用水袖反复打的。而对高力士,则是要他到西宫请万岁来与她 同饮。高不敢去,便和她装糊涂。杨妃摇头,再做手势仍要他去请。高无可
奈何,只好接念:“您叫我到梅娘娘那里去请万岁爷陪您喝酒啊。”杨含笑 点头表示他已猜着,挥袖再让他去请。高念:“奴才不敢去,那不是碰翻了
醋坛子了吗?”又急忙改口说“哎哟,哎哟,错啦!错啦!”杨妃怒,以袖 反打其颊。以后再接演戏弄高的帽子的场景。
以下的几句唱词,原是杨贵妃思念安禄山的一段自白:“安禄山卿家在 哪里啊?想当初你进宫之时,娘娘是何等地待你,何等地爱你。到如今你一
旦无情忘恩负义,我与你从今后两分离。”
修改者们将这段词句改为:“杨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 万岁是何等地待你,何等地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
后两分离。”这段唱词修改得十分高明而得体。辙口不变,字数不变,唱腔 不变而意境则完全改变了。一个深居后宫,被皇帝的宠弃无常折磨得郁郁寡
欢,只得对影自怜的宫妃形象,被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
《贵妃醉酒》的修改工作取得了极大的成功。梨园内外的好评纷至沓来: 梅院长抓大方向抓得对,第一炮打响了。从此以后,中国戏曲研究院开始有
计划、分步骤地对很多京剧传统剧目中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大胆的修改和革 新,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改革京剧的高潮。
梅兰芳对经常演出之剧目的修改和革新是一贯的,是贯穿在他一生的演 员生活中的。
翻开《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书中的图片插页,就会发现,梅兰芳后期的 剧照与他那些早期剧照相比,在服装、头饰、脸型、表情等方面都有了很大
的丰富和发展。再用梅兰芳后期代表剧目的演唱和他从前的唱腔相比,也会 轻而易举地发现它们的不同。
梅兰芳自己曾在《漫谈运用戏曲资料与培养下一代》一文中回顾过这种 变化。他说:“从不同时期的照片中,还可以了解化装、服装的演变。由于
六十年来舞台光线的由暗到亮,旦角的化装、发髻、服装、图案、式样?? 对美的要求就比其他角色更为迫切,我在这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拿我各个
时期所照的《金山寺》中的白娘子的照片来看,从头上的大额子改为短额子, 片子的贴法,眼窝的画法??就不难看出这种变化。关于水袖的演变,看老
照片似乎太短,不甚美观,而我的古装戏照片就放长了,成为风气。”
梅兰芳到安徽合肥演出时,在对戏曲界同仁的一次讲话中曾说:“大家 说我演的戏常常改动。不错,我承认这一点。这次我带来了六出戏,虽然都
是常演的节目,假如有一位多年不看我的戏的观众今天再来看看,从剧本到 表演都会感到跟从前大有区别了。”他还以自身的体会告诫大家:“戏要不
怕改,一改再改,甚至有各别地方改掉了,觉得不合适再改回来,也是可以 的。”
对于从前辈那里继承下来的东西,梅兰芳从来就不是盲目而全盘接受 的,他总是根据观众和时代的要求,进行新的艺术上的再创造。而且,他从
来没有满足过这种创造。平日里他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活到老,学到老,改 到老。
为此,池从善如流,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一字之师”。据许姬传先生回 忆,一九五○年的除夕,梅兰芳和梅葆玖父子在怀仁堂合演了《金山寺》和
《断桥》这两出戏。第二天,齐燕铭先生提了一点意见。他说:“在这两出 戏里,青蛇的性格是统一的。她一直站在斗争的立场。昨天我看到金山寺前
哀求和叫骂的一场,白蛇唱完【出队子】曲内‘休得把胡言乱绕,只为俺美 郎君把命轻抛’,就要拔剑自刎,青蛇上前拦住她念:‘娘娘还是好好地去
求他,或者肯放俺官人,也未可知。’白蛇再接念:‘这也说得是,吓,老 禅师,你是佛门弟子,岂无菩萨心肠??’青蛇这三句念白,好像跟她的性
格,不很统一,是否可以修改一下?”梅兰芳听完了对他说:“您的看法很 对,修改昆曲的唱词,因为有工谱的限制,比较费事,修改念白,是有办法 的。”
后来,梅兰芳再演此剧时,就把青蛇和白蛇念的词儿进行了改动。白蛇 唱完“把命轻抛”,仍旧做出拔剑自刎的样子,青蛇拦住她念:“娘娘不必
如此,待俺结果了这秃驴的性命,搭救俺官人。”念完了,就拔出宝剑向着 法海那边冲过去,白蛇拦住她念:“青儿休得鲁莽,还是好好地去求他,或
者肯放俺官人,也未可知。”青蛇念:“这也说的是。”然后,白蛇才接念:
“吓,老禅师??” 一九五○年的秋天,在一个招待国际友人的晚会上,梅兰芳演出了昆曲
《牡丹亭·游园惊梦》。 过了两天,梅兰芳在大众剧场表演《贵妃醉酒》时,王少卿拿着一张报
纸来找许姬传:“今天的《新民报》看了没有?这里面有一段关于‘游园’ 曲子里‘迤’字的读音问题,要跟梅大爷商榷。您把这张报纸带回去,跟他
研究研究到底应该怎么念?”唱完戏,许姬传就把那张报纸带了回来。
吃夜宵时,梅兰芳冲着许姬传问道:“刚才我在扮戏时,仿佛听到您跟 少卿在谈什么迤逗迤逗的。是我念错了吗?”
