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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人吗?好,走。”
李小黑一听,吓了一大跳,这里离看守所只几十步远,他们不是很快就会发觉吗?想到这里,他架起马大娘就跑。那黄警长听到胡同里有人跑,更加不放心,就对王洪建说:“你先走一步,我就去。”
说罢他便朝胡同里追来,李小黑听到后边有脚步声,更加慌了,拖着马大娘跑。他们跑的慢,那家伙追的快,他已经看清前面两个人的影子。马大娘对李小黑说:“你快跑吧,不要管我了。”
“那怎么行!”李小黑还是拖着她只管往前跑。
“再跑我就开枪了!”黄警长在身后喊道,声音是这样近。李小黑想不开枪不行了,转过脸来就是一枪,正打在黄警长的腿上。这时敌人已经发觉马大娘不见了,又听见枪响,到处吹起哨子……
这里离郑敬之家已不远,拐过一个胡同就到了。李小黑索性把马大娘背起来往前跑,郑敬之家没有上门,他一头便蹿进去。
“快藏起来!”郑敬之说罢,就掂着枪往外跑,刚拐过胡同就听见黄警长坐在地下叫道:“郑股长,犯人朝你那边跑了。”
郑敬之二话不答,照准他的脑袋给了一枪,这家伙就这样胡里胡涂完旦了。他随即一手抱住这个倒霉的家伙,一手顺亍朝前打枪。这时王洪建带着队伍从屁股后赶来了,问道:“怎么回事?”
“黄警长被反叛打死了!”郑敬之答。
“反叛呢?”
“正前方。”
王洪建带着队伍向前追去。
这天晚上敌人直闹了一夜,第二天又戒严一天,进行大搜查。自然是一无所获。这件事使中村大伤脑筋,将看守所的一班看守警察全换了,警察局长也挨了一顿臭骂。
晚上,一切事情都过去了,郑敬之心上象放下一块石头。他坐在司法股的办公室,看看所有的人都回家了,就把老警察唤来:“把那个姓常的带来。”
老警察走到小黑屋前,打开小窗户,向马英点了点头:“出来。”
马英知道出了事情,他跟大家一一握手,说道:“再见吧!”大家都摸不着头脑,惊慌地望着马英。马英跟着老警察一直走向后院。
“那个老大娘呢?”马英走着问道。
“毙了。”老警察说。这原是上司交代了的。
马英听罢,忿忿地大步朝前走去。
“报告!”走到司法股门前老警察喊了一声。
“进来。”
马英跟着老警察走进去,只见郑敬之一人坐在写字台前,大声说道:“怎么只带来一个?都带来!”
老警察不敢回话,来了个立正,向后转,出去了。
一阵喜悦的心情在郑敬之脸上出现,这是敌人进城以后第一次和他的老战友单独站在一起,有多少话要说啊,而首先要讲的,是要报告给他一个好消息……就在这一霎时,他看见马英锋利的目光,就象是两把刀子丁住他,他正要开口,马英一步蹿上来,拍的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双手揪住他的衣领骂道:“叛徒!汉奸!杀人不见血!你要干什么,你就痛痛快快干吧!”
郑敬之挨过鬼子宪兵队长的打,警察局长的打,可是第一次挨了自己同志的打,泪花从他眼里滚了出来,滚在他那白胖的脸上:“放开手,你冷静一点,你母亲已经被救出去了。”“撒谎!撒谎!”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马英慢慢把手放开了:我打的究竟是什么人?是敌人还是同志?……他无力地靠在门上。
“报告!都带来了。”
“进来。”
十一个人站在地下,郑敬之整了整警服,大声对他们说道:“明天送你们去受训!”
