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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爵画成一只闯进瓷器店里的公牛,讽刺他不 知进退有辱使命。这里“china”一语双关,既有“中国”的意思,也有“瓷器” 的意思。至于“瓷器店”,则是将两者合二为一,代指中国的市场。
记得几年前,我第一次走进法国的一家瓷器店闲逛,印象最深的是店主在货架 横梁上贴了许多小纸条,上面写着“Je casse,donc je paie”,意思是“我砸故 我赔”。显然,这句话套用了勒内?笛卡尔(René Descarte)千古流芳的名言“我思 故我在”(Je pense, donc je suis)。我当时很惊讶,觉得法国人真是会附庸风 雅,连个普通的瓷器店老板都是哲学家。
当 然 ,“我砸故我赔”只是生活中的常识,不应该划到哲学的范畴。但是并不 是什么人都能读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比如四年任期打完两场战争的美国总统乔 治?布什先生。
2004年初,《华盛顿邮报》著名记者鲍勃?伍华德(Bob Woodward)在《攻击 计 划 》(Plan of Attack)一书中披露了许多关于布什出兵伊拉克的内幕。由于伍 华德是当年揭发“水门案”丑闻并导致前总统尼克森黯然下台的记者之一,该书一 出,立即洛阳纸贵,成为各种传媒热炒的焦点。在《攻击计划》中,伍华德提到一
个令人玩味的细节。在布什与拉姆斯菲尔德等鹰派人物主张攻打伊拉克时,孤军奋 战的鸽派人物国务卿科林?鲍威尔(Kolin Powell)良言相劝。鲍威尔给布什讲了一 条“我砸故我赔”的“瓷器店规矩”:当你闯进一家瓷器店,打烂了里面的坛坛罐 罐,那么这些坛坛罐罐最后都成了你的财产。也就是说,你得为你的所作所为买单 。
(? loi du magasin de porcelaine ? : ce que vous cassez, vous en devenez le propriétaire。)
然而,美国人的政治就是这样让人看不懂。一场伊拉克战争打下来,为美国买 单的只有纳税人和一千多名死在伊拉克的美国大兵,而“牛仔总统”布什先生不但 没有从口袋里捞出半块硬币,反在去年11月3日竞选连任时多装进了几大沓选票。 布什当选没几天,笔者曾在威尼斯遇见两位美国姑娘,问她们投了谁的票,她们看 了我半天,大概觉得我不像是坏人,才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投了布什。如今美国人出 门在外,总是小心翼翼。她们敢投票,别人就敢“撕票”,所以美国政府告诫民众, 外出旅游不要说自己是美国人,而是加拿大人。
几年来,笔者在欧洲几乎从没听到过关于布什一句好话。在法国 Canal+的木 偶新闻剧里,布什不过是个当众抠鼻子、蹲在办公桌下尿尿的小傻瓜。自发动伊拉 克战争以来,在巴士底狱广场周围此起彼伏的抗议大潮中,布什更被描绘成“全世 界最不安定的因素”。针对此次美国选举,法国人同样将自己的态度放到了大街上, “还有比布什再糟糕的吗?”尽管爱丽舍宫对选举不露声色,但希拉克盼着美国的 “暂(战)时总统”早点走人也不是什么秘密。
法国著名政论学者、《外交世界》杂志老总伊那西奥?拉 莫 内(Ignacio RAMONET) 在《布什二世》一文中批评道,乔治?布什成功连任,使美国历史久远的民主精神 蒙羞。虽然这次大选没有出现子弹轻轻划过肚皮的技术性瑕疵,选民们都按着自己 的意志投票,但是小布什的连任足以让世人震惊。在拉莫内眼里,乔治?布什在任 期间已经“重新点燃1950年代麦卡锡主义的白色恐怖”,因为他对任何疑与敌对组 织挂钩的美国公民实行法律制裁。如果换成其他领导人,其对内对外的种种劣迹早 让他名列拒绝往来的黑名单,为文明世界所唾弃。然而,竞选连任时,布什竟然秋 毫无损,继续成为国际政治舞台上呼风唤雨的人物。甚至在誓就职的前两天,布什 还斩钉截铁地说,对付伊朗决不放弃使用武力。