“有一位宋云彬先生提的意见。”许姬传回答,“题目是《谈迤逗就正 于梅兰芳先生》。他认为迤逗的迤字,应该唱‘拖’音,您唱的‘移’音,
是唱错了。少卿是让我跟您来研究这个问题的。”
走进客厅后,梅兰芳显得有些疲惫。他让许姬传将报纸念念,就将头靠
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静静地听起来。
“昨夜有机会看梅兰芳先生演《游园惊梦》。这是昆腔戏,又是有名的
‘临川四梦’之一。二十五年前我会唱昆腔,《游园惊梦》是最爱唱的一出; 现在喉咙嘶哑,唱不成声了。因为从前爱唱,所以特别爱听。梅先生唱得非
常细腻,咬字又很清楚,我除了赞叹之外实在无话可说。可是有一个字他唱 错了,那就是把‘迤逗得彩云偏’的‘迤’字唱作‘迤逦’的‘迤’字声音 了??”
梅兰芳听完后说:“我对这‘迤逗’的‘迤’字的唱法,是有过一段转 变经过的。我在北京刚学《游园惊梦》时,是唱‘拖’音,早期到上海表演
这出戏,也还是唱‘拖’音的。等到‘九·一八’以后移家上海,听到南边 许多曲家都把它唱做‘移’音,我提出来跟俞五爷还有令弟伯遒讨论过为什
么改唱‘移’音的道理。俞五爷告诉我,这个‘迤’字,我在八九岁上听到 所有曲家都唱‘拖’音。后来先父与吴梅先生经过了一番考证,把它改唱‘移’
音。不多几年工夫,南边昆曲家,就没有再唱‘拖’音的了。而吴梅老先生 是一位音韵专家,俞栗庐先生是一位度曲名宿,他们的考证,一定是有根据
的。我从此也就不唱‘拖’音了,至于迤逗的‘迤’字,该唱什么音,我们 先来问问这不说话的老师吧。”说着,他拿出了一种韵书。查过之后,梅兰 芳笑了。
“这一下可更乱了。现在这个‘迤’字已经有‘拖’、‘移’、‘以’ 三种读法。一个阴平,一个阳平,一个上声。在戏里应该采用哪一种呢?真
不好办了??”梅兰芳停了一下,接着说:“这么办。请您代我写一封信给 俞五爷,问他俞老先生当初到底是根据什么改的。再写一封信给令弟源来,
请他跟俞五爷细细考证以后,给我一个具体的答复。同时我要感谢这位宋先 生提的意见。因为我从改唱到今天,总没有彻底去追究它的道理,这次或者
可以借此打开这个多少年来的闷葫芦了。”
等俞振飞和许伯遒查了许多韵书,将准确答案寄回来后,梅兰芳才稍稍 地将一颗心放下。他对许姬传说:“关于‘迤’字改唱‘移’音的理由,俞
五爷信里已经讲得比较具体了。可是海内不少音韵专家,能够再提些宝贵的 意见,使这种阐幽发微的工作,做得更深入而明朗,这是我更为希望的。”
不久之后,梅兰芳又根据观众的意见,将他演了几十年的《奇双会》进 行了修改和整理。其实,早在一九三三年时,梅兰芳就曾删去这出戏的第一
场和第二场。按照旧戏剧本,第一场狱神先上高台,再传鸮神,叫它把李奇 的哭声送进内衙。第二场的表演是,鸮神站在上场门的椅子上,手持风旗,
当李奇唱时,它把风旗慢慢卷起,又照着李奇的曲子重复唱一遍,同时慢慢 放开旗子,象征着收音的动作。当时的梅兰芳为了破除这些封建迷信场面,
大胆地取消了狱神和鸮神。 近二十年之后,又有观众提出,李奇与桂枝的表演中有迷信的地方。身
为县令夫人的李桂枝,将老人传进内衙,准备仔细询问。当李奇向她磕头时, 她原来的念白是:“罢了。哎呀且住,这一老犯人与我屈了一膝,我为何头
晕起来?”说完,她还有一个站起来往右转身扶椅子背的极其优美的身段。 接到观众意见后,梅兰芳和大家经过了反复考虑,觉得观众的意见是对的,
便将李桂枝的念白改为:“这一老犯人,偌大年纪,与我屈了一膝,我心中 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