第一一章 地下斗争
壮丁训练所设在原来的师范学校那里,两排教室全住满了壮丁。这里和看守所并无大的区别。四周墙上用铁丝网围了。大门上设有守卫岗,家里的人来探望,只能通过大门上那个小窗户,每次只给五分钟的时间。所不同的是没有关在黑屋里,天天出操。可以见到太阳,可是这出操的罪更难受。训练所的所长名叫吴占江,外号吴胖子,他看来只有半个脑袋,那半个脑袋掉在衣领子里了。吴胖子有两付相:他见了鬼子的顾问武藏,一下子笑得成了弥勒佛;可是见了壮丁呢,立刻就变成“哼哈二将”了。武藏和吴占江一样矮、一样胖,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象是一对双生子,但仔细一瞅却大不相同,一个横眉瞪目,一个满面笑容,武藏是个酒鬼,喝了酒就打人,壮丁们一见他喝了酒,就都躲得远远的。有天夜晚吴胖子正在东亚轩烟馆吸白面,武藏掂着个空瓶子摇摇晃晃进来了,用胳膊在桌子上来回一刮拉,就把他那一摊子拾掇了,油灯也打了,吴胖子一声不响地弯下腰乱摸。
“什么的干活?什么的干活?”武藏一边说,一边用皮鞋乱踢。吴胖子慌忙起来给武藏捶背,一口一个“太君”。接着将武藏背起来,象屎蚵螂滚旦似的,背到自己的家,放到他老婆的炕上,……
吴胖子回来,点起灯,蹲在地下摸呀,摸呀,摸一点,把手指放在鼻孔上嗅一嗅。
第二天刚巧有个人到吴胖子家串门子,看见鬼子跟他老婆在一起睡觉,还以为是鬼子强奸她呢,忙去报告吴胖子。吴胖子听罢把鼻子一哼:“真他妈多管闲事!”从此他这故事就传开了。
“这些汉奸走狗真他妈的无耻之极!”马英听了这故事暗自低声骂道。
他们来到的这一天,正是傍黑。壮丁们正在休息,有一个小鬼子硬要别人跟他摔交。马英想:这一定是那个武藏了。这小子长得很结实,那些饿得又黄又瘦的壮丁自然摔不过他,一连叫他摔倒了几个,每摔倒一个,他便张口哈哈大笑。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让他摔倒了刚要爬起又被他一脚踢倒了,刚爬起来,又被他一脚踢了个脸朝天,那孩子不能动了,武藏用手将他拉起来,又是一脚……只见那孩子满脸是泪,浑身哆嗦。马英他们看着,个个气得直咬牙。这时正好吴胖子走过来,忙伸出个大拇指,向武藏讨好道:“太君无敌。”“你的来一个。”武藏要和他摔交。
“我的不行。”吴胖子吓得直哆嗦。武藏摔得高兴,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他就摔。吴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下,转脸说道:“我的输了,太君大大的……”
“我跟他摔一个。”周大贵气的再也忍不住,一步蹿上前去,马英拉他没拉住。
武藏忽然见来了个大个子,楞了一下,看样子自己的脑袋只达到他的胸间。他有些胆怯。可是也不好收场,就握紧两个拳头冲过来,周大贵用手把他的脑袋瓜子一扒拉,猛不防使了个扫荡腿,那武藏踉踉跄跄向前跑了七八步,一下子弄了个咀啃泥。
全场一阵大笑。武藏老羞成怒,从地下跳起来,张着他那满咀泥巴的大口,“八格……”地骂起来。
“混旦!你敢打太君!”吴胖子也叫起来,跑过来就给周大贵一耳光。马英忙上前拦住道:“既然是摔交嘛,总有胜有败,为什么要打人?”
“你是什么东西,谁叫你管?他侮辱皇军,给我打。”于是几个警察上来七手八脚将周大贵打了一顿。
第二天,上操练正步走,两百人排成二路纵队围着操场转,武藏和吴胖子坐在操场边,身旁摆了一堆碎砖头,看谁的腿抬不起来,就拿砖头投谁。肖阳身架子不好,走了两圈,腿渐渐伸不直了,那武藏照他就是一砖头,吴胖子紧跟过来又给了一拳。一直到大家都抬不起腿的时候才让休息。就这样搞了一天,差不多的人都挨了打,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不骂武藏和吴胖子的,周大贵骂道:“操他娘,还不如蹲在小黑屋里,要打就痛痛快快打一顿,免得零受。”
“零借整还。”肖阳还是那样满不在乎,他拾起石灰块在墙上划了两道:“今天挨了两次打,把他记下来。”
马英把他们两个拉在一起悄悄地说:“忍耐一点。再等几天就发枪了,发了枪再说。”
大家忽然觉得有了希望。是呀!鬼子抓我们来当兵,当兵就得给枪,有了枪就好办了……
一天傍晚,大家下完了操,正在喝这最后的一顿希米汤,忽然有人喊道:“周大贵,你娘来看你啦!”