记得去年底,我的一位伊拉克同学 还拍着胸脯对我说,布什拿下伊拉克后,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叙利亚。没想到几个月 过去,叙利亚没有等来美国的“解放军”,倒是25年来首次公开表示“支持布什连 任”的伊朗要中标了。仔细想来,也不能责怪我同学失算。如今的海湾,莽莽战云 之下,不过是瓷器一条街。至于布什的“公牛队”会冲进哪家店铺岂是平常人所能 猜着。毕竟,随心所欲的布什不像德国总理施罗德,年轻时在瓷器店里当学徒,遍 尝人世艰辛,更知道“我砸故我赔”的道理。施罗德生下来没多久,他的父亲便上 了前线,几个月后死在罗马尼亚。这是他关于战争最刻骨铭心的没有回忆的记忆。
不禁又想起我曾经走进的那家瓷器店。如果那一天,我在店里打坏了一个花瓶 , 店主一定要我照价赔偿;如果我借口坛子里面装有妖怪,法官一定要我拿出证据。 为什么美国总统打坏瓶子不但可以不赔,不需要任何证据,而且还可以带着美国的 “公牛队”一直砸下去?可以肯定的是,竞选连任成功,布什将从困惑走向坚定: 如果砸烂一家瓷器店可以获得前所未有的拥戴,若不去砸另一家,岂不是有负众
望?或许,在这位以驾驶战斗机为荣的牛仔眼里,这世界已经彻底抛弃了笛卡尔, 开始信奉“我砸故我在”(Je casse, donc je suis)了。
美国化与法国病
有朋友说,如果没有三天两头的罢工和名目繁多的税收,法国会是世界上最美 好的国家。我想,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如果没有美国,法国将是世界上最美好的 国家。这样说并非笔者持美国是世界上最好国家的信念,更不是号召法国有朝一日 攻打华盛顿。问题在于全世界都跟着美国忙效率,而法国人特立独行,讲究“法兰 西文化例外”,并渐行渐远,成了一个既美好却孤独的国家。二十世纪以来,法国 文化日益边缘化,渐渐失去“主流”意义。关于这一点,法国历届总统、文化部长 以及那些有深谋远虑的知识分子都深有体会。在这场抵抗美国化的浪潮中,法兰西 引以为荣的“例外”一词其实已隐含了某种悲观色调。
一、佩雷菲特的电梯寓言
法国著名政治学家阿兰?佩雷菲特在《停滞的帝国——两个世界的对话》一书 中曾表达这样的忧虑:
孩子们在自动电梯上逆向而上。要是停下来,他们便下来了。要是往上走,他 们就停在原处。只有几级一跨地往上爬的人才能慢慢地上升。在人类漫长的队列中, 各个国家也是这样:静止不动的国家向下退,不紧不慢地前进的国家停滞不前,只 有那些紧跑的国家才会前进。
这是佩雷菲特叙述马戛尔尼访华时对“中华帝国”衰微所作的总结。现在当我 们重新端详这把“电梯的尺子”,发现法国已停在原处,它似乎已经放弃几级一跨 地往上攀爬。虽然我们常说“纵观历史”,但考究文明衰微时多半是要横着看的。 “中央帝国”没落并不是因为乾隆逊于朱元璋,更不是 GDP 出了问题,而是吾皇万 万岁后觉于同代欧洲君王,所以才逼着后代蒙羞含垢、忍辱负重、苦寻良机,等待 有朝一日以“震惊世界”的方式醒来。
佩雷菲特接着写到: “这种相对的运动与静止,我们只有经过长期的比较才能发现。18世纪的中国
发生过许多事情:一位毕生从事研究这段历史的汉学家在把这个帝国看成停滞不前 时可能会感到犹豫不决。相反,一位研究英国文化的学者可能会对同一世纪里英国 国力的发展无动于衷,因为他只看到这个国家里的苦难与不足,看到被无情的圈地 法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的农民,看到那里的破屋、暴乱、咄咄逼人的寡头势力,看 到它对美国起义军与对法战争的失败,看到总是低于百分之二的发展速度……但比 较结果却发现英国的农业迅速地完成了现代化,而在同一时期,大多数法国农民像 中世纪一样地生活;通过大银行家、大工业和大宗买卖的协同作用,英国不但对其 他各洲,就是对欧洲其他各国的领先地位也越来越明显了。”
如今,彼时的英国已换成了美国,彼时的中国定不是现在的中国。
二、美国不是检验一切国家的惟一标准
