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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专考试是在初中升高中考试前半个月举行的，而初中升高中考试也比其他年级的期末考试要早差不多半个月时间。
别的同学到县城参加完中专考试，回来后就准备初中升高中考试，丁艳丽毕竟是初二学生，她还没有资格参加升高中考试，即使有，她也不想参加。爸爸妈妈已经讲得很明确，初三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读的。
尽管如此，参加完中专考试，她还是回到初二课堂上，复习功课，准备迎接期末考试，这或许是她这一辈子坐在课堂的最后一段时光，期末考试也许是她人生的最后考试。
她已经够任性的了，农村女孩，有许多条件比她家好的，也没有象她一样读那么多书，上初一时，她们班五十四名同学，男同学三十四名，女同学只有二十名，到了初二，男同学一个没少，女同学又少了四名，这跟小学时情况正好相反。
都说女生进了初中，成绩就会下降，丁艳丽可不这样认为，如果她们有男生一样的时间读书，怎么会读不好呢？
乡下的观念就是这样，女儿是陪钱货，早晚都是人家的人，认得十个阿拉伯数字和自己的名字，会看懂工分也就够了，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想考状元吗？做梦吧。
以前上大学，那都得公社大队推荐，大学那不是一般两般的人能上的，不要说丁艳丽她们生产队没有出过半个大学生，就是整个大队，也没有出过大学生，大学生是那么容易出的？
恢复高考了，前年，学校的一个老师凭自己的实力考上了师范学院，去年另一个老师考上了师范学校，徐明清的二姐考上了中专，学的是无线电，那是他们学校考出去的第一个学生，以前有高中部时，还没有高考制度。尽管只是一个中专学生，也够老师们自豪的，上课时经常提起，把她当榜样，激励每一个在座的学生。
每次提起，丁艳丽都可以远远地瞥见徐明清的背挺得很直，他们家去年在整个公社都是出了名的。一下子考出去两个，大姐高中毕业考了师范学校，二姐初中毕业上了中专，老师自豪，家里人自然引以为荣。不少人都说，能够考上大学、中专的，都是祖上烧了清香的，聪明用功，还得老祖宗保佑，大学、中专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能考上的！要不一个学校那么多学生，怎么就考中一两个呢？
或许受了去年考出一个中专生的影响，学校今年竟然送十几个学生到县城参加中专考试，凡是成绩还过得去的，老师都动员，要是能象去年一样再考出去一两个，他们学校的知名度就大了。最好笑的便是丁艳丽了，一个初二学生，竟然也参加中专考试，哪怕她平时成绩再好，别的考生都是初三生，一年的功课，她仅仅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能考得出来才有鬼呢？
学校里许多人都在看她的笑话，绝大多数老师和学生都不看好她，即使当初鼓励她参加中专考试的班主任鲁老师，心里也打边鼓。
鲁老师当时跟丁艳丽说：“丁艳丽，你上完初二，真的不想再读书了吗？”
许多当初考上初中的家长，都是欢天喜地地送孩子上学，只有丁艳丽家例外。开学快一个星期了，丁艳丽没有来学校报到，鲁老师是初一（二）的班主任，看到各门功课考得最好的学生竟然不来学校报到，不得不提前做家访。
两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风一吹随时都会倒，丁艳丽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满满一脚盆衣服，对一个瘦弱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不小的负担。
接待他的是丁艳丽的母亲，一个衣着补丁旧衣裤但很干净的中年妇女，坐在一张破凳子上补衣服，她腿脚不利索，听说他是老师，原本起身让座的，马上坐了下来，热情的脸色也变冷了。
