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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芨关上门。
他们一直没说话,也无法坐下来谈什么。互相望着,再垂下眼皮各自承受着内心的痛苦。
琼芨的手一直在绞缠红丝巾的一角,把丝巾快拧断了。过了一阵,她的手终于停下来,她小声说:“旺杰能在你这里再放几天吗? ”说完,一滴泪落到微凸的腹上,我不安地动了动。
“他一直闹,要去找你。”巴顿说,“坐吧! ”他先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旺杰去卓玛那里了,要叫他来吗? ”
“不用了……”琼芨在他的大床边上怯怯地坐下,眼泪流的更急了,她会不会大哭一场? 巴顿沉默着。他什么都不说。
她终于没提到她肚子里的我。巴顿显得疲惫而茫然,他们还是夫妻,除非我……
琼芨站起来,她突然要走。巴顿怔了一下,他不明白:“你还和造反派那个头子在一起? ”他问。琼芨使劲摇摇头,“不,没有。”她慌张地说。
“那你? ”他示意她留下来。她垂下眼。
巴顿上前轻轻拽住垂在琼芨胸前的红丝巾,她站起来往门口走,脖子上的红丝巾一点一点滑向巴顿。她走了。她突然走,是否为了再回来……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
5
回到家以后,琼芨还在哭,没完没了地流泪。洛桑沉默着,但渐渐失去了耐心。
“你说,怎么办吧? ”洛桑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这个孩子……”她泣不成声。
洛桑停下来。
“孩子不能要……”她哭道。
孩子,就是我。是一个女婴,鬈曲的黑头发,继承了父亲洛桑那健美的骨骼。如果我出生,我决非一个纤弱的女子,世道人情,恨,与我与生俱来。
洛桑坐下来,痛苦地埋下头。
但琼芨,她说不出我的性别;他或她。她执意不要。
“好吧——”洛桑终于答应了。
“真的? 你答应了? ”
洛桑点点头。
“我们以后还会有的。”她的谎言,洛桑有些将信将疑。他看到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了笑容,露出白白的牙,感激地冲他笑着。他的心软了。
6
第二天一早,洛桑陪着琼芨来到郊外,他吃惊地看着她不顾一切地爬山,又跑又跳,她干得越起劲,他惊愕万分。
我在暗中无望地挣扎着。没人看见我,我已气息奄奄。
连续三天后,她带着洛桑去到一个更荒僻的山野,当她看到一处从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她奔过去,开始脱裤子。洛桑跟过来,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害怕有人看到她。但眼前,琼芨光着大腿,长长的发辫垂在柔软的腰上,双乳在内衣里凸现着,他不由冲动地上前搂住她,他好久没和她亲近了……
“干什么吗?!”琼芨推开他。
“琼芨,你答应和我结婚的,我们可以把这孩子生下来。”
“又来了! ”琼芨白了他一眼,找到溪流的一处落差口,站到了下面凹进去的水坑里。差不多齐腰的雪水立刻像一圈圈刺骨的箍,将我勒紧。我感到被窒息、被扼制——我渐渐僵冷无力,意识涣散,我开始下坠,在一阵急过一阵痛苦的抽搐中,我刚活过没几个月,我要死了……
洛桑在一旁坐下来等着。他已等了整整三天了。等他自己的孩子死于眼前这个妇人莫名的疯狂。他的内心渐渐焦躁不安,他站起来紧张地来回走了走,又坐回到那块岩石上。突然,不远处的溪水里,出现了一只肥大的青蛙,随着它发出的奇怪的叫声,颚下的皮肤气球一般鼓涨起来。洛桑看出了神。一会儿,又有一只小一些的蛙跳出来,肥大的青蛙立刻扑上去拥住它,它快要被那只蛙挤死了——洛桑惊异地抬头想叫琼芨看。但只见琼芨站在水里剧烈地颤抖着,面目扭曲,脸色苍白,口唇青紫,咬着牙,绝望的笑令她更显狰狞——
“够了! 你给我出来! ”洛桑惊呆了,冲她大声叫道。
“不,马上要流产了! ”她咬着牙笑道。洛桑的心被一阵突然的痛攫住了:“你这个女妖! 你给我出来! ”洛桑大喊着,这些天的忍耐仿佛顷刻崩溃了,他纵身往前一跳,揪住琼芨的头发,一把把她从水里拎了出来:“贱女人,我受够了! ”他怒吼着,又弯身抄起地上的一只带来喝茶的木碗,狠狠砸向琼芨。
