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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枪声(李晓明 韩安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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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娘!”郑敬之站在屋子的中央叫道。
  “大娘!”马大娘被鬼子抓来以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她,她又想起以前身边那些青年人,可是转脸一看,是一个胖警官,她把眼合上了。
  “大娘,”郑敬之向前靠近一步,“您不理我,这我明白,那是您把我当做了汉奸,您会骂我,咒我……”他的声音低沉,回想起元旦前夕县委搬走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昏沉沉的夜晚,郑敬之气喘吁吁地跑了五里地,追上县委会。
  “你跟来干什么?”李朝东大声地问他。
  “真的叫我当汉奸,千人骂,万人咒……”郑敬之习惯地摊着两手嚷道。李朝东没等他说完,就摇着他的胳膊说:“老兄,你是怎么搞的!这是革命工作,县委的决议。你知道,咱们所有的人都暴露了,只有你,只有你,你要懂得这一工作的重要。你,要变成一把刀子,插在敌人的心脏!一把刀子!懂吗?”
  “懂了。”郑敬之在任何人面前都显得能说会道,唯独到了李朝东面前,两片咀就不听使唤了。
  郑敬之回去就当了日伪警察局的司法股长,邦着鬼子予审案件,看着这些野兽屠杀自己的同胞,还要跟着他们酗酒,狂笑,骂人……这一切时时在折磨着这个革命的知识分子。他每天都盼着天快一点黑,只有天黑了,他才能离开这些魔鬼,回到家里过一夜干净的生活。他,妻子早就死了,家里只有一个六十岁的老母亲和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名叫荷花,已经八岁了。一天她放学回来,扑在郑敬之身上说道:“爹,秦老师说你是汉奸。”
  “对,爹是汉奸,可不要跟爹学。”郑敬之叹息着摇了摇头,又嘱咐道:“到外边可不要乱说。”
  “懂。”荷花点了点头。
  自从鬼子把马大娘带进城,第一堂他就参加了审讯,他看到那两只如狼似虎的洋狗怎样去狂咬这位母亲,就象是咬他的心一样。昨天他巧妙地提醒了马大娘,使她没有和马英相认,但他看到了马英那锐利的眼光,他把他当做了叛徒、汉奸……他用缓兵之计暂时把马大娘救下了,可是怎么把他们母子救出去呢?他们是不信任他的,他要设法使他们相信,又不能公开暴露自己的身份,多难啊!
  郑敬之镇静了一下,继续说道:“大娘,我虽然是个汉奸,但我还是个中国人,我的良心还没有坏透。当然您不会轻易相信我的,不过我可以用事实说明,鬼子百般拷打您,只不过是为了想找出马英,他们还不知道马英就在他们的监狱里。我要是坏人,一句话就够了,可是您放心,我决不会这样做,我再告诉您,马英的危险期已经过了,鬼子已经甄别完了,不久就要送到壮丁训练所去受训,那时再设法跑出去就不难了。我还想问您,您有什么话要给马英说吗?我可以转告他。”“你?……”马大娘惊喜地转过脸来。但一看到他那一身黑色的警服,话到咀边又吞回去半截,只淡淡地说道:“谁也不要为我担心。”
  “好吧……”郑敬之刚说出两个字,就听见李小黑在外边咳嗽了一声,立刻变色骂道:“死到眼前,还执迷不悟……”“什么的?”中村、小野、苏金荣一齐进来了。
  “案犯不招供。”郑敬之立正答道。
  “八格!没用的东西!”中村然后笑嘻嘻地坐到炕边,对马大娘说道:“你的大大的母亲,皇军非常敬佩!”他接着洋洋得意地把什么“中日亲善”的老调重弹了一番。马大娘只是紧闭眼睛,她不想看这些魔鬼。苏金荣在旁边提醒她道:“太君在和你讲话。”
  中村向苏金荣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惊动她,他很沉着地继续讲道:“你儿子回来,皇军的中队长。”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口,又指了指房子,用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统统地,统统地!”苏金荣听到这里又慌忙把那张委任状从怀中取出来。马大娘把眼睛睁开了。敌人,多么可笑,多么可耻,多么愚蠢啊!她冷笑了一声说道:“拿来。”
  苏金荣把那张委任状双手献上,马大娘接过来,哧哧嚓嚓撕了个粉碎,抛在中村的脸上骂道:“你们这些野兽!蠢货!都瞎透了眼睛!告诉你们,不要做梦了,要杀要剐就快一点!”中村原形毕露,张牙午爪挥起战刀,喀嚓一声,把那八仙桌子劈掉一角:“明天的杀头!”