全球化是二十世纪的高频词,它是积极的、残酷的,同样是不可阻挡的。事实 上,全球化与人类进化迁徙是同步进行的。人是动物,如果可能,动物大多要全球 走一走的。植物也一样,一有机会便借助风力或水力将种子繁衍到世界各地。若不 是气候的原因,北极熊现在会在孟加拉湾捕鱼,杜鹃花也会开满珠穆朗玛。所以, 不管你赞成,还是反对,全球化是必然趋势。人和文明一样,具有病毒的天性,要 复制自己,要说服别人,甚至还会像小布什一样为了扩大“我们都是上帝的仆人”, 搞一搞“十字军东征”。现在许多法国人反对全球化,可往上数不了几代,他们的 前辈当中也少不了甘为全球化作贡献的炮灰与洋灰。法国人嘲笑美国人,我们早已 收起了殖民的枪炮;法国人忘了,强者多半是要到世界各地走一走的。像华盛顿那 样的珍稀领袖,能解甲还乡,这地球上几千年才出一个。所以,无论知识精英或异 见者对中国经济提出何等严厉的警告,笔者仍相信中国大有希望,因为现今中国人 的态度,从政府到民众,都是端正的,也是积极的。中国人知道落后就要挨打,闭 关就难自守,中国不能绊倒在同一颗地球上了。
世界政治,以利益分析,殖民时代是一群狼抢肉吃,而现在是狼群进化出了一 个首领。法国虽然是个老牌殖民国家,但除了拿破仑可以扬眉吐气,乏善可陈,再 数就得找贞德那妇道人家帮忙。法国战争史几乎是部投降史,既打不过英国,也斗 不过日尔曼人。硝烟散尽,法国自知打仗不是长项。与此同时,作为人道主义的故 乡,法国自然也是世界反战中心。无论是基于客观还是主观,法国人都更愿意过安 逸的日子。和其他欧洲人一样,他们相信自己找到了人类幸福生活的真谛,他们不 仅是享乐者,而且是先行者。世界因此分化成两个方向,要么像法国一样维持一个 合理富裕的社会,大家公平平等地生活,让“血浆经济”无处藏身;要么像美国日 本一样,紧锣密鼓建设,不放过一刻可以赚钱的机会,并致力于“好文明走四方”, 自我复制愈快愈好。
遥想萨达姆当年,在科威特复制很快,没想到竟被布什家族端了老窝,说到底 也是被美国复制掉的。如今,恐怖主义与恐美主义并行,睡不好觉的何只是活在录 音带里的萨翁?笔者楼下的法国朋友也常睡不好觉,他知道欧洲正在没落,他害怕 有朝一日白天和美国人打交道,晚上照镜子脸上还带着媚笑。有个观点颇为流行, 民主国家对民主国家是不会有战争的。真是这样吗?可哪个国家敢将自己的安全寄 托在另一个国家选民的素质上呢?林达说,总统是靠不住的。想想希特勒如何十年 发迹,看看勒庞如何驱逐了“要市场经济,不要市场社会”的若斯潘,就知道其实 选民也是靠不住的。
当然,你让现在法国人有危机意识,和美国那样“在摩天大楼里关着暗无天日 的劳工”,也是绝对不可能的。法国人太珍惜今生今世,太珍惜每一缕阳光每一寸 海滩,除了想保持他们继续说法语、思考和养狗的权利,甚至不太想将来。法国政 教分离后仍保留了许多宗教节日,并不是因为人们对上帝心存怀念,而是为了好好 休息,所以一有机会便“搭桥”(将两组假日连起来)。美国的经济学家惋惜法国人 “活在统制经济的桎梏之中”,法国人则嘲讽前者不知珍惜幸福与自由——人应该 自己选择生活。
我们可以说,美国不是检验一切国家的惟一标准,但有个标准却一直在检验着 每个国家——人类文明史上最残酷的规则是它以成败论英雄。否则,中国现在会有 完整的圆明园(写到这多痛心啊!),巴比伦空中花园的门柱也不会被人搬到哈贝马 斯的家乡去赚门票。
三、今日法国与旧日中国
如今,全世界都上跑道了,你推我搡,法国却在理想社会中闲庭信步。全球化 到底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看客与运动员都信奉速度与效率。所谓“国在跑道, 身不由己”,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有切肤之痛的中国人知道,法国有没落之象。十七八世纪,吾国与吾民也是养 尊处优的,无论骑马坐轿,还是徒步前进,社会终究歌舞升平,平稳发展,甚至后 来还长出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在工业革命发威之前,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