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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8b石点头 作者:明.天然痴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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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见他如此赌誓,料无他意,即来回复朱从龙。从龙唤过长寿女,说知就里。长寿女脸色涨红,俯首不言。从龙道:“汝既为夫家所弃,在此亦非终身可了。若此良姻不就,严几希之言反不验矣。”长寿女听了,才点头拜谢。从龙吩咐家人,勿得预先走漏消息。邓元龙三人各出资财,赁起房舍,买办床帏家伙,一面叫公佐选择日期。正是凶事不厌迟,吉事厌近,选定九月初二行聘,十三日天德黄道不将日成亲。这聘礼也不过邓元龙三人袖里来袖里去,所以外人并不知得。到成婚这晚,三友已治县酒席,朱从龙亲送此女来至,大家欢呼畅饮,夜阑方别。三友复珍重吴生好作新郎,公佐唯唯微笑。这段姻缘果出意外:

  周氏女,自渔蓑卧月,海棠红抛在江滨,犹留却半分颜色。吴家儿,向画里呼真,白元君染成被褥,尽拚着一泻波涛。

  大抵豪迈之人,当富足时,掷千金而不顾。及至窘迫,便是一文钱也是好的。譬如吴公佐,本来是富豪公子,昔年何等挥霍!此时飘零异乡,穷愁落寞,骤然得了这房妻室,且又姿容端丽,动止安祥,又有好些资妆,喜出望外。初意只道是朱从家养女,并不知此女昔时行径。及至成婚之后,那堰中人当做一件新闻,三三两两的传说。公佐闻得大以为怪,细细访问,方知就里。因想自己是个男子汉,到没奈何时,只得权借僧寺栖止。何况此女,为夫家所弃,无所归依,至于沦落,亦不足异。转了这念,毫无介意。那司空、邓、冉三友打听消息,并无片言,喜之不胜。吴公佐本来资性通达,文章诗赋以外,酷好的是呼卢局博。只因一向穷苦,谋食不暇,那有银钱下场赌博。到此得了这些妆奁,资用有余,更兼家有贤妻,又是吃过辛苦的,自会作家,不劳内顾。不觉旧时豪态复发,逢场作戏,掷骰扯牌,无有不去。

  不想却遇着一个大大赌客,这赌客是何等样人?乃是钤辖葛玥之子,小名尊哥。那尊哥生来不读半行书,只把黄金买身贵。见了文人秀士,便如仇敌,遇着吴公佐这般好赌之人,却是如鱼得水。尊哥自恃稍粗壮,与公佐对博,千钱一注。也是吴公佐运该发财,尊哥无梁不成,反输一帖。到公佐手中,呼么便么,呼六便六,分明神输鬼运一般,到手擒来。尊哥今日不胜,再约明日。明日不性,再约后日。不数日间,接连输下几千万缗。尊哥世袭官衔,虽不加贫,公佐白手得钱,积累巨万,从此开起典库。那典库生理,取息二分,还且有限。惟称贷军装,买放月粮,利上加利,取赀无算。不五年间,遂成盐城大户,声达广济故乡。

  当初公佐落魄归家之日,亲族中那个不把他嘲笑。至于父母,虽是亲生儿子,惟恐逐之不去。今番广济县中,是亲非亲,是友非友,惟恐招之不来。那吴公佐叶落归根,思还广济。长寿姐又无三党之亲,在射阳湖滨无有眷恋。只有父亲尚埋浅土,备起衣衾棺椁,重新殡葬,营筑坟墓,并迁其母,一齐合葬。又买下几亩田产,给与坟丁,以供祭扫。葬事已完,收拾起身,同归广济。可敬那吴公佐非薄幸之人,大张筵席,请司空浩、邓元龙、冉雍非三友痛饮一日,各赠银两,以酬昔日成婚之用。又同妻子到朱从龙家,拜谢养育转嫁之恩。惟有严几希已死,到其坟墓,沃酒祭奠而别。

  诸事既毕,归到广济。喜得双亲未老,渐思一举登科。埋头两年,便游广济学宫,三入棘闱,两预贡籍。科贡原是正途,藉此资格,出为云南楚雄府南安州知州。政简讼清,一州大治。可见家道富饶的人,免得贪酷,致损名节。三年考满,父母受封。周氏女封为孺人,衣锦还乡,并不以旧时行径被人谈笑。