  “带走!”苏金荣喊了一声,立刻又进来两个警察,把马大娘五花大绑捆走了。
  马大娘走在亍上,看到鬼子汉奸们三三两两在亍上跑,一个老太婆就把他们弄得惊慌不安。她又看到亍上那些男女老少投过来同情的眼光,忽然想起儿子讲的那些道理,是啊,只要大家都能团结起来打鬼子,不愁打不走。
  她又被押回警察局的看守所,大门口加上一个岗,汉奸们跑进跑出,空气立刻紧张起来。一个看守兵打开小黑屋的窗户,惊慌地往里扫了一眼,象是怕他们跑了。周大贵看这情况,心里发闷,问道:“出了什么事啦?”
  “少废话!”看守警察喀丁一声,把小窗户关上了。“我看你们这江山也坐不稳。”周大贵只嫌不解气。
  过了一阵,听不见响动了,又象死一样的沉静。上午侯老奎送来两包烟,大家多天没有抽过烟,这回都一齐使劲地抽着,七八个火头在黑屋子里一闪一亮,倒增添了一些生气。马英忽然想起老头子,怎么不听他呻吟了,忙叫道:“大爷!大爷!”
  一连叫了好几声,没有答应,大家慌了,都围过去,用烟头一照,老头子脸色惨白,那突出来的咀巴紧绷绷地合着。马英把他抱起来,大家一齐喊他,叫他,他再也不答应了,他死了。
  周大贵跳起来,用双手捶着门喊道:“来人!来人!”“干啥?”老警察从小窗口伸进他那松皮脑袋,向死者扫了一眼,把胡子咀一噘,“有什么大惊小怪,在这里是常见的事。”
  “常见的事,你们就是拿人命不当回事!”周大贵举起胳膊就要打,马英忙把他拦住:“你怪他做什么,他是没有脑袋的人。”
  一会儿老警察又带来一个人,把老头子拖出去了。老头子一去,屋子里显得空了、静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又想到马英的话,是啊,如今咱们中国人犯在鬼子的手里,人家要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肖阳转过脸来对马英低声说道:“我看再不能就这样活受下去了,反正他妈的是死,不如跟鬼子干!我看你就领着大家伙干吧!”
  “只要你领头,我就跟着干,下他娘油锅也行!”周大贵也在旁边凑过来道。
  “干!干!”
  “反正是活受罪!”大家也附和着说。
  “低声点,低声点。”马英看大家的情绪很高,就说:“好吧,咱们都是患难之交,可要齐心,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不管鬼子把我们弄到哪里,我们都要团结的紧紧的,跟鬼子干!”黑暗中,十一个人都使劲地握紧拳头。他们聚集在一起才只几天,可是亲密得就象老战友似的。马英想:是啊,敌人不仅教育我们,还邦助组织我们,倒象我们的“老师”。大家在里边唧唧咕咕,惊动了看守警察,用枪托子捣着门骂道:“再唧咕,一齐砍了你们!”
  老警察听到了,走过来打开小窗户,平静地说道:“安静点,安静点。”
  “到底出了什么事啦?”马英问。
  老警察因为侯老奎的关系,又见马英是个文人,所以他对马英的态度和对别人就显然不同。
  “要开全县大会了,杀一个女八路!”老警察似乎颇有兴趣地说道,“老婆子五十多岁了,可是真有种,大概是喝了共产党的迷魂汤啦。太君什么法子都使了,就是一个字也不说。”“他娘的,一个老大娘有什么罪过!”周大贵忿忿地说道。老警察用手指比了个“八字:“她儿子是这个的游击队长。”
  马英的心忽然跳起来,这老大娘是谁,莫非就是娘么?他慌忙问道:“可知道那女八路姓什么?”
  “听说是姓马……”
  轰!马英脸前就象打翻了花兰子似的,红红绿绿,眼花缭乱,他的头晕了:娘,你就这样被敌人残杀了!……娘,你死的光荣,死的伟大!我永远要记住这笔仇恨!马英气得用拳头敲得墙壁嗵嗵响。
  惊动了旁边的肖阳,他问道:“你做什么?”
