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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全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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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守一:

  “嘴都上来了,还没别的?”

  又笑着用手点费墨:

  “费老一再教导我们,不能乱来,麻烦,您这可是顶着麻烦上了。”

  费墨皱着眉看了一下四周,也用胖胖的手点严守一:

  “老严,我不是说你,你这话有些刻薄。”

  又说:

  “老严,做人要厚道。”

  严守一连连点头:

  “好,好,我视而不见,好了吧?”

  接着搂起费墨的肩膀,共同走进新闻发布会大厅。

  新闻发布会设在宴会厅的前厅。一杆立式话筒,矗立在紧闭的宴会厅的大门前。四扇硬木的、镶嵌着猫头浮雕的大门上,张贴着四幅巨大的招贴画。画面上是费墨的巨幅头像。费墨的额头上,是新书的封面。四扇大门上方,悬挂着一条红绸横幅:费墨新书《说话》首发式。

  十点钟,新闻发布会准时开始。出版社把这发布会弄得有些洋份,大厅里没有桌椅,黑压压的人都站着,每人手里拿着一本签到时发给各人的费墨的新书,端着一杯餐前酒。会议的主持者是伍月。伍月今天也特意打扮了一番,涂着银色唇膏,穿一身皇色旗袍,胸前的两只篮球高高耸着。过去都是短打扮,短夹克,露着后腰,现在改了装束,灯光下,突然显出另一种味道,让严守一心里一动。几台摄像机,对着会场和话筒前发言的人。首先发言的是出版社社长老贺。接着是图书发行所的经理,一个中年妇女,姓高,说话有些罗嗦。但说的都是捧场的话。高经理从话筒前走下来,伍月说:

  “刚才我们贺社长讲了,发行所的高经理也讲了,都对这本书的发行很有信心。现在请本书的作者,费墨教授讲话!”

  会场秩序有些不好。中国人对站着听讲话还不习惯,三三两两,端着酒开上了小会。听说费墨要讲话,人群中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也许明白事情的真相,也许费墨并不看重这仪式,也许是对大家开小会不满意,也许刚才他的秘密被严守一揭穿,心里正烦躁,听到伍月的邀请,费墨并没有走到话筒前,而是站在人群中对伍月摇了摇头。伍月又做出请的手势,费墨又摆手,而且脸色越来越凝重。弄得伍月倒有些尴尬。但伍月还算应对自如,也是临时抱佛脚,接下来说:

  “费教授不讲话,大概是说,他要说的,都已经写到书里了,让我们回去好好消化。那么我们就请本书序的作者,严守一先生说两句!”

  倒弄得严守一一愣。因为事先没人通知他,会上会安排他发言。但费墨刚才不发言,严守一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一是为了给朋友撑台,二是为了表达对刚才揭穿费墨秘密的歉意,看来费墨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早知如此,就真的视而不见了;于是端着酒杯,痛快地走到麦克风前。到底严守一是名人,一听严守一要发言,会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与刚才请费墨发言时稀稀拉拉的掌声形成对比。掌声过后,接着马上寂静下来,小会全停止了。但等寂静下来,严守一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费墨新书的新闻发布会,当然应该说费墨的新书,但严守一对这本书既理不清头绪,又抓不出要点,自己那篇序就是转着圈胡乱写的,这时也只好对着话筒转圈:

  “费先生不说,我说。本来在电视上,我就是他的传声筒。我首先想说的是,刚才费先生在滚梯上批评我,说我今天穿得有些夸张,我心里也有些打鼓,但现在和伍月小姐并排站在一起,西装旗袍,就显得很匹配。这起码说明,我们都认为,这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像在《有一说一》录制现场一样,众人鼓掌,笑。伍月站在严守一身边,也报以得体的微笑。严守一:

  “我认为书分两种,高雅和低俗。如果让我写一本书,也就是给大家解个闷儿;但像费先生的著作,一字一句,对我们认识自己是有指导作用的……”

  但具体有什么指导作用,严守一却有些打磕巴。同时老这么绕圈子也不是办法,总得说点具体的,也是急中生智,严守一突然想起费墨几个月前曾在办公室对手机发过火,因为手机扯到过原始社会,这个观点似乎也在书中提到过,于是抓住这一点深入下去:

  “当然指导作用有方方面面,但最触及灵魂的是口和心的关系。读了费先生的书,我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为什么我们生活得越来越复杂,就是因为我们越来越会说话。人类在学会说话之前,用的是肢体语言,把一个事情说清楚很难,得跳半天舞;骗人就更难了,蹦跶半天,也不见得能把人骗了。会说话之后,骗人就
…不会叫的猪 J

【楼主】(6):第三章 严朱氏 

严朱氏(一) 
刘震云 


  1927年,严老有让贩驴的老崔往口外捎了一个口信。

  口外离山西严家庄两千多里。口外本来指内蒙,但在1927年的山西却指河北张家口。严老有的大儿子严白孩在口外劁牲口。严老有在严家庄给东家老万家当佃户。虽然是佃户,但嘴爱说话,见人爱搭腔,显得朋友多。严白孩十四岁时,严老有让他跟宋家庄的木匠老宋学徒。严老有跟老宋是熟人。虽然是熟人,但拜师时,送了老宋半腔羊。一年下来,严白孩能 
打小板凳了。但这年夏天,严白孩却撇下老宋,跟阉猪劁牲口的老周跑了。严老有虽然跟老周也熟,但严老有认为,木匠是个正经营生,阉猪劁牲口见人说不出口。严老有想将严白孩捉回来,送给老宋。老宋却说:

  “算了,他坐不住。”

  严老有将严白孩捉了回来,绑在家里的条凳上,一绑五天。第六天,将老宋叫来,指着条凳上的严白孩说:

  “坐得住呀。”

  没想到严白孩在条凳上说:

  “爹,我跟师傅不对脾气,没话。”

  严老有兜头扇了他一巴掌:

  “那你跟一个劁猪的就有话了?”

  严白孩:

  “我跟他也没话,但我爱听猪叫。”

  接着扯着脖子在那里学猪被阉时的声音:

  “吱——吱——”

  严老有叹了一口气,搓着手对老宋说:

  “这畜生忒不着调!”

  老宋在门框上“啪啪”敲了两下烟袋锅,站起身要走。严老有又将二儿子严黑孩拉到老宋面前,严黑孩比严白孩小一岁。严老有指着严黑孩对老宋说:

  “要不你把他领走吧,这孩憨。”

  严白孩跑的时候老宋没急,刚才严白孩学猪叫时他也没急,现在急了:

  “憨就能当木匠了?你以为木匠都憨?”

  瞪了严老有一眼,撅撅地走了。

  阉猪劁牲口的老周胆大。周围村庄的猪阉完,牲口劁完,他突发奇想,要去口外;山西的毛驴都是从口外贩来的,想着那里牲口多,劁牲口有营生。严白孩跟老周去口外的头天晚上,他以为他娘会哭,他爹会将他绑在条凳上。没想到他娘没哭,他爹也没绑他。他娘在麻油灯下计算到口外的路程。突然一声惊叫:

  “两千多里,一天走七十,得一个多月。”

  不为严白孩,为这路程,哭了。严老有在门框上“啪啪”地磕着烟袋锅:

  “口外,脸生面不熟啊。”

  严白孩:

  “头两天不熟,挨脚就熟了。”

  严老有:

  “那就死在外边吧。从今往后,咱俩不算爷俩,再见着,顶多算一个熟人。”

  严白孩随老周去了口外。一去三年,没有音信。想着严白孩已经十八岁了。严白孩走后的第二年,严老有将严黑孩送给魏家庄做豆腐的老魏当徒弟。严黑孩虽然人憨,但心里明白着呢。学做豆腐三年出师,但严黑孩一年半就自己回家开了豆腐坊。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挑着豆腐挑子,顺着山梁沿村喊:

  “打豆腐——”

  “严家庄的豆腐——”

  1926年和1927年,晋东南风调雨顺。严老有给东家老万家种地,严黑孩挑担卖豆腐,两年下来,家里竟积了五十银子。父子俩合计,翻拆了三间西房。看着新房新院,严老有说:

  “我靠!”

  这年秋天,同是老万家佃户的老马得肺气肿噎死了。老马一辈子不爱说话,,生前除了爱喝酒,冬闲还爱到镇上看人斗蛐蛐。看着看着自己也斗上了。最后弄得跟蛐蛐比跟人近。家里一顶破毡帽,都拿到镇上当赌注。死后连棺材钱都没留下。老婆孩子,准备裹条席把他埋了,严老有出了两块大洋,给老马买了一副薄板棺材。老马老婆没说什么,东家老万感动了。老万把严老有叫过去问:

  “你跟老马也是朋友哇?”