琼芨的额头上隆起一个包。这是洛桑第一次动手打她。她没哭,她瞪着他,心里只想立刻见到巴顿,想到这么多年,巴顿没动过她一个指头……
“我不要这个孩子! ”她哆嗦着一面穿着衣服,一面小声而坚定地说。阳光重又温和地照在她身上,我的痛慢慢平息下来,我宁愿在这样的光阴中平静地死去……
7
那天下午,琼芨去了医院。哪怕全拉萨的人知道了,她也要坠胎,她和洛桑的事,就这样公开了。
但医院一直停电,手术没法进行。后来又因她得了肺炎,我侥幸活下来,并在她卧床休息的那一段,悄悄生长着。
那是一段温暖的时光。据说父亲洛桑带领红卫兵到各处串联去了,家里只剩下母亲和我——我蜷缩在母亲安静下来的腹中,独自愈合着心的创痛。过了几天,旺杰和小保姆也回来了。旺杰很乖,他给病中的妈妈端来茶喝,每天晚上用小手帮妈妈揉腰背,一次,他胖胖的小手触到了妈妈的腹:“妈妈,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呀? ”他能看见我。
“是妹妹吗? ”妈妈笑了,“快了。”
“我想和妹妹玩,妈妈。”他把小脸贴到妈妈肚子上听我,“妈妈,妹妹在唱歌! ”他瞪大眼惊喜地笑道。
“是吗? ”妈妈的脸上露出疲惫而甜蜜的笑,“她是一个小美人。”她轻轻拍着我说。
“我想要两个妹妹,还要一个弟弟! ”
“胡说。”妈妈轻声骂他。
“妈妈,妹妹有名字吗? 她叫什么? ”
“名字? ”妈妈被问住了,她想了一会儿,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妈妈,你哭了? ”旺杰仰起小脸怔怔地望着妈妈。
小保姆忙拿来毛巾递给母亲,又端给她一杯热茶。
“我也想哭了,妈妈……”小旺杰嘟哝着伏在妈妈怀里,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
“你真傻,你哭什么吗? ”小保姆抱过旺杰,摇晃着他说,旺杰笑起来。
“妹妹的名字就叫茜洛卓玛好吗? ”妈妈抹去泪笑道。
“茜洛卓玛? ”小保姆问。
“是啊,她总算没死在我肚子里。”
“我要妹妹茜洛卓玛,我要嘛……”小旺杰撒娇地闹起来。
又过了几天,妈妈能下床了。她来到太阳下面,小保姆帮她梳头。
“琼芨啦,肚子这么大了? 快要生了吧? ”邻居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你和洛桑啦的婚礼就在孩子满一百天时一块儿办吧! ”
母亲低头轻轻抚摸着我,微笑着。
“洛桑啦对您可真好,我们瞧见洗衣做饭都是他。”
“是呀,他真是个会疼女人的好丈夫,他出去多久呀? ”
“不会太久,我快生了。”母亲垂着眼皮不好意思地说。
“你和巴顿离了吗? ”
母亲愣了一下,忙点点头。
“听说他跟他们单位的一个小姑娘早好上了,这些男人! ”
“是呀,也怪不得琼芨呀——”
母亲找了个借口,躲开闲聊的人们,进了屋。小旺杰到院子里玩去了,她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一会儿,她又独自落泪了。
8
吃过晚饭,她挺着大肚子,牵着旺杰去布达拉宫背后的湖畔散步。湖面结了厚厚的冰,湖心的小寺院静静地矗立在冬日夕照的残阳中,寺院已被红卫兵查封了,紧闭的大门上挂着蛛网,周围成群的野狗在墙根蜷缩着,旺杰和妈妈不敢过去,顺着湖边走着。许多左旋的古柳伸进了湖底,在冰里伸开枝桠。晚上回来,旺杰坐着给妈妈画画,烛光中他专注地画着妈妈,把妈妈画在了湖底的树枝上,他说:“妈妈是水里的公主,琼芨白姆……”
但平静的日子终于随着父亲被贬职回到家的那天而结束。那晚,母亲显得忧伤而疲惫,小旺杰已熟睡了,突然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人敲门。是父亲洛桑。
“怎么这么晚? 怎么回来的? ”母亲打开门,只见他满身尘土,蓬乱的头发下面一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妈妈替他倒好洗脸水,又叫保姆起来热饭。
“不,别叫醒她! ”父亲说。他显得激动不安,他望着她:“先坐过来,琼芨。”
琼芨的长发在睡前披散开了,她的肚子高挺着,脸上有了淡淡的斑。
“全都回来了? ”她披了件衣服坐到洛桑旁边。
“让我摸摸,我们的孩子这么大了?!”