“老师，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条件就这样，孩子实在读不起书，你看这房子，风一大就会吹跑，艳丽也不小了，可以到生产队挣工分，你说说看，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鲁老师讲好讲坏，一再说丁艳丽是读书的料，不读可惜了，还说现在读书跟以前不一样，读好了，可以考中专上大学，到时候吃的是国家饭，端的是铁饭碗，能给家里挣更多的钱。
丁艳丽的母亲很是顽固，说什么女孩子读书就是没用，让老师什么也不要多说，女孩子即使考上高中也未必考得上大学，就是男孩子也一样，一个学校那么多学生，不过是考上一个两个的，别人家有钱，读得起，无所谓，她们家可不行。眼前明摆的例子，根本不要做梦，生产队也有一两个高中生，不是一样回家种地，书读多了，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一点用场都没有，不是老话说的吗，百无一用是书生……
丁艳丽妈妈说自己没有读过书，可讲话一套一套的，自认嘴皮子还可以的鲁老师也不是对手。可这样的学生放弃了，实在太可惜。
鲁老师厚着脸皮连着上门几趟，终于把丁艳丽弄进了课堂，初一这样，初二如此，初二那年，丁艳丽妈妈说：“老师，我也知道你是为我们家孩子好，而且还帮她交书杂费，可我们家实在读不起书，读完初二，我们家丽丽是肯定不会读书的，不管她成绩好不好，也谢谢老师，不要再来劝了。”
中专报名时，鲁老师考虑再三，说什么也得给丁艳丽一个考试的机会，让她读初三是肯定不行的了，他一个大男人，一二再，再二三地到人家去动员让孩子读书，别人不烦，自己也烦了，何况丁艳丽妈妈已经把丑话说在前面，即使自己愿意厚着脸皮去，也未必有用。
但让一个初二学生跟初三学生一起参加中专考试，这种考试比初中升高中考试要难得多，即使这孩子成绩再好，希望也是不大的，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鲁老师自己根本没把握，其他老师也认为他这样做是疯了，肯定考不上的，白花几块报名费。
但丁艳丽却说愿意试一试，报名费是鲁老师代出的，丁艳丽说不管考上考不上，她都会还老师的，这两年花了老师不少钱。
一报完名，除了白天正常上课外，参加中专考试的十几个学生，每天下午第三节课起，由各科老师开始强化复习，别人是复习，丁艳丽几乎是从头学起，总共只有一个半月时间。
那段时间，尽管妈妈骂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肯定考不上不用白费力气，爸爸和姐姐却很支持她，她除了读书，几乎什么活都不干，就连平日不舍得点的油灯，也尽量让她点，她每天晚上都看书到一点钟，早上五点多就起床，别的功课还好，物理和数学原本就是她的弱项，初三的功课深了些，她学习起来更吃力。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考上。
考试地点在县城，离丁艳丽家有十几里路，乘公交车要三毛钱，晚上住宿要三块，丁艳丽不想再用老师的钱，好长时间，她只顾着读书，既没有拣破烂卖钱，也没有想其他办法挣钱，考上的可能性不大，除了怕不认识考点误了考试，跟着带队老师和其他同学一起从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乘车去县城外，其它的费用，丁艳丽一个也没有花。
考试要两天，外边买饭吃是不可能的，饿肚子她怕影响正常发挥，丁艳丽让姐姐给她做几张油饼，说是油饼，油少得可怜，里边除了葱花和盐外，连一个鸡蛋也没有，他们家的鸡蛋除了弟弟偶尔吃一两个解馋外，谁都不能吃，得留下来换钱用，油盐酱总得用一些，家里除了鸡和猪，没有其它的收入。
至于住宿，丁艳丽跟老师说，不要帮她安排，太远了，回家睡也不可能，好在是夏天，她在旅馆的走廊里坐一个晚上看看书，打打盹也就可以了，带队老师说帮她出钱，她死活不肯，不能到处欠人情。
成绩出来的时候，丁艳丽正在生产队里插秧，妈妈说的一点没错，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或者她是不错的，可干活，她真的不行，比别人差远了。
昨天割稻，她比同年纪的小玲和翠翠慢了许多，还割破了手指，今天插秧，她的动作也明显不如人家，而且腰酸的厉害，两只胳膊总是不知不觉地搁在膝盖上。
“二姐二姐，老师到我们家来了，说你考上中专了，让你赶紧去学校填志愿呢！”丁小弟一路喊叫着往稻田里赶来。