  严老有:

  “不是呀,他活的时候毒,俺俩不对脾气。”

  老万:

  “不对脾气,你还给他买棺材?”

  严老有:

  “兔死狐悲,一块扛了十几年活,不是朋友,也是朋友了。”

  老万拍着脑袋想,点了点头。将帐房先生叫来,让拿出五块光洋,给老马办丧事。出殡那天,酒席摆了四桌。东家老万亲自来吊了唁。老马生前虽无人缘,死后却极尽哀荣。出殡那天晚上,老马老婆来找严老有。老马老婆是个麻子。老马老婆:

  “老严,棺材一入土,我才知道,我成了寡妇。”

  严老有见她提棺材,忙说:

  “千万别提钱的事,东家那里也别提,都是朋友。”

  老马老婆:

  “是老马朋友,再答应他老婆一件事。”

  严老有:

  “你说。”

  老马老婆:

  “大姑娘十六了,到你家做媳妇。”

  严老有一愣。老马老婆:

  “我脸上麻,姑娘脸上不麻。”

  老马老婆走后,严老有老婆笑了:

  “两块大洋,买个媳妇儿,值。”

  严老有兜头啐了老婆一脸唾沫:

  “她这是送媳妇儿吗?她把全家都送来了!”

  又摇头:

  “老马一辈子没心眼,我也小瞧他老婆了。”

  又看刚翻拆的西厢房:

  “全是这房给闹的。”

  老马老婆的意思,现在是十月,离腊月剩两个月,年关前把喜事办了。喜事办可以,但喜事办给谁,严老有却有些犹豫。从年龄讲,应该办给严白孩,可他现在在口外;从对家里的贡献讲,应该办给严黑孩,西厢房有一半是豆腐钱。严黑孩这些天也有些骚动。这天五更鸡叫,严老有起身去茅房,发现院里月光下有一个人影,忽高忽低,把严老有吓了一跳。走近看,原来是严黑孩,正一个人在那里练拜天地。磨房里,小毛驴正一声不吭地拉着石磨,在磨豆子。他不拜天地严老有觉得应该先给他娶媳妇,他私下一练严老有火了。严老有上去踢了他一脚:

  “王八蛋,大麦先熟,还是小麦先熟?”

  遂决定先给严白孩娶亲。可严白孩在口外,两千多里,怎么告诉他呢?正巧第二天村里路过一个驴贩子。驴贩子是河南人,姓崔,带一个伙计,要到口外贩牲口,路过严家庄,天晚了,在村里打尖歇宿,住在东家老万的牲口棚里。晚上,严老有到东家牲口棚去看老崔。揣了一方豆腐,拿了两根葱,提了半瓦罐红薯干烧酒。驴贩子老崔的伙计在牲口棚支了几块砖,上边放了一口锅,下边烧着火,正从口袋里倒出两捧米煮饭。地上铺着稻草,稻草上铺着铺盖,老崔正躺在草铺上,手扣着后脑勺看槽上的牲口吃草。他的头一转,严老有发现他长着一对招风耳。给东家喂牲口的叫老吴,老吴是个哑巴,平日讨厌严老有的嘴老在说,看严老有进来,瞪了严老有一眼,扔下拌料棍走了出去。严老有也没介意。倒是驴贩子老崔看到严老有进来,手里提着吃物,吃了一惊,从草铺上坐起身,端详严老有半天,说:

  “不熟。”

  严老有:

  “我这人好朋友。”

  老崔晃着招风耳笑了,指着做饭的伙计:

  “这是小刘。”

  小刘是个矮矬子,脑袋圆乎乎的,对严老有一笑。看上去倒是个憨厚孩子。严老有让小刘将豆腐加小葱拌了拌,拿过两只小碗,就在草铺上与老崔喝酒。酒过三巡,严老有开始说话:

  “听说大哥要到口外贩驴?”

  老崔点点头。

  严老有:

  “既然是去口外,小弟有一事相求。”

  老崔止住他:

  “先别说这些,请问大哥属什么?”

  严老有:

  “属龙。”

  老崔:

  “你属龙,我才属鸡,你是大哥。”

  严老有笑了:

  “既然是老弟,就算当哥的求你一件事。”

  老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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