  “我恨这些强盗!”马英说。
  “你不是说吗,鬼子混不长,总有一天……”肖阳反而安慰他道。
  “郑股长,回去啦!”忽然听见老警察说话声。
  “多加小心。”这是郑敬之的声音。
  马英想:郑敬之,这个杀人不见血的汉奸,他决不会放过我的,我要早作准备,看来他还想放长线钓大鱼,真是妄想!马英转过脸来对肖阳说:“万一敌人要把我杀了,你要领导大家干,可不能散伙!”
  “你怎么说这话,不会的。”肖阳说。
  “也说不定……”马英觉得不好再往下说了。
  郑敬之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他就象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娘说:“你是怎么了?”
  “洞挖好了吗?”
  “挖好了。”荷花在一旁抢先答道。
  可是人怎么出来呢?……他正在发愁,忽然李小黑来了,他把郑敬之拉到一边低声说:“我有办法了,你看行不?就说红部①提审,把大娘押出来。”
  ①即鬼子司令部。
  “那你呢?”
  “我也藏在你家里。”
  “你真行!”郑敬之使劲捏住李小黑的两臂,可是接着他忽然把手松了说:“今天晚上不是你的岗?”
  “我已经和他们换了,晚上九点钟。”
  郑敬之以前只把他当做一个单纯的富有正义感的小孩子,没想到在这紧急关头,竟能冷静地想出这样的妙策。他和李小黑是在最近偶然相识的:那是三天前对马大娘进行第二次审讯完毕后,回来的路上,他看见李小黑偷偷地哭,于是上去扳住他的头问:“哭什么?”李小黑一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晚上他便把李小黑叫到家里盘问。李小黑隐瞒不过,只得把实情讲了出来:他原是衡水人,日本人说他哥哥是八路,把他母亲抓了去,打死在监狱里,他看见马大娘,想起母亲,故而啼哭。郑敬之听了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恶狠狠地说道:“原来你家里私通共产党,如今又同情八路,该当何罪!”李小黑脸一红,指着他骂道:“狗汉奸,你去向鬼子报告吧,我不怕死,总有一天……”郑敬之上去用手捂住李小黑的咀,他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在这一团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一个火花在眼前爆发开来。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郑敬之才知道李小黑的哥哥真是一个八路军,而且和他在南宫一起受过训,于是更加信任李小黑了,他要让这个火花更加闪亮起来。这时他望着李小黑那奋不顾身的神情,白胖的脸兴奋得红了,高兴地说:“好吧,就这样办,九点二十分钟行动,我在胡同口接你!”
  李小黑回到看守所。等到九点钟去换岗了,那站岗的交班时对他说,“黄警长刚才来交代,红部马上就来提人夜审。”“警长呢?”李小黑不由心跳起来。
  “出去了。”
  李小黑不能再等了,一不做,二不休,看看四下无人,低下头对马大娘说:“大娘,我们要救你走了。”
  “啊!什么?”马大娘问道。
  “救你走!”
  马大娘看着这个态度恳切的孩子,说不出话,将李小黑抱住,眼泪流了下来。李小黑说:“别哭了,这就走,咱们就当做提审的。”
  他让马大娘在头前走,他在身后紧握着枪,推上子弹,便押着马大娘走出来。
  “上哪去?”’大门口站岗的问。
  “红部提人。”李小黑只管往外走。
  “怎么只一个人押?”那门岗问道。
  “那谁知道。”李小黑转过脸来不耐烦地说,“警长叫我一个人押,我有什么办法。”
  “刚才黄警长交代了,红部是说要提人哩。”另一个门岗说道。先前说话的那门岗也就不再作声。
  李小黑暗地里捏了一把汗,朝前走了几十步,便急忙拐进胡同。就在这时前面走来一人,李小黑赶紧拉马大娘躲在一个突出来的墙角后面。那走来的人正是黄警长,他隐约地看见前面有个黑影一闪,就喝道:“干什么的?”
  李小黑屏住气,把枪准备好。那黄警长以为是眼看离了,没有再理会,朝前走去,他走到大亍,大亍上来了几个人。“黄警长,我们正找你呢!”那是伪军小队长王洪建的声音。
  “提人吗?好,走。”
  李小黑一听,吓了一大跳,这里离看守所只几十步远,他们不是很快就会发觉吗?想到这里,他架起马大娘就跑。那黄警长听到胡同里有人跑,更加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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