“你还没说呢? ”
“琼芨……”洛桑低下头,他停了停,“我被撤职了。”
“为什么?!”琼芨吃了一惊。洛桑沉默不语。
“为什么? 你不是带红卫兵串联,还要去北京,去天安门见毛主席吗?!”
“真的,我被撤职了。”洛桑望着她,“琼芨,我们结婚吧? ”
琼芨一阵茫然。
“琼芨,”洛桑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有人查出了你的出身。”
“我的出身? 我的出身怎么了?!”
“你们家,解放前,原来是庄园主。”
琼芨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我不能留在党内。”
琼芨哭了:“都怪我,我不该瞒着你——”
“我们的孩子就要生了,琼芨,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娶上你了! ”洛桑抱住她,“我不怪你。”
琼芨神色黯然,她想隐瞒了这么多年的事,是谁告的密。
“我去把旺杰抱出来睡,”他伸手摸她的乳,“别想了,我要要你。”说着,洛桑进到里屋把熟睡的旺杰抱到外面的床上。琼芨替旺杰盖好被子。
“他和那个人长得太像了! ”洛桑望着熟睡的旺杰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是吗? 我怎么不觉得呢? ”琼芨俯下身,轻轻吻了吻旺杰的脸颊。
“行了,我们睡吧。”洛桑牵着琼芨进到里屋。
“不行,会压着孩子的! ”
“没事,我想你……”
里屋的灯灭了。
这时,旺杰醒了,他想尿尿,里屋传来他熟悉的呻吟声,急促粗重,连绵不断,他在黑暗中睁着眼侧耳听着,他知道那是他的继父,是洛桑,他回来了……
第十二章
1
第二年秋,洛泽从印度又回到了拉萨。洛泽找到我。
“茜玛,今天是沐浴节最后一晚,我们要去拉萨河……”
“我不去。”我走到里屋翻衣服,洛泽跟进来,他晒黑了一些,但更英俊了。想到那晚在酒吧里发生的事,虽已过去一年多了,我仍感到不好意思。
“不去,我有别的事。”我掩饰地说。
“茜玛宝贝,你可别去,会生病的。”妈妈跟进来。
“阿妈啦,沐浴节下河一个冬天也不会感冒。”洛泽对妈妈笑道。我的心里有点想去了。洛泽的朋友都是国外长大的藏族,玩起来很尽兴。
“阿妈的宝贝别去,那是胡说。”母亲站在我的左边,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一个要我去,一个不要我去地劝我。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 ”我没好气地笑道。我看看洛泽,又瞧瞧妈妈。突然,我说:“现在就走吗? ”
“对!”洛泽喜出望外.又抱歉地对母亲笑笑:“阿妈啦,没问题的。”
“茜玛你要去?!”母亲显得慌张又一脸无助。我瞟了一眼她地上的大铁箱,心想就让母亲和想象中的贼作伴吧,我笑道:“我当然要去了,晚上别等我。”说着,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我的东西跟着洛泽往外走。
“阿妈,如果害怕,就给你宝贝儿子打电话叫他回来陪你吧。”说完,我忍着笑逃出家门……
2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林,人们洗好的卡垫、氆氇五颜六色铺满了长长的河岸。河畔,草坪上开满了紫色的野菊和金灿灿的苦菜花儿。有的人躺在上面,把帽子盖在脸上酣睡,有的三五人围在一起玩藏式棋。我跟着洛泽在他们中间穿来穿去,微风习习,河水清澈如镜。
“你是不是天天都来呀? ”我不无羡慕地问洛泽。洛泽牵着我的手回头笑道:“差不多吧。”我想,洛泽在夜晚的河畔会不会有艳遇呢? 也许已有了新的女友。
“他们煮好肉啦?!好香! ”洛泽说着高兴地跑上前。
洛泽的朋友们煮了一大锅肉,还在河边扎起了帐篷,看来已经住了好多天了。还带了几个拉萨姑娘。我好像认识她们。一个像是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