“真的，小弟，你二姐考上中专啦？”听到的人真不敢相信，拦住一路报喜的丁小弟。
“当然是真的，我姐她们班主任来我家通知的，我得赶紧叫我二姐去。”丁小弟不肯停留，一路小跑往前走。
田里的人一下子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出状元了，出状元了，整个陈家岱还从来没有孩子考出去过，哪怕是个中专生，也很了不起。
“丁家那二丫头可没有白用功，每天早上，天都不亮，她就嘀嘀咕咕读书，她要考不上，谁也考不上了。”住在丁艳丽隔壁的大婶感慨地说。
“可不是，整个生产队，除了丁家的二丫头，就是陈麻子的大儿子读书用功，说不准陈家大儿子也会考上。我家灿松要是肯用功读书，不要说读初中，就是让他念高中，我也舍得，可他就是不肯用功，有什么办法。”另一位大婶接口说。
“那是，考上了就是吃公家饭，再也用不着种田，你们这些丫头，昨天还嫌人家割稻慢，今天又说人家插秧偷懒，现在看看，人家天生就不是种田的命，根本用不着做这些。”
……
“艳丽，艳丽，你还楞着做什么，赶紧上来，跟老师上学校填志愿去。对了，艳秋，你也跟过去看看，填志愿很重要的。”生产队长原本在打谷场上转悠的，听说这等好事，也赶到稻田来了。
姐妹俩走上田埂，留下一大堆人没心思干活，继续七嘴八舌。
“都赶紧干活，人家艳丽考上中专，以后可以吃省力饭，你们又没有考上，该干什么干什么。”队长看着手下人无心干活，不高兴地发话，生产队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重新开始刚才中断的活计，只是嘴巴可没有停歇，丁家二丫头自然是热门话题。
丁艳丽姐妹俩随着鲁老师到学校，今年真是不错，学校有三个人上了中专录取分数线，一个男生，两个女生，谁都没有想到，丁艳丽是其中之一，而且她的成绩是三个人中最好的，总分三百，她竟然考了两百七十，听说全县第八名。
中专可选择的专业并不多，师范、幼师、纺织、机电、护理等等。
“选师范吧，师范招生最多，一个地区有五十个名额，录取的把握最大。”一个老师建议道。
老师、学生、学生家长，将近二十人围了一屋子，大家都拿不定主意。
老师们还是有一些经验的，毕竟去年也有一个学生考上中专，大家已经经历过一次填志愿的活动。
“师范有什么好？毛老师，你还没有当够老师，老师多辛苦，压力也大，学生考不好，心里比学生还急。”另一个老师反对。
“女孩子学纺织也不错，而且名额也不少，有二十个。”另一个老师建议。
“不好，纺织工人很辛苦的，三班倒，不好，不好。”
“还有部队学校，这个最好，女孩子当兵，多难啊，平时部队只到城里招女兵，根本不招农村女兵，当女兵，以后嫁给军官，就是军官太太，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一位女老师兴奋地说。
“啊哟，学的是护理，也就是医院的护士，护士有啥好，打针发药，端屎端尿，侍候人的活，没意思，再说，名额也不多，只有十个，把握不大。”一个家长提出反对意见，好象是另一个考上中专的初三女生的亲戚，看起来不象种田人。
“也没有什么不好，部队学校自己不必花钱，吃住都是部队来，衣服也是穿部队的，有什么不好，再说了，将来也不一定干护士，只要用功读书，护士可以改军医，乡下女孩子选这个专业最好了。”鲁老师说，他的话是说给丁艳丽听的，她家没有钱，连读初中那点钱都出不起，上中专，开销更大，她家肯定是拿不出钱来供她读书的。
吃住都是部队来，还发衣服穿，自己什么钱都不必花，这个世上有这等好事，打针发药也好，端屎端尿也罢，总比拣破烂卖破烂强。
丁艳丽听完鲁老师的话下定了决心，她要当兵去，她想上部队护校，老师说的不错，学好了能改学军医，学校的名字不就是军医学校嘛！
于是，丁艳丽的第一志愿是军医学校的护理班，第二志愿是师范学校，第三志愿是纺织学校，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第二第三志愿，填写的目的只是怕万一第一志愿录取不了，给自己一个机会，不管怎样，她考上中专了，她不能浪费这个读书的机会，哪怕借钱，她也一定要读书。
丁艳丽如愿上了军医学校的护理班，临行前，从来不给她做新衣服的妈妈特地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