周大贵吃了一惊,他自抓来之后,就让人给他娘捎信说他到外边邦工去了,过几天就会回来,不要担心,可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呢?……
周大贵的老娘已经七十岁了,她生了七个孩子,可是多半都生下来就得病,不几天就死了。算命的说:她家命中只能注定有两人。也真凑巧,老娘四十岁上生下周大贵,养活了;可是第二年老头子就死了。从此母子二人就守着那一亩地、一间破房、一床被子度过了这三十年。老娘因为长期过度的劳累,到了六十岁上什么活也不能做了,周大贵就把一切担子都挑起来,他唯一的生活内容,就是象牛一样地下地劳动,赚来吃的养活老娘,晚上,娘儿两个躺在一起,老娘就念叨道:“孩子,该给你说个媳妇了。”
“我不要,咱少这顿没那顿的,养得起?”周大贵说。“养不起也得养,你这辈子不要媳妇,我死也不合眼。”老娘说着就哭了。
“娘,算命的不是说咱家只能有两条命吗,怎么能娶?”“孩子,娶了媳妇娘去死,娘老了。”
“娘,你不能死,你死了给我娶一百个媳妇也不愿意。”扫荡那一天,儿子忽然不见了,她到处打听,把周围几个村子跑遍了,敲门敲的手都肿了,也没有打听出儿子的影子。老娘一个人躺在炕上抱着那条破被子落泪。
忽然一个人捎来个口信,说儿子在外边邦工,她非要打听儿子在哪里邦工不可,那人被逼的没法,只好讲了实情。她当天就跑到城里。到了壮丁训练所的门口,可是人家不让她进去,看望壮丁照例是要钱的;她哭、闹,也无济于事。那些守卫的警察犹如泥胎似的,理也不理。壮丁们在操场上:“一二三四……”的喊声,她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听到了儿子那个大粗嗓门,可是看不见,真是隔墙如隔千重山啊。
老娘回来了,从哪里弄钱呢?地、房子,是万万动不得的,这是要传给子孙的。她上炕抱起那唯一的破被子,不,不行,卖了盖什么呢?放下被子,她又掂起墙角那口铁锅,但走到门口就站下了,不行,实了它,用什么做饭呢?……唉!亲生儿子见面都要花钱,可是还顾得这些吗?……
如今老娘扒在这小窗口上望啊,望啊!终于看见儿子走过来了。啊!儿子变了,他的头发长长了,胡子长多了,脸变黄了,眼睛变大了。儿子走到脸前,可是她看不清楚,她的眼睛模胡了。满腔的语言争先恐后地挤到嗓子眼,堵住了,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终于哭了。
周大贵叫了一声“娘!”眼泪就滚出来。他想:娘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啊,被抓来的时候家里只有三天的粮了。他咬着牙问道:“娘!这几天家里还有吃的吗?”
“有,有……”老娘说不下去了。
“要是没有了,”周大贵的声音在嗓子眼抖动着说道,“就先找东邻西舍的婶子大娘借一点,等我出去了再……”
老娘听儿子说到这里,哇的一声嚎啕起来。周大贵劝道:“娘,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
不劝还好,越劝他娘哭得越恸。
“娘,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仃了一下周大贵问道。老娘忍住心里难过,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到时间了。”值班的警察喊道。
时间象流星一划,五分钟过去了。
“走!走!”门外一个警察用枪托子赶她。
“俺还没跟俺孩子说话呀!”老娘扒住小窗户不走,哭喊道。警察一下子把她拽了个踉跄:“谁管你说话不说话。”“你们讲理不讲理,你们有没有爹娘?”周大贵瞪着眼,双手把那两扇大门摇的哐当哐当直响,土从房顶上沙沙地落下来。
这下子惊动了吴胖子,走过来骂道:“谁他妈敢说不讲理!”
“你们就是不讲理!”周大贵转过脸来顶撞道。
“噢——又是你啊!”吴胖子冷笑了一声,“你还想造反!不给你点厉害瞧瞧还得了?”接着他把哨子嘟——嘟地一吹,吼道:“紧急集合!”
人们一听到这哨音,个个心惊肉跳,不知道又该揍谁了,大家把正端着的希米汤碗乒乒乓乓放了一地,跑步到操场上。“立正!”吴胖子喊了一声,四路横队站好了,大家不由相互望了一眼。
“周大贵,出来!”
周大贵站出来了。
“捆起来!”吴胖子一喊,立刻有四五个警察上来把周大贵捆起来,按到地下。吴胖子倒背着手,从队前走过,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大家不愿意看他那丑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