  那吴公佐出身富贵之家,容易革去延寿寺香火面目。像周氏从父亲织席起身,至于渔户退归,沿门乞食,衣裳褴褛。既无一寸光鲜,面目灰颓,哪见半分精采。无端身入朱家,饱食暖衣,及至出配吴生,资财充裕,女工针指,无有不精,身体发肤,倍增柔腻。坐一坐如花植雕栏,步一步似柳翻绣阁,却是为何?从来衣食养人,胜于庄严佛相。至若身居闺阃,封出朝廷,从头一想,总成一梦。奉劝世人,大开眼界.莫要一味趋炎附势,不肯济难扶危。倘后来人家胜天,可不惭赧无地?说便是这等说,恐怕跳不出炎凉腔子。何怪苏秦不第而归,王播闻钟而食,不为妻嫂所笑,阇黎所唾哉!自古道:“未归三尺土,难保百年身。”百年之内,饥寒夭折,也不可知。就是百年之内,荣华寿考,也不可定。只要人晓得难过的是眼前光景,未定的是将来结局,在自己不可轻易放过,在他人莫要轻易看人。若不信时,但看周氏女始初乞丐市中,后来官封紫诰,即是榜样。诗云:

  湛湛青天黯黯云,从头到底百年身。

  也难富贵将君许,且莫贫穷把目瞋。

  冬尽梅花须着蕊,雪消杨柳自逢春。

  丢开男子他家事,且看周娘一女人。 

 
 
 
 
第七回 感恩鬼三古传题旨
 
  十里松音蒋子山,暮烟收尽梵宫宽。

  夜深更向紫薇宿,坐久始知凡骨寒。

  一派石泉流沆瀣,数廷霜竹颤琅�

  大鹏洵有抟风便,还许鹪鹩附羽翰。

  此诗乃郏正夫教儿子就学于王荆公,把这诗引见,并勉儿子奋志读书的意思。然读书不过为着功名两字,却不知读书是尽其在我,功名自有天命。假如人根器浅薄,禀性又懒惰,动不动想到某年上登科,某年上发甲,满口胡柴,不知分量。此等妄人,自不必说起。还有一等天生好资性,又好才学,准准的十年窗下,铁砚磨穿。若问到一举登科,尽付与东流之水,此是为何?大抵发达之人,一来是祖宗阴德,二来要自己功夫。有德者天必有报,有学者天又惜其若心,报以今生富贵。总之有个定数,一毫勉强不得。写得出手,才见学问,到得已身,才是功名。决不可画饼充饥,徒成话柄。正是:

  富贵未来休妄觊,功名到手始为真。

  鹪鹩欲奋图南翮,徒被时人笑破唇。

  话说宋孝宗淳熙年间,有一书生,姓仰名邻瞻。父亲仰望,是富阳县中户人家,妈妈曹氏,两口儿生平好善。在今人说好善,不过是造佛斋僧。但不知佛生于西天竺,那要人旃檀当塑?若是云游僧道,龙蛇浑杂,还有饮酒贪淫,劫财害命,胜于强盗十倍者,一般结伙游方。难道斋了这样和尚,便叫做行善?所以会修行者,救人饥寒,解人仇怨,隐讳人过失。遇穷人死不能殓者,舍棺木,或见荒郊野水,死骸暴露,收捞埋葬。又次一等,修建桥梁,补葺道路,这都是现在好事。仰家两口老头,行了三十年善事,家计日渐贫寒。只这一个读书儿子,早暮攻收,年到三四十岁,依然一领青衿。赖有结发妻子姚氏,绩麻织布,克尽女功。然除了读书的吃死饭,一家之中,出气多进气少。单靠着书包翻身,博一日甘来苦尽。那知时运不到,日穷一日。虽不懊悔几十年空行方便,然到得事体艰难,未免生出许多聒噪。

  仰邻瞻从此厌苦家中冗杂,寄居报恩寺中读书。古来佛在西天懈慢国之极边极际,国名安乐,本与中国不通。汉明帝时,西僧二人,以白马驼经四十二章来进。明帝缄于兰台石室,自此广兴佛法。至于梁武帝,尤极尊崇,遍处都是招提兰若。梁武帝姓萧,所以凡有佛有僧之处,皆名萧寺。仰邻瞻本是善门子弟,见此清净法门,朝钟暮鼓,诵经念佛,分明离却火坑,来到清凉世界,深喜其幽寂。又与主僧听虚和尚,甚说得来,因此也绝戒劳膻,随僧茶饭。只多了几茎头发,却便是一个不剃头的大知客。

  自早春到寺,倏忽便是六月。一日正当赤日当空,流火铄金之际,仰邻瞻自觉得圣贤对面,彻骨清凉。偶闲空些,便纵笔题— 下古风一篇,题曰六月吟,古风云:

  曦轮猪野柘杉松,火焚泰华云如峰。

  天地炉中赤烟起,江湖煦沫烹鱼龙。

  狰狞渴兽唇焦断,峻翮无声落睛汉。

  饥民逃生不逃热,血迸背皮流若汗。

  玉宇清宫彻罗绮,渴嚼冰壶森贝齿。

  炎风隔断珍珠帘,池口金龙吐寒水。

  象床珍簟凝流波,琼楼待月微酣歌。

  王孙昼夜纵娱乐,不知苦热还如何。

  吟罢,恰当月逢三五,分外清光。夜气既升,炎威稍减,忽然墙外有女人声音,说道:“热犹自可,只过世的人不见天日,真好苦也!”随又吟道:

  淮右东瓯路渺茫,游魂依旧各他方。

  此中十载身前梓,何处三生梦里香。

  腋气欲除荒草破,麦舟将去夜台凉。

  莫言伴读无磷火,泣断啼鹃刻漏长。

  邻瞻听了大惊道:“这语言诗句,分明是鬼,真好奇怪!”话声未了,听虚和尚叩门送茶,说:“官人今日热否?”邻瞻道:“热自不消说起,还有一桩奇事。”和尚道:“有何奇事?”邻瞻道:“适来玩月就凉,忽听得墙外有一女人声音,说热犹自可,只过世的人,不见天日,真好苦也。说罢又吟诗八句,这可不是个怪事!”因将鬼诗,念与他听,和尚道:“此乃西廊下棺中鬼魂所作也。此鬼时有声响,然不作祟祸人,官人休得惊慌。”邻瞻道:“这棺中还是何人?”和尚道:“先年淮安进士伊尔耕,往温州赴任,路经富阳,何期小姐暴死舟中,权将此棺寄于本寺西廊之下。及伊尔耕历官东瓯,全家疫病而死,致此女十年无人收葬。每到风清月白之夜,或吟诗,或怨叹,凄惨异常。但不曾有成篇诗句,想必见官人是才子,故此特地出头。今细详诗中之意,却是求人埋葬,官人是善门子弟,何不发此心意,以慰旅魂?”邻瞻道:“此愿亦易。我若得寸进,便当营一窆,以妥其灵。只是我这功名心愿,何时尝得?”和尚道:“人有善念,天必从之。贤乔梓积德累仁,前程自然远大,但在迟速之间耳,何悉此愿不遂。”两人茶罢,各自就寝。诗云:

  梵钟声断野烟空,旅魄哀吟啸暮风。

  肯惜佳城藏玉骨,不教重泣月明中。

  是年正当贡举,那知贡举官乃龙图阁学士汪藻起。这汪藻起昔年未发迹时,与瑞州高安人郑无同在国学相好,两人结为八拜之交,约定日后有个好处,同享富贵。何期双双同进试场,起登科,无同落第。虽则故人情重,终须位隔云泥,各人干各人的事。藻起颇有文名,得授馆职,一日对郑无同道:“以兄之才,必非小就。我虽叨在宦途,要举荐你广游大人门下,不过顺风吹火,不为难事。但良材浊用,甚是可惜。兄但放心入山读书,一应盘费,俱在于我。且待宾兴之日,或我执掌文衡,或在文场提调,或内帘总裁,凡可用力之处,便来相约,自有话说。”郑无同道:“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吾兄垂念故人,足征高谊,但愿此日兄弟,他年转为师生,这便弟的侥幸了。”自此郑无同归高安读书,汪藻起在仕途作宦,历官至龙图学士。

  那时南北请和,藻起充使臣往贺金主千秋,还朝便道归家,召知贡举。藻起要践那二十年朋情宿约,密遣人约郑无同至富阳报恩寺相会。原来藻起当初也曾寓在报恩寺看书,有愿后日登科,或有幸典选文衡,当于寺中建立文昌帝君宝阁,今日果遂其愿,于贡举命下之前,先到报恩寺来,开疏建阁。郑无同得了消息,即从高安来候见藻起。可知宋朝关防尚宽,一个应举秀才,与大座师两相宾主,全无回避。郑无同星夜赶至报恩寺,见了汪藻起,藻起留住小饮。听虚和尚原是旧日相知,亦得预坐。酒罢,藻起令听虚暂避,携了无同之手,各处观看。自殿上走到西郎,正是伊小姐停丧之处,四顾一看,并无耳目,藻起低声对无同道:“二十年陈话,不觉始遂初心。可将程文易义冒中,迭用三个古字,以此为眼,切勿差误!”无同领诺作谢,随即相别,都各起身。藻起开船,望上江驿起发。无同另将小船。前后而行。既此同学弟兄,一个官到主文,一个尚为科举应试,真正学无